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与安》问殅

6、背叛与守护

　　医学院档案室弥漫着陈旧纸张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颜姝用徐教授的名牌借出了十年前的所有药理实验记录——理论上她不该有权限查阅这些，但凌晨四点的保安显然不想为难这位法医中心的副主任。

　　微弱的晨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颜姝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咖啡早已喝完，只剩下杯底的褐色残渣。她已经翻阅了三个小时的资料，寻找任何可能与"蓝色药丸"有关的线索。

　　手机震动起来。程予安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颜姝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拒接键。她需要先确认自己的猜测，再告诉程予安关于她妹妹的可能下落——如果那个最坏的猜想成真的话。

　　一份标有"SP-092"的文件夹引起了她的注意。标签被涂改过，但还能辨认出原本的编号：SP-0923。她小心翼翼地翻开泛黄的纸页。

　　《□□类衍生物对海马体神经可塑性的影响》——徐明华主持，实验日期正好是十年前玫瑰社成立的那个学期。参与人员名单被墨水涂黑了大半，但颜姝还是从纸张边缘的反光中辨认出了几个字母："程"、"赵"、"林"。

　　她的手指开始微微发抖。翻到最后一页时，一张照片滑落出来——五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站在实验室里，面带微笑。最右边是年轻的徐梦，旁边是赵雅和林媛。而最左边那个短发女孩...

　　颜姝的呼吸停滞了。即使只有侧脸，那个女孩与程予安相似的轮廓也足够明显——程予宁，程予安失踪的妹妹，曾经是徐教授的药物实验助手。

　　照片背面用褪色的钢笔字写着："SP-0923初试成功，感谢各位'玫瑰'的付出。"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短信：「你在哪？赵雅别墅有发现，速来。——程」

　　颜姝拍下关键资料，匆匆离开。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血液病的虚弱感与发现真相的震惊交织在一起。程予安有权知道妹妹的下落，但这个真相可能会摧毁她——如果程予宁真的参与了非法药物实验，甚至可能因此丧生。

　　香山别墅区的清晨笼罩在薄雾中。颜姝出示证件穿过警戒线，发现程予安正站在地下室入口，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

　　"终于肯接电话了？"程予安的声音冷得刺骨。

　　"我找到了重要线索。"颜姝直奔主题，"关于你妹妹——"

　　"先看这个。"程予安打断她，转身走下楼梯。

　　地下室被改造成了设备齐全的实验室。中央的操作台上摆放着数十个香水瓶，标签上写着古怪的名字："永恒沉睡"、"诚实者的谎言"、"玫瑰的复仇"...

　　"赵雅不只是调香师。"程予安戴着手套拿起一个蓝色小瓶，"技术组确认这些香水含有SP-0923的改良版——就是害死那些女孩的药物。"

　　颜姝走近观察。这个实验室比她想象的更专业，墙上贴着的分子式图表显示着复杂的化合物结构。她的目光被角落里的一个保险柜吸引——柜门半开，里面空空如也。

　　"有人抢先一步。"程予安顺着她的视线说，"但留下了这个。"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是一张烧焦的纸片，仅剩一角能辨认出"玫瑰社成员守则"几个字，和一个签名——"徐梦"。

　　"徐教授的女儿。"颜姝轻声说，"她手腕上的玫瑰纹身下有实验灼伤的疤痕。"

　　程予安的眼睛眯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我..."颜姝犹豫了。现在说出程予宁的事可能会让程予安失去理智判断，"在画廊时注意到的。"

　　程予安的表情变得危险："颜姝，你从不说谎，所以特别不擅长。"她向前一步，气场压迫，"你刚才说找到了关于我妹妹的线索。是什么？"

　　地下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颜姝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像倒计时的钟摆。

　　"我在医学院档案室发现了这个。"她最终还是拿出手机，调出拍摄的照片，"十年前徐教授主持的一项药物实验，你妹妹是参与者之一。"

　　程予安盯着照片，脸色瞬间惨白。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收紧，几乎要捏碎手机："还有呢？"

　　"实验记录显示SP-0923会导致幻觉、记忆紊乱，但徐教授隐瞒了这些副作用，继续在'玫瑰社'成员身上测试。"颜姝谨慎地选择着词汇，"记录中最后一次提到程予宁是..."

　　"是什么？"程予安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危险的颤抖。

　　"她向校方举报了实验违规，然后...就再没有后续记录。"

　　程予安猛地转身，一拳砸在实验台上。玻璃器皿哗啦作响，一瓶"玫瑰的复仇"滚落在地，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六年。"程予安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我找了六年，而徐明华那个老混蛋一直知道！"

　　"不一定。"颜姝下意识地伸手想安抚她，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也许你妹妹只是退学了，或者——"

　　"或者像林媛她们一样，变成了一具尸体。"程予安冷笑，"而你早就猜到了，却选择隐瞒。"

　　颜姝的胃部拧紧："我只是想先确认——"

　　"确认什么？确认我是否会因为个人情绪搞砸案子？"程予安的眼睛里燃烧着受伤和愤怒，"我告诉过你我妹妹的事，而你却背着我调查，还他妈对我撒谎！"

　　"我没有撒谎！只是——"

　　"只是什么？不信任我？"程予安逼近一步，"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吗？被最亲近的人背叛。"

　　这句话像刀一样刺进颜姝的心脏。她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程予安眼中的失望比愤怒更令人难以承受。

　　"程队！"一名警员跑下楼梯，"局长找你，说徐教授提供了新线索！"

　　程予安最后看了颜姝一眼，那眼神让颜姝感到一阵寒意："这事没完。"

