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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逆鳞 ...

  •   谷雨·沈氏祠堂
      雨水顺着祠堂的黛瓦蜿蜒而下,在青石阶上敲出连绵的声响。
      知微站在廊下,看着归棠跪在祠堂中央的背影。她挺直的脊背将月白色中式西装撑出一道锋利的弧线,像一柄入鞘的剑。沈二叔的声音从里面沉沉地传出来——
      "董事会对你很失望。"
      戒尺拍在案几上的脆响让知微攥紧了伞柄。她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天,归棠也是这样跪着,只不过那时还有她偷偷在门框上划下的墨痕。
      "茶方鉴定结果明天公布。"沈二叔的皮鞋踱到归棠身后,"你确定要保那个阮家丫头?"
      归棠的指尖在膝头轻轻敲了三下——是她们儿时的暗号。知微突然推开雕花门,雨水随着她的动作泼洒进祠堂:
      "不必等明天。" 知微将一卷泛黄的绢布铺在案上。
      "《云栖茶谱》真本。"她指尖点着右下角的朱砂印,"我祖父临终前交给我的。"
      沈二叔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方"阮氏鉴藏"的印章他再熟悉不过——二十年前举报沈家的阮老爷子,正是当年少数见过沈氏真传茶谱的人。
      归棠仍跪坐在蒲团上,面色苍白如瓷。知微注意到她藏在袖中的左手正微微发抖,腕间露出一截纱布——那晚她们在古茶树下挖铁盒时,归棠被碎石划伤的。
      "这只能证明阮家早见过茶方。"沈二叔冷笑,"怎么解释检测报告的化学成分?"
      知微突然拿起茶针,刺破自己指尖。血珠滴在茶谱某处,绢布上渐渐显出几行褪色的字迹:
      "戊寅年四月初七,沈二以白矾改茶性,余暗记之。"
      满室死寂中,归棠忽然轻笑出声:"二叔,您知道真正的古茶为什么要用血验吗?"
      她起身时晃了晃,知微下意识去扶,触到她腰间一片湿热——伤口裂开了。
      ---
      董事会的监控室里,知微看着屏幕上的归棠。
      女人站在投影仪前侃侃而谈,西装外套完美遮住了纱布渗出的血迹。只有知微知道,她藏在讲台下的手正死死掐着那块带血的帕子。
      "根据茶谱记载,真品古茶遇血会显芙蓉纹。"归棠点击遥控器,大屏幕出现茶叶放大图,"而赝品……"
      画面切换成沈二叔提供的"古茶",在显微镜头下呈现出不自然的结晶。
      会议室突然骚动起来。知微的视线却黏在归棠的后颈——有一滴汗正顺着她的发线滑落,消失在挺括的衬衫领口。
      "我需要解释!"沈二叔拍案而起。
      归棠转头看他,嘴角勾起一个知微无比熟悉的弧度——那是十二岁的归棠要恶作剧时的表情:"不如请技术部解释下,为什么检测仪器的数据线连着您的私人电脑?"
      知微悄悄退出会议室。走廊尽头,她摸出归棠今早塞给她的钥匙,闪进了董事长办公室。
      沈老爷子的保险箱比想象中小。
      知微用归棠给的密码打开它时,里面只有一本牛皮日记和半块墨锭。她翻开泛黄的纸页,突然僵住——
      **"癸未年腊月,老二以微微性命要挟,逼我献假茶方。阮兄假意举报,实为护两小儿周全……"**
      窗外雷声轰鸣。知微终于明白祖父临终时那句"好好收着玉佩"是什么意思——那不是愧疚,是让她等归棠回来讨债。
      "找到了?"
      归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知微转身,看见她倚在门框上,西装外套已经脱掉,白衬衫下摆沾着血,像雪地里落了几瓣红梅。
      "你早就知道。"知微抖着声音举起日记,"为什么不说?"
      归棠踉跄着走过来,染血的指尖抚上她的脸:"因为我要你亲眼看见……"她的呼吸带着铁锈味,"……我们从来不是仇人。"
      知微的眼泪砸在日记本上。她突然撕开归棠的衬衫下摆,纱布已经被血浸透。
      "你总是这样!"知微扯下领带给她包扎,"十二岁是这样,现在还是——"
      归棠突然吻住她。
      这个吻带着血腥气和茶香,凶狠得像是要把二十年的委屈都咬碎。知微尝到咸涩的液体,分不清是谁的泪。
      深夜的急诊室里,归棠趴在知微肩上打瞌睡。
      麻药让她变得柔软,发丝蹭在知微颈间,像只收起爪子的猫。护士来换药时,她突然惊醒,下意识去摸西装口袋。
      "在这儿。"知微举起录音笔,"已经备份了。"
      归棠放松下来,额头抵着她的肩膀:"二叔的人盯上你了。"
      知微看着窗外渐停的雨,忽然从包里取出那幅被撕碎的《芙蓉守》。二十年的时光让纸边发黄,胶痕像一道道愈合的伤疤。
      "明天记者会。"她把画塞进归棠手里,"用这个。"
      归棠展开画作,发现知微在破损处添了新笔——原本分离的两朵芙蓉,如今根茎相连。
      ---
      翌日的记者发布会,沈二叔没有出席。
      归棠站在镁光灯下,身后的投影仪播放着录音证据。当记者追问阮家当年的举报时,她突然举起那幅修复的画:
      "真正的传家宝从来不是茶方。"
      镜头特写落在画上,所有人都看见那句题诗:
      "守得云开见月明。"
      知微在后台看着直播画面,指尖摩挲着颈间的玉佩。手机突然震动,归棠发来一张照片——是她在医院偷拍的,知微睡着的侧脸。
      配文只有三个字:

