《书与安》问殅

5、睡美人

　　赵雅的别墅坐落在半山腰，纯白色的现代主义建筑像一颗嵌在山间的牙齿。颜姝站在铁艺大门前，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程予安坚持要她穿这条湖蓝色的连衣裙，说更符合"富二代女友"的人设。

　　"放松点。"程予安捏了捏她的肩膀，"你绷得像具僵尸。"

　　颜姝瞪了她一眼："法医的专业术语是'尸僵'。"

　　程予安大笑，按下门铃。她的手指今天特意做了美甲，深红色，像凝固的血。为了扮演好这个骄纵的富家女角色，她甚至戴了副平光眼镜，镜框镶着细碎的钻石。

　　门开了。赵雅穿着白色丝质长裙，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她的目光在颜姝身上停留了几秒，嘴角浮现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程小姐，这位是？"

　　"我女友，颜姝。"程予安亲昵地揽住颜姝的腰，"化学博士，对你的香水肯定有独到见解。"

　　赵雅的眼睛亮了起来："太巧了，我本科也是学化学的。请进。"

　　别墅内部出乎意料地简约，纯白的墙壁上挂着几幅抽象画。颜姝注意到角落里有个隐形门，像是通往地下室。

　　"工作室在下面。"赵雅顺着她的目光解释，"我所有的香水都在那里诞生。"

　　程予安已经熟门熟路地走向酒柜："先喝一杯？"

　　三人在落地窗前坐下。赵雅端出一个精致的银盘，上面摆着三个小香水瓶，液体分别是粉红、淡紫和深蓝色。

　　"我的最新创作。"她依次打开瓶盖，"'欲望'、'记忆'和'梦境'。"

　　颜姝专业地拿起"梦境"，在试香纸上轻轻一蘸。苦杏仁的气息立刻涌入鼻腔，与案发现场检测到的成分惊人地相似。她强忍住看向程予安的冲动，假装随意地问道："这个后调很特别，用了什么配方？"

　　赵雅的笑容扩大了："商业机密。不过..."她凑近颜姝，"如果你真感兴趣，我可以单独带你参观实验室。"

　　程予安的手机突然响起。她看了一眼，表情瞬间严肃："抱歉，紧急公事。颜姝，我们得立刻回警局。"

　　颜姝困惑地起身，但立刻领会了程予安的暗示。赵雅的表情冷了下来："这么快就要走？"

　　"案子不等人。"程予安已经拉着颜姝走向门口，"改天再约。"

　　一上车，程予安立刻拨通电话："老陈，立刻派人24小时监视赵雅别墅。重点注意有没有人进出地下室。"挂断后，她转向颜姝，"技术组刚来电，苏婉失踪了。"

　　霁月画廊大门紧锁，门上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程予安用警官证让物业打开了侧门。画廊内部一片漆黑，空气中残留的颜料味混合着某种甜腻的气息。

　　"苏婉！"程予安的声音在空旷的展厅回荡。

　　没有回应。

　　颜姝打开手机照明，光束扫过墙壁上的画作。那些女性肖像在黑暗中仿佛活了过来，眼睛追随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她突然注意到地上有拖拽的痕迹，延伸向工作室方向。

　　"这里。"她低声说，心跳加速。

　　工作室门虚掩着。程予安拔出手枪，用脚踢开门——

　　苏婉躺在工作台上，身穿白色长裙，双手交叠在胸前，周围堆满了新鲜玫瑰。她的嘴唇被涂成艳红色，胸口放着一本翻开的童话书——《睡美人》。

　　"还活着吗？"程予安快步上前。

　　颜姝戴上手套检查脉搏："有呼吸，但非常微弱。"她翻开苏婉的眼皮，"瞳孔收缩，像是某种中枢神经抑制剂中毒。"

　　"又是先下毒再布置现场。"程予安环顾四周，"凶手越来越大胆了，居然选在白天作案。"

　　颜姝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苏婉的脸变成了双重影像。她扶住工作台，但膝盖像失去了支撑力。

　　"颜姝？"程予安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最后一刻，她感觉到程予安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下坠的身体。

　　消毒水的气味。颜姝睁开眼睛，看到医院苍白的天花板。窗外已是黑夜，雨点敲打着玻璃。她试图坐起来，一阵刺痛从左手背传来——输液针头因为她的动作而移位了。

　　"别动。"程予安的声音从床边响起。她看起来疲惫不堪，眼睛下方挂着浓重的阴影，手里还拿着案件资料，"医生说你需要休息。"

　　"苏婉怎么样？"颜姝的喉咙干涩得像塞了沙子。

　　"洗胃后脱离危险了，但还在昏迷。"程予安递给她一杯水，"你倒是会挑时候晕倒，吓死我了。"

　　颜姝小口啜饮，水温刚好："我的检查报告呢？"

　　程予安的表情变得复杂："你早知道自己的病情。"

　　这不是个问句。颜姝移开目光，看向窗外。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小河，像透明的蛇。

　　"罕见型血液病，需要定期治疗但不会立刻致命。"程予安翻着一页纸，"过去三年你每个月都去中心医院输血。为什么不告诉我？"

　　"与案件无关。"颜姝机械地回答。

　　"操！"程予安突然把文件夹摔在桌上，"你晕倒在犯罪现场，这他妈叫无关？"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颜姝能听到输液管中液体滴落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一样规律而冰冷。

