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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沉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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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拍打着落地窗,将城市的霓虹晕染成模糊的水彩。
知微跪在床边,用纱布一圈圈缠紧归棠腰间的伤口。血渗得很快,洁白的绷带转眼绽开红梅,归棠却只是盯着天花板,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青灰色的阴影。
"麻药过了会疼。"知微剪断纱布,指尖不经意擦过她肋下那道旧疤,"你忍一忍。"
归棠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他碰你哪了?"
她的瞳孔在昏暗里收缩成两点琥珀,像是暴风雨前的猫眼石。知微这才明白她在问密室里的沈二叔,心头蓦地一软。
"只是绑了手。"知微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完好无损的腕间,"你看,连红痕都快消了。"
归棠的指尖却抚上她领口——那里缺了一颗盘扣,是挣扎时被扯落的。她的呼吸骤然加重,猛地撑起身子,却因牵动伤口闷哼一声。
"别动!"知微按住她肩膀,却被反拽着跌进床铺。归棠滚烫的掌心贴上她后腰,鼻尖蹭着那颗丢失盘扣的位置,呼吸灼热得像烙铁:
"他扯的?"
知微突然明白她在确认什么。二十年前那个雨夜,沈二叔也是这样扯着归棠的衣领把她拖上车的。
"是我自己挣开的。"她捧起归棠的脸,在黑暗中寻找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你看清楚,我好好的。"
归棠的睫毛扫过她掌心,潮湿得像淋了雨的蝶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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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归棠开始发烧。
知微用冷毛巾敷她额头时,发现她颈间挂着个从未见过的银坠子。打开后里面是张微型照片——十五岁的知微在苏州画院的留影,背景里隐约可见她当年天天盼信的邮箱。
"骗子。"知微对着昏睡的人轻声道,"还说在巴黎没想我。"
归棠在梦中皱眉,忽然抓住她的衣角呓语:"茶青要……翻三次……"
知微怔了怔,突然冲进厨房翻出那盒金线芙蓉茶饼。掰开后果然不止有字条——茶饼内层藏着微缩胶卷,对着光能看出是沈氏与境外公司的秘密合约。
她转身时撞上归棠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身影。高烧让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唇色却淡得几乎透明:"现在你知道……"她晃了晃,被知微接个满怀,"……我为什么非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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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现时,知微在药柜深处找出祖父留下的紫云膏。
归棠趴在床上,腰间的绷带已经换过三次。当知微的指尖沾着药膏抚上伤口时,她突然绷紧脊背,肩胛骨在晨光中像即将破茧的蝶。
"疼就喊出来。"知微抹平她背肌的颤抖。
归棠却把脸埋进枕头,声音闷哑:"小时候挨完家法……你也是这样给我上药。"
知微的手顿了顿。她记得十二岁的归棠总咬着被角不吭声,只有后背的颤抖泄露疼痛。如今那道旧疤横在眼前,比记忆里更狰狞。
"这次不一样。"她俯身,唇瓣轻轻贴上疤痕末端,"现在你可以哭。"
归棠的呜咽像是一把尘封多年的古琴突然断了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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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暴雨又至,知微在书房临摹那份微缩胶卷。
归棠裹着毛毯窝在沙发里看账本,高烧让她的反应慢了半拍,时不时要知微过去解释数字。第三次被召唤时,知微索性把画案搬到她面前。
"这里。"归棠的指尖点着某处数字,突然抬头,"你用的什么颜料?味道很熟。"
知微的笔尖顿了顿:"云母粉混了沉香末。"她耳尖发烫,"……你送的那块。"
那是归棠从巴黎寄回的唯一礼物,附卡写着"画材店偶得"。如今被知微珍藏十年,竟舍得磨碎作画。
归棠忽然伸手抹过她唇畔——方才咬笔杆沾上的金粉,在指腹亮晶晶的:"这里也有。"
她的拇指按在知微下唇,力道不轻不重,刚好够感受到齿尖的轮廓。知微张口欲言,却尝到指尖的咸涩——是昨晚沾上的血。
窗外惊雷炸响,归棠的吻已经压下来。
这个吻带着药苦和沉香,比密室那个更凶,像是要把错过的二十年都补回来。知微被按在账本堆里,宣纸在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归棠的犬齿擦过她喉间玉佩,金丝芙蓉花纹硌出细小的红痕。
"知微。"归棠突然埋在她颈窝喘息,"我们可能只剩三天时间。"
沈二叔既然敢绑架,就说明反扑在即。知微抚着她汗湿的后颈,看向窗外被暴雨摧折的木芙蓉:"够画完最后的证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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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知微被怀里的颤动惊醒。
归棠的体温又升上来,却在梦中死死搂着她的腰。知微掰开她手指时,发现掌心里攥着那枚缺角的盘扣——不知何时被她偷偷捡回来的。
"归棠?"
