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与安》问殅

4、暗涌

　　赵世凯的办公室占据了世凯大厦的整个顶层，落地窗外是城市全景，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他踩在脚下。颜姝站在窗前，感觉玻璃反射的冷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林国生派你们来的？"赵世凯转动着左手小指上的翡翠戒指，声音像砂纸摩擦，"我听说他女儿出事了。遗憾。"

　　程予安靠在真皮沙发扶手上，姿态随意得像在朋友家做客："赵总对林媛的死似乎并不惊讶。"

　　"在我们这行，意外是常态。"赵世凯微笑，眼角堆起皱纹，"就像上个月林氏在城东那块地的竞标中'意外'获胜一样。"

　　颜姝注意到他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香水瓶，里面是淡粉色液体。她假装整理衣领，悄悄按下藏在纽扣上的微型采样器。

　　"令爱最近回国了？"程予安突然转向挂在墙上的照片——赵雅穿着白色研究服，在某个实验室门口微笑。

　　赵世凯的表情瞬间冷硬："雅儿在瑞士有研究工作。如果你们没有正当理由——"

　　"例行调查而已。"程予安站起身，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个水晶镇纸把玩，"听说赵小姐对香水很有研究？"

　　"那是她的业余爱好。"赵世凯夺回镇纸，"请你们离开。"

　　电梯下行时，程予安对着镜子整理头发："他在撒谎。赵雅上周就回来了，住在香山别墅。"

　　"你怎么知道？"

　　"门口保安是我线人。"程予安咧嘴一笑，"老家伙每个月给保安的工资少得可怜，加点钱什么都说。"

　　颜姝从衣领取下采样器："需要化验这个香水成分。赵世凯用的很可能和案发现场的是同一种。"

　　"直觉告诉我，赵家父女和这事脱不了干系。"程予安按下停车场的按钮，"赵世凯和林国生斗了二十年，从地产到医药，什么手段都用过。"

　　"直觉不能作为证据。"颜姝皱眉，"我们需要更确凿的——"

　　"我知道，我知道。"程予安模仿她的语气，"'科学依据'，'严谨分析'。但有时候你得相信gut feeling。"

　　颜姝想说些什么，但电梯门开了。她跟着程予安走向停车场，心想这个女人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仿佛全世界都该按她的节奏运转。

　　回到实验室，颜姝立刻开始分析香水样本。气相色谱仪嗡嗡作响，屏幕上逐渐显现出复杂的波峰图谱。她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时间已近午夜。

　　实验室的门被推开，程予安拎着两个塑料袋走进来，食物的香气瞬间充满冰冷的空间。

　　"猜你没吃晚饭。"她将一个饭盒推到颜姝面前，"牛肉面，加香菜不放葱——前台小李告诉我的。"

　　颜姝愣了一下。她确实偏爱这家面馆，但从不记得告诉过同事自己的口味。

　　"谢谢。"她接过筷子，热气氤氲中看到程予安正盯着她的电脑屏幕。

　　"这是什么？"程予安指着色谱图上一个突兀的波峰。

　　"异常成分。"颜姝调出数据库比对，"像是某种□□衍生物...但又多了个羟基。"

　　程予安突然凑近，她的发丝扫过颜姝的脸颊："和死者血液里的物质相似？"

　　"不完全相同，但结构类似。"颜姝下意识屏住呼吸——程予安用的洗发水是茉莉香型的，与她平日凌厉的形象出奇地反差。

　　程予安退开，开始狼吞虎咽地吃面："明天我去申请搜查令，查赵雅的别墅。"

　　"凭这个？"颜姝指着屏幕上微弱的波峰，"法官会笑掉大牙。"

　　"那就找别的理由。"程予安满不在乎地擦擦嘴，"她非法携带受管制药物入境，海关记录可以作证。"

　　颜姝摇头："太冒险了。如果搜不到——"

　　"相信我一次。"程予安直视她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在荧光灯下像两团小小的火焰，"我当警察十二年，闻得出罪犯的味道。"

　　颜姝想说这不科学，但某种直觉——也许就是程予安说的gut feeling——让她点了点头。

　　程予安笑了，眼角浮现细小的纹路："对了，你听什么？"

　　"什么？"

　　"耳机。"程予安指向颜姝桌上缠绕的白色耳机线，"你工作时总戴着。"

　　颜姝感到耳根发热。这是她的秘密习惯——解剖时听古典乐，巴赫的平均律能让她保持绝对专注。"只是...背景音乐。"

　　程予安出人意料地没有嘲笑她。她只是拿起一只耳机塞进自己耳朵："分享下？"

　　小提琴的旋律在两人之间流淌。程予安闭上眼睛，表情意外地柔和。颜姝发现她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鼻梁的线条像山脉一样起伏。

　　这一刻的程予安，与平日那个雷厉风行的刑警队长判若两人。

　　第二天早晨，搜查令被驳回了。局长认为证据不足，并警告程予安不要针对知名企业家。

　　"该死的老狐狸。"程予安把文件夹摔在桌上，"肯定有人通风报信。"

　　颜姝刚想安慰她，办公室突然骚动起来。电视上正在播放早间新闻，漂亮的女主播用甜美的声音报道着："...被称为'童话杀手'的连环凶案已引发市民恐慌，警方表示..."