　　"我从大学时就知道。"她最终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在说自己的人生，"基因缺陷，红细胞寿命只有正常人的三分之一。只要按时治疗，不会影响工作和生活。"

　　程予安的表情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你每天工作到凌晨，吃便利店冷饭，喝黑咖啡当水——这叫按时治疗？"

　　"我有分寸。"颜姝固执地说。

　　程予安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努力控制情绪。她突然伸手，轻轻拂开颜姝额前的碎发："你这个固执的、不要命的女人。"

　　她的手指温暖而粗糙，停留在颜姝的脸颊。两人的距离近得能交换呼吸。颜姝闻到她身上混合着咖啡和雨水的气息，某种危险而迷人的东西在胸腔深处苏醒。

　　程予安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颜姝苍白的脸。她缓缓靠近，近到颜姝能数清她鼻梁上那些几乎不可见的小雀斑。

　　手机铃声刺破了这一刻。

　　程予安咒骂着接起电话，表情迅速变得严肃："什么时候？...好，我马上到。"她挂断电话，"苏婉醒了。她说凶手是——"

　　"徐梦？"颜姝猜测。

　　程予安摇头："她说是'玫瑰公主'。"

　　颜姝拔掉针头："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

　　"要么带我一起去，要么我自己打车。"颜姝已经站起身，眩晕感还在，但可以忍受，"这是我的案子。"

　　程予安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脱下外套裹住她单薄的病号服："该死的，穿上。外面冷。"

　　苏婉的病房外守着两名警察。她看起来憔悴不堪，嘴唇上的口红已经被擦掉，露出原本苍白的颜色。

　　"'玫瑰公主'是谁？"程予安单刀直入。

　　苏婉的瞳孔收缩："我不知道...她戴着面具，金色玫瑰形状的。"她的声音嘶哑，"她给我注射了什么...然后我就..."

　　"她说了什么？"颜姝问。

　　"'睡美人的诅咒永远不会解除'。"苏婉颤抖着抓住颜姝的手，"她还说...'最后一位公主将在城堡中长眠'。"

　　程予安和颜姝交换了一个眼神。徐梦的画——《莴苣姑娘》中的城堡。

　　"苏婉，"颜姝轻声问，"程予宁是玫瑰社成员吗？"

　　苏婉的表情瞬间凝固："谁告诉你的？"

　　"所以是。"程予安的声音紧绷如弦，"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苏婉的眼泪冲花了睫毛膏，"六年前那次聚会后，她就再没出现过...我们都以为她退学了..."

　　程予安的手攥成了拳头，指节发白。颜姝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感受到肌肉的紧绷。

　　"最后一个问题，"颜姝说，"玫瑰社到底是做什么的？"

　　苏婉的眼神飘向窗外："一开始只是读书会...后来徐教授带来了那种药...说能帮助我们看到'真实的世界'..."

　　颜姝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什么药？"

　　"蓝色的小药丸...吃下去后会有美妙的幻觉..."苏婉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后来有人开始做噩梦...程予宁说她要举报..."

　　程予安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颜姝迅速跟上，在走廊里追上她。

　　"徐明华。"程予安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那个道貌岸然的老混蛋给我妹妹下药。"

　　颜姝的大脑飞速运转："苏婉指甲里的纤维、林媛血液中的化合物、赵雅的香水...它们都含有同一种□□衍生物。十年前那些'意外死亡'的女孩，我打赌她们体内也有同样的物质。"

　　程予安突然转身，双手握住颜姝的肩膀："我需要你帮我做个实验。"

　　凌晨三点的法医实验室只亮着一盏孤灯。颜姝将苏婉的血液样本注入色谱仪，屏幕上的波峰逐渐成形。程予安站在她身后，呼吸拂过她的发丝。

　　"和之前的一致。"颜姝指着屏幕，"但这种变异更明显...像是长期服用的积累效应。"

　　程予安拿出一个证物袋，里面是那把她从林媛案发现场私藏的钥匙："现在该试试这个了。"

　　钥匙齿上的蓝色痕迹在紫外线下发出诡异的荧光。颜姝取样分析，结果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和死者血液中的物质同源，但浓度高出数百倍。"

　　"这是接触过原始药物的钥匙。"程予安的声音低沉，"我妹妹失踪前一周寄给我的，说如果她出事，这把钥匙能打开真相。"

　　"打开什么？"

　　程予安摇头："我不知道。她没说清楚...然后人就消失了。"

　　颜姝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桌沿。程予安立刻搂住她的腰："你需要休息。"

　　"再给我一小时。"颜姝坚持道，"我想比对一下十年前那些案件的毒理报告。"

　　程予安叹了口气，出人意料地没有争辩。她只是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颜姝旁边，肩膀贴着肩膀："那我陪你。"

　　凌晨的寂静中，两人肩并肩翻阅着档案。颜姝的余光看到程予安专注的侧脸，睫毛在台灯下投下扇形的阴影。某种温暖的东西在胸腔扩散，与疾病的阴霾形成奇异的对比。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自己不再是独自面对这一切了。

　　"找到了。"颜姝突然说，手指停在一份泛黄的报告上，"十年前第三名死者，体内检测到类似物质，但当时的技术无法识别。负责尸检的是..."

　　"徐明华。"程予安替她说完，眼神冰冷，"游戏结束了，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