没有回应。知微拧亮床头灯,晨光透过雨帘照进来,知微突然想起《芙蓉守》上那句题诗。她轻轻吻上那处刺青,尝到泪水的咸与沉香的苦。
二十年的雾,终于要散了。
小满·沈氏茶业股东大会
早晨,知微站在沈氏大厦的玻璃幕墙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盘扣。
昨夜归棠亲手缝回的那颗,针脚细密如工笔画的勾勒,用的是她从巴黎带回来的银灰丝线——与那枚藏着照片的吊坠同色。
"阮小姐,这边请。"
助理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会议室的门缓缓开启,长桌尽头,归棠一袭墨色唐装,正将茶筅放入青瓷茶碗。她抬眼的瞬间,知微看见她左耳垂上那枚白玉耳钉——正是当年发簪改制而成。
而在她对面,沈二叔的茶席上,一柄瑞士军刀正压在合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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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东大会的开场白尚未结束,变故已至。
"诸位请看大屏幕。"沈二叔突然起身,遥控器点亮投影,"这是我侄女与阮小姐的...亲密照。"
会场哗然。屏幕上赫然是昨夜公寓窗前,知微为归棠换药时的剪影。光影将她们交叠的身影投在纱帘上,如同皮影戏里缠绵的偶人。
知微的指甲陷入掌心。这角度只能来自对面大楼——沈二叔竟派人日夜监视。
"沈氏百年清誉..."
"二叔。"归棠忽然轻笑,茶筅在碗中划出新月般的弧线,"您不如先解释下,为何您名下的离岸账户每月都收到K制药的汇款?"
她点击平板,大屏幕瞬间切换成银行流水。知微一眼认出那些加密代码——正是她在微缩胶卷上复原的。
沈二叔的脸色瞬间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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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室里的对决比想象中更安静。
股东大会被迫休会后,沈二叔要求"茶道定胜负"——这是沈家祖训,重大分歧时以茶艺高低裁决。
"规则很简单。"他取出两只宋代建盏,"谁能用古法重现'雨前龙睛',谁就掌沈氏印信。"
知微瞳孔微缩。这是传说中的茶艺绝技,需以特定水温激发出龙井茶芽的金圈,宛如龙目圆睁。自民国后便已失传。
归棠的指尖在案几下轻敲三下——是求救信号。知微突然想起祖父那本被茶渍浸透的笔记。
"我需要准备材料。"她起身时裙摆扫过归棠的手背,"二小时。"
沈二叔的冷笑追着她:"阮小姐莫非要去翻你祖父的旧纸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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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微冲进老宅藏书阁时,暴雨再至。
她径直走向最角落的樟木箱——二十年前,祖父总爱坐在这里教她辨茶。箱底那本《茗战录》的夹页里,果然藏着张茶方。
但真正让她呼吸停滞的,是茶方背面的小楷:
"癸未年腊月,沈兄与我密约:以假茶方保全两小儿姻缘。今兄遭毒手,此真方唯微微可启。"
纸页间飘落一张泛黄的婚书,上面并列着两个女孩的名字:
沈归棠
阮知微
日期正是她们分别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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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知微抱着鎏金茶盒赶回会议室时,沈二叔已开始温杯。
他的茶席上摆满名贵器具,而归棠面前只有最普通的青瓷。知微注意到她左手始终按在腹部的伤口上,唇色比晨间更白。
"材料齐了。"知微将茶盒放在归棠手边,指尖在她掌心画了个"婚"字。
归棠的睫毛剧烈颤动起来。
茶道比试开始,沈二叔行云流水地展示"凤凰三点头"。水线在空中划出金虹,茶香瞬间盈满会议室。评委们纷纷颔首——直到归棠掀开茶盒。
里面竟是一包混着芙蓉花瓣的陈茶,正是她们儿时在后山所制。
"这不合规矩!"沈二叔拍案而起。
"《茶经》有云:'野者上,园者次'。"归棠将茶叶投入素瓷壶,"这才是真正的沈氏古茶。"
沸水冲入的刹那,奇迹发生了——茶汤表面浮现出清晰的金色芙蓉纹,与知微颈间玉佩的图案一模一样。
"不可能!"沈二叔打翻茶盏,"这技法早已..."
"失传?"知微亮出婚书,"因为最后一味原料,是制茶人真心。"
她指向茶方最后一行小字:"以聘礼玉佩金丝入茶,可显同心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