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茶凉难续 ...
-
茶室比记忆中小了许多。
知微跪坐在蒲团上,指尖抚过矮几边缘——那里有道浅浅的刻痕,是十二岁的归棠练习茶道时失手划的。当时她慌得用袖子去擦,反倒蹭花了漆面。
“温度传感器显示湿度超标。”归棠拿着检测仪在室内走动,公事公办的语气,“这间屋子最多再保留两周。”
知微突然从包里取出茶具:“既然要拆,不如最后喝一次这里的茶。”
她用的是最普通的白瓷盖碗,归棠却瞳孔微缩——这是她们少年时在柴房偷用的那套粗瓷,边缘还留着当年磕破的豁口。
水将沸时,归棠突然按住她的手:“我来。”
她的掌心覆在知微手背上,温度比滚水还烫。知微没抽手,看着她行云流水地完成温杯、投茶、注水一系列动作。水线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最后一滴精准落在茶盏中央。
“凤凰三点头。”知微轻声说,“你倒是一点没忘。”
归棠将茶推过来,琥珀色的茶汤在白瓷里微微荡漾:“尝尝。”
茶香入喉的瞬间,知微蹙起眉。不是记忆里的味道——太涩,尾调带着奇怪的酸苦。她抬头,发现归棠正凝视着她,眼里含着某种隐秘的期待。
“水温高了3度。”知微放下茶盏,“而且你用了自来水。”
归棠忽然笑起来,眼角泛起细纹:“连这都喝得出来?”
“就像你认得出我的画。”知微直视她的眼睛,“即使过了二十年。”
窗外雨声渐密,茶烟在两人之间袅袅升起,模糊了归棠瞬间泛红的眼眶。
---
午休时分,知微在回廊下遇见归棠的助理。
那是个戴圆框眼镜的年轻女孩,正偷偷摸摸往保温杯里倒液体。见到知微,她慌得差点打翻杯子:“阮、阮老师好!”
知微瞥见杯中药汁的色泽:“龙胆草煎剂?你们沈顾问胃病又犯了?”
“您怎么知道……”助理突然捂住嘴,又压低声音,“Sylvia姐这半个月天天熬夜看账本,昨天开会时疼得冷汗直冒……”
知微望向茶室方向。难怪归棠今天一口茶都没喝。
她翻出随身带的药囊,拣出几颗乳白色药丸:“九制陈皮碾粉加蜂蜜调的,止胃痛最管用。”见助理犹豫,又补了句,“就说你自己买的。”
女孩千恩万谢地跑了。知微转身,看见自己映在积水里的倒影——眉头蹙得那样紧,活像当年归棠背不出《茶经》时的表情。
傍晚收工时,知微在停车场被沈二叔拦住。
“听说阮专家要申报老宅的非遗保护?”中年男人笑得像只餍足的猫,“恐怕要白费心思了——批文已经下来了。”
他递来一份文件,知微一眼看见末尾鲜红的公章。就在她手指发冷时,车窗突然降下,露出归棠苍白的脸:
“父亲,董事会刚来电话。”
她的声音虚弱却清晰,知微注意到她唇上刻意补过的口红——药丸显然没起效。
沈二叔匆匆离去后,归棠才卸下伪装,额头抵在方向盘上微微发抖。知微拉开车门,直接将人往副驾驶拽:
“去医院。”
“不能去。”归棠攥住她的手腕,“有记者蹲守……”
知微这才发现她手机屏亮着,显示十几条未读消息:【沈氏继承人装病逃避拆迁纠纷?】
“那就回我家。”知微不由分说地系上安全带,“反正你小时候也常这么干。”
归棠怔了怔,突然轻笑出声。二十年前她每次挨完家法,确实总溜去知微房里讨药吃。
知微的公寓充满颜料与松节油的气息。
归棠蜷在沙发上,看知微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暖光灯给她镀上毛茸茸的轮廓,像是工笔画里的晕染技法。恍惚间,时光仿佛倒流回她们共度的那些夏天。
“喝了。”知微端来碗深褐色汤药,“四君子汤加沉香,比西药温和。”
归棠小口啜饮,苦得皱眉:“你什么时候学的医?”