　　"谁他妈把案子泄露给媒体的？"程予安怒吼。

　　徐教授从走廊另一端走来，手里拿着一叠文件："压力越大，凶手越容易出错。也许是好事。"

　　颜姝注意到程予安的手指攥紧了，指节发白："或者让他更谨慎。"

　　"对了，颜姝。"徐教授转向她，"听说你检测到一种特殊化合物？能给我看看数据吗？我有个学生在药研所，也许能帮忙。"

　　颜姝犹豫了一下。某种直觉让她不想分享这个发现："还在复验阶段，确定后我会提交报告。"

　　徐教授的笑容僵了一瞬："当然，严谨是好事。"他转向程予安，"今晚霁月画廊有个新展览开幕，苏婉邀请了我。你们也许能找到更多线索？"

　　程予安挑眉："以什么身份去？"

　　"我的助手。"徐教授递过两张邀请函，"便衣调查。"

　　画廊开幕式比颜姝想象的更热闹。水晶吊灯下，衣着光鲜的宾客举着香槟杯穿梭，像一群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她穿着一条简单的黑色连衣裙，不安地调整着肩带。

　　"放松点。"程予安在她耳边低语。她今天罕见地穿了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英俊得令人心跳加速，"就当是来欣赏艺术。"

　　"我不擅长这种场合。"颜姝小声回答。

　　程予安突然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歪掉的珍珠耳环："漂亮。我是说耳环。"

　　颜姝感到脸颊发热。她注意到程予安的领结歪了，下意识伸手调整。这个动作让两人瞬间贴近，她能闻到程予安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

　　"你们来了。"苏婉走过来，一袭红裙像团燃烧的火焰。她看看颜姝，又看看程予安，嘴角浮现若有若无的笑意，"徐教授在那边等你们。"

　　徐教授站在一幅巨大的油画前，身边是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孩。画中是被荆棘缠绕的城堡，顶楼窗口有个金发少女的身影。

　　"我女儿，徐梦。"徐教授介绍道，"梦儿，这是爸爸常提起的颜师姐，和程队长。"

　　徐梦怯生生地点头。她看起来二十出头，手腕上有个小小的玫瑰纹身，与颜姝在资料照片上看到的如出一辙——玫瑰社的标志。

　　"这幅画..."颜姝走近油画，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苦杏仁味。

　　"是我的毕业创作。"徐梦轻声说，"灵感来自《莴苣姑娘》，关于...被禁锢的自由。"

　　程予安突然插话："徐小姐也是玫瑰社成员？"

　　徐教授的脸色变了："梦儿只是参加过几次读书会。与那些命案毫无关系。"

　　"爸爸..."徐梦不安地拽了拽他的袖子。

　　颜姝的目光被徐梦的手腕吸引——那个玫瑰纹身周围有一圈淡淡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灼烧过。

　　"颜姝。"程予安突然碰了碰她的手臂，"看那边。"

　　赵雅站在展厅角落，一袭白裙，正与苏婉低声交谈。她比照片上更瘦削，颧骨高耸，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我去会会她。"程予安说。

　　"等等。"颜姝拉住她，从手包里取出一个胸针——银质的简约几何图形，"戴上这个。正式场合需要些装饰...而且里面有微型录音器。"

　　程予安挑眉："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标准装备。"颜姝避开她的目光，"法医有时候也需要出外勤。"

　　程予安笑了，乖乖低下头让颜姝帮她别上胸针。她的发丝扫过颜姝的手指，触感像丝绸一样柔软。

　　"好看吗？"程予安后退一步，做了个夸张的模特姿势。

　　颜姝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勉强及格。"

　　看着程予安走向赵雅的背影，颜姝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跳比平时快了几拍。这不对劲。她从不因同事产生这种反应。也许是展厅太闷了，她想。

　　转身时，她撞上了徐梦探究的目光。

　　"程队长很特别，是不是？"徐梦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像团火，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又怕被烧伤。"

　　颜姝不知如何回应。徐梦却已经转身离开，手腕上的玫瑰纹身在灯光下红得刺眼。

　　晚上十点，活动结束。程予安在画廊门口等颜姝，西装外套已经脱下搭在肩上，领结松散。

　　"有收获？"颜姝问。

　　程予安晃了晃胸针："赵雅约我明天去她别墅'品香'。说她新调制的香水'能让最理性的人也失去控制'。"她模仿赵雅娇滴滴的语气，做了个鬼脸。

　　颜姝皱眉："太危险了。如果她真是凶手——"

　　"所以才需要你这位冷静的法医大人做后援啊。"程予安自然地揽过她的肩膀，"明天假装是我女友，怎么样？富二代带伴侣参加私人品香会，合情合理。"

　　颜姝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这不专业。"

　　"演戏而已。"程予安眨眨眼，"除非...你担心自己会把持不住？"

　　"荒谬。"颜姝加快脚步走向停车场，希望黑暗能掩盖自己发烫的耳尖。

　　程予安大笑着跟上。夜风吹起她的短发，路灯下她的轮廓像被镀了一层金边，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那一刻，颜姝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某个危险的边缘。不是面对尸体时的冷静客观，不是分析数据时的理性思考，而是一种全然陌生的、令人心慌的失控感。

　　就像精密仪器突然偏离了预设轨道，而她不知道该如何让它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