　　随着程予安的脚步声远去，颜姝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地下室的香气太浓了，混合着苦杏仁和玫瑰的味道，让她想起案发现场的毒物报告。她需要新鲜空气，需要理清思绪。

　　别墅后花园被晨光照亮，露水在草地上闪闪发光。颜姝深吸几口气，试图平复过快的心跳。她的手机震动起来——程予安发来的定位，附言：「徐梦的公寓地址。一小时后在那里碰头。」

　　颜姝回复收到，然后拨通了另一个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颜姝？"徐教授的声音带着睡意，"这么早有事？"

　　"我找到了SP-0923的实验记录。"颜姝单刀直入，"还有程予宁的照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来我办公室谈。一小时后。"

　　"我需要知道程予宁的下落。"

　　"有些事情..."徐教授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疲惫，"不像表面那么简单。颜姝，你一直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别重蹈程予宁的覆辙。"

　　电话挂断了。颜姝站在花园里，感到一阵恶寒爬上脊背。那听起来既像劝告，又像威胁。

　　徐梦的公寓位于城东一栋老式居民楼。颜姝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二十分钟，但程予安显然还没来。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回响。

　　402室的门虚掩着。

　　颜姝的心跳加速了。她轻轻推开门："徐梦？"

　　没有回应。公寓内部整洁得近乎刻板，墙上挂着几幅《格林童话》的插画复制品。茶几上放着一个药盒，标签上写着"□□"——一种强效镇静剂。

　　卧室门半开着。颜姝小心翼翼地靠近，从门缝中看到床上似乎躺着个人。

　　"徐梦？"她又叫了一声，推开门——

　　徐梦仰面躺在床上，双眼圆睁，嘴角残留着白色泡沫。她的右手腕被割开，鲜血染红了白色床单，形成一朵妖艳的玫瑰形状。床头柜上放着一张字条：「玫瑰的诅咒永不终结。」

　　颜姝立刻冲上前检查脉搏——已经停止了。尸体尚有余温，死亡时间应该在一小时以内。她正准备打电话报警，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还来不及转身，一阵剧痛从后脑勺炸开。她的视野瞬间变黑，最后的意识是闻到一股熟悉的苦杏仁味，以及看到一双锃亮的男士皮鞋向她走来。

　　黑暗。

　　刺眼的白光。消毒水的气味。颜姝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医院熟悉的天花板。她的头像是被劈开一样疼，后脑勺贴着厚厚的纱布。

　　"醒了？"

　　程予安的声音从床边传来。她看起来糟透了——眼睛布满血丝，头发乱糟糟的，手里捏着一杯已经冷掉的咖啡。

　　"徐梦..."颜姝的声音嘶哑。

　　"死了。割腕，但法医发现她体内有致命剂量的SP-0923。"程予安放下咖啡杯，"就像你后脑勺的伤处检测出的药物残留一样。"

　　颜姝试图坐起来，一阵眩晕又让她跌回枕头上："有人袭击我...在我发现徐梦尸体后。"

　　"我知道。"程予安的表情复杂，"因为我到的时候，你就倒在徐梦旁边，手里还拿着沾血的刀。"

　　颜姝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什么？"

　　"别担心，现场勘查证明凶器上只有徐梦的指纹。"程予安揉了揉太阳穴，"但局长还是暂停了你的职务，在洗清嫌疑前。"

　　"你相信我？"颜姝轻声问，想起上次分别时的争吵。

　　程予安沉默了很久。窗外的光线在她的侧脸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我在徐梦公寓找到了一本日记。"她终于开口，"里面提到我妹妹...说她发现了药物的致命副作用，准备举报。徐教授威胁她，然后...她就消失了。"

　　颜姝屏住呼吸。

　　"日记还说，"程予安的声音变得异常低沉，"徐梦一直在暗中收集证据，准备自首。她把关键证据藏在了一个只有玫瑰社成员知道的地方。"

　　"霁月画廊。"颜姝突然说，"苏婉那幅被黑布盖着的画...徐梦的日记提到具体位置了吗？"

　　程予安摇头："但这不是重点。"她抬起眼，琥珀色的瞳孔直视颜姝，"重点是...我找到了我妹妹。"

　　颜姝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还活着？"

　　"在某个定义上，是的。"程予安苦笑，"她现在是市郊精神病院的长期住户，名字改成了'李宁'，诊断书写着'严重精神分裂症'——药物滥用导致的。"

　　颜姝伸手想握住程予安的手，却在半路停住了："我很抱歉..."

　　"不必。"程予安站起身，背对着她，"我去看过她了。她认不出我，只是不停地画玫瑰...和反复说一个词。"

　　"什么词？"

　　"'蓝胡子'。"程予安转过身，表情已经恢复了职业性的冷静，"所以，尽管你背着我调查，尽管我们之间有该死的信任问题...我依然需要你的脑子，颜姝。因为这一切还没结束。"

　　窗外的阳光突然被云层遮住。颜姝感到一阵寒意，不仅来自她的伤势，更来自程予安眼中那种冰冷决绝的光芒——像一把出鞘的刀，锋利而无情。

　　"我会帮你。"颜姝轻声说，不确定程予安是否还会相信她的承诺。

　　程予安只是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休息吧。明天我会带画廊的搜查令来。"

　　门关上了。颜姝独自躺在病床上，后脑的疼痛与心中的不安交织成网。她想起徐教授电话中的警告，想起地下室里那瓶打碎的"玫瑰的复仇"，想起程予安眼中受伤却倔强的光芒。

　　最危险的游戏才刚刚开始，而她不确定自己——或者她们——是否已经准备好了面对即将揭开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