“你什么时候改的英文名?”知微反问。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别开脸。太多问题横亘其间,像那碗冒着热气的药,烫得人喉咙发紧。
归棠的目光扫过书柜,突然定在某处——那里摆着个玻璃匣子,里面是三片风干的茶叶。
“居然还留着……”她伸手去碰,又触电般缩回。
知微取来茶叶投进杯中,沸水冲下时,归棠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别!早就没味……”
茶香却在此时幽幽升起,带着经年沉淀后的醇厚。归棠的眼泪砸在杯沿,知微用拇指轻轻拭去:
“就像你说的,真正的茶经得起等待。”
夜色在窗外交织成柔软的绸。
归棠的指尖悬在知微的睡衣袖口上方,那里沾着一点汤药渍,已经干涸成浅褐色的云纹。她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自己也是这样,隔着半寸距离描摹对方袖口崩开的丝线。
“药效要半小时才发作。”知微背对着她整理茶具,颈后碎发间露出一小段白皙的皮肤,“你先去我床上……”
她的话尾突然消失——归棠的掌心贴上了她的后腰。
那温度透过棉质睡衣烙在肌肤上,比胃药更灼人。知微转身时,归棠的鼻尖几乎擦过她的脸颊,呼吸间带着四君子汤苦涩的甘香。
“曾经在巴黎。”归棠的声音低得像是揉碎的茶沫,“我收到过一本苏富比拍卖图录。”
她的拇指抚上知微的锁骨,那里有一道极浅的月牙疤——十五岁时被画架棱角划的。图录第37页的《芙蓉图》上,画家签名旁有个同样的月牙形暗记。
知微的呼吸乱了。那本图录是她托法国皇家美术学院的同窗寄出的,暗记是用针尖在画绢背面刺的。她没想到归棠能认出来,更没想到会被她拍下……
归棠的唇突然压上那道疤。
像一片被春雨打湿的花瓣落在皮肤上,轻得几乎让人战栗。知微攥住她风衣腰带,指尖陷入柔软的内衬,摸到内侧绣着的芙蓉暗纹——这件高定外套的里子,竟用着二十年前老宅茶室帘帐相同的绣样,丝线随着她的颤抖微微发烫。
"你......"
尾音被骤然加深的吻碾碎。归棠膝盖顶进她□□,将人压向茶桌的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青瓷茶具叮当摇晃,一柄银茶匙"当啷"坠地,在寂静的室内激起涟漪般的回响。
她却在此刻停住,鼻尖蹭过知微烧红的耳垂,呼吸间带着陈年普洱的醇苦:"刚刚你问我为什么改英文名。"归棠的牙齿叼住知微的耳垂轻轻研磨,满意地感受怀中人瞬间绷紧的腰线,
"Sylvia的拉丁语源..."
知微突然仰头,主动将脖颈送到她唇边,是:"是森林女神。"她的指尖插进归棠脑后松散的发髻,白玉簪应声而落,银发如瀑泻满她的掌心,"云栖山的古茶树...?"
"不。"归棠的唇顺着动脉游走,在锁骨凹陷处停留,"是守着茶树等你的人。"
风衣腰带被猛地扯开,内衬的芙蓉暗纹在灯光下泛出珠光。知微的指甲陷入那些繁复绣线,恍然明白这二十年里,归棠是如何将故园的记忆缝进每一件贴身衣物。
茶香突然浓烈起来——归棠不知何时咬开了她领口的盘扣,舌尖正舐过那颗被她体温焐热的翡翠玉佩。
"这里..."湿润的唇贴上金丝镶嵌的芙蓉纹,"我用了巴黎最细的錾刀..."
陶瓷茶盏被扫落的脆响中,知微终于扯开那件昂贵风衣。归棠的衬衫下摆从西装裤里滑出。"看清楚了?"归棠带着她的手按在纹身上,皮肤烫得惊人,"你问我这些年去过哪里..."
茶桌边缘的龙泉青瓷花瓶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知微在眩晕中看见归棠扯开衬衫领口,锁骨下方赫然纹着个极小的"知"字,墨色已有些晕散。
"二十年前在巴黎贫民窟..."归棠的唇压上她惊喘的嘴角,"最疼的不是针,是想着可能永远看不到你了。"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像极了多年的相思终于决堤的此刻。
......
床头的夜灯将归棠的轮廓描成暖金色。
她侧卧着,知微的手指正沿着她的锁骨游走。胃药让她的肌肤泛着薄汗,像宣纸被淡墨润湿的质感。当指尖触到那道疤痕时,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三年前董事会逼宫。”归棠捉住她的手按在伤处,“我摔了茶盏,用碎片划的。”
凸起的疤痕横贯胃部,是比眉尾更狰狞的印记。知微俯身,舌尖轻轻舔过那道伤痕,尝到微咸的汗与残留的药苦。归棠猛地弓起身,手指插进她的发丝:
“别……”
知微却沿着疤痕一路吻上去,在肋骨间那颗朱砂痣停留——十二岁的归棠这里沾过颜料,她当时笑着说是“天生的工笔点缀”。
归棠的衬衫彻底散开,月光从窗帘缝隙溜进来,在她腰腹间流淌。知微的唇贴上她肚脐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压抑的呜咽。二十年前那个跪在祠堂挨打都不吭声的少女,此刻指尖正深深陷进枕头里。
天光未亮时,知微被怀里的颤动惊醒。
归棠蜷缩在她臂弯里,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汗。知微的手掌贴上她胃部,感受到肌肉不自然的痉挛——那碗四君子汤到底没能压住顽固的疼痛。