      "回家吧。"

      ---

      15天后

      立夏·夜晚沈氏老宅密室

      雨水顺着密室的天窗铁栏渗入,在青砖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知微被反绑在太师椅上,腕间的绳索磨出一道红痕。沈二叔的雪茄烟灰落在她手边半寸,烫穿了那幅刚修复的《芙蓉守》一角。
      "你以为归棠会来救你?"他俯身,烟味混着薄荷油的气息喷在她脸上,"那丫头骨子里流的还是沈家的血——"
      密室门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敲击声。
      知微的睫毛颤了颤。那是她们小时候约好的暗号,每次归棠偷溜来她房里讲鬼故事前,都会这样敲窗。
      ---

      三小时前,知微正在画室调制颜料。
      暴雨将至的闷热让矿物粉黏在指尖,她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玉佩——自从记者会后,归棠已经三天没露面,只托助理送来一盒新茶。
      茶饼上用金线压着芙蓉纹,掰开后藏着张字条:【老宅东阁楼,申时】。
      阁楼的锁芯锈得厉害,知微刚推开门就闻到一股陈年的沉香。阳光从菱花窗格里漏进来,照亮浮尘中那道月白色的身影——
      归棠跪坐在茶席前,正用茶针撬一饼老茶。听到动静也没抬头,只是将茶盏往对面推了推:"尝尝。"
      茶汤呈琥珀色,表面浮着层极薄的金圈。知微抿了一口,熟悉的烟熏味漫上舌尖——是她们十二岁那年炒焦的茶。
      "你居然留着……"
      "不止。"归棠从博古架取下一只陶罐,"还有后山的野茶。"
      她倒出的茶叶里混着细小的芙蓉花瓣,知微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些年自己总能收到匿名寄来的花种。阳光斜照在归棠侧脸,将她睫毛投下的阴影拉得老长,像工笔画里的排线。
      "二叔在转移资产。"归棠突然说,"今晚之前,我们必须拿到账本。"
      她的指尖在茶席上画了个"茶"字,茶水写就的笔画很快蒸发。知微会意——这是要伪造茶方引蛇出洞。
      ---
      知微没想到沈二叔来得这样快。
      她刚把调好的赭石色涂在仿古绢上,画室的门就被踹开。沈二叔身后站着两个保镖,其中一个正拿着她今早签收的快递单。
      "阮小姐对古茶真是执着。"他拾起那幅未干的《陆羽烹茶图》,"可惜临摹得再像……"
      画纸在他手中撕裂,知微突然抓起砚台砸向窗户。玻璃碎裂声惊飞檐下的燕子,她趁机将手机塞进画案暗格——屏幕还停留在与归棠的通话界面。
      保镖反剪她双手时,知微瞥见院墙外闪过一道黛青色衣角。归棠今天戴了她送的翡翠发簪,在暮色里泛着幽光。
      ---
      密室的潮气渗入旗袍下摆,知微轻轻活动着脚踝。
      沈二叔正在保险箱前拨密码,嘴里哼着《游园惊梦》的调子。当他抽出那本蓝色账册时,知微故意碰翻了茶杯。
      "急什么?"他冷笑着用账本拍她的脸,"等归棠签完股权转让书,你们就能做对亡命鸳鸯了。"
      账本翻动的沙沙声中,知微突然听见极轻的"咔嗒"声——是归棠教她认过的瑞士保险箱复位音。
      "二叔。"她放软声音,"您知道当年那株古茶树为什么能活百年吗?"
      沈二叔果然转身:"哦?"
      "因为它的根……"知微猛地后仰,连人带椅砸向身后的青花瓷缸,"扎在沈家祖坟上!"
      缸水泼洒的瞬间,密室的门被撞开。归棠的身影如刀锋劈入,黛青旗袍下摆还滴着水,显然刚从荷塘潜过来。她手中的茶针寒光一闪,精准挑断知微腕间的绳结。
      "闭眼。"
      知微刚阖上眼皮,就听见茶盏炸裂的脆响。沈二叔的惨叫混着瓷器迸溅声,等她再睁眼时,归棠已经用碎瓷片抵住了二叔咽喉。
      "账本。"她声音温柔得像在讨茶,"或者我帮你回忆下,当年是怎么往祖父药里掺硇砂的?"
      ---
      暴雨倾盆的夜路上,归棠的右手始终紧握方向盘,左手却死死扣着知微的指尖。
      "你疯了?"知微摸到她掌心的伤口,"用茶针去挡刀?"
      归棠的侧脸在仪表盘蓝光里显得格外苍白:"画案暗格里我留了枪。"
      "我不会用!"
      "我教过。"
      知微突然想起二十岁那年收到的法文版《射击入门》,扉页用茶汤画了把抽象的手枪。她一直以为是归棠寄错了书。
      车拐进隧道时,归棠突然闷哼一声。知微这才发现她腰间洇开一片暗色——瓷片划伤比想象中深。
      "停车!"
      归棠却踩下油门。后视镜里,两辆黑色轿车正咬尾追来。雨水在挡风玻璃上扭曲成河,她忽然松开方向盘去摸知微的脸:
      "当年在巴黎贫民窟,我对着你的画练过三个月射击。"车胎打滑的尖啸声中,她的唇贴上知微颤抖的眼睑,"现在换你带我回家。"
      知微扑过去握住方向盘时,尝到唇边咸涩的液体。她分不清是雨是泪,只记得归棠最后倒进她怀里时,指尖还勾着她旗袍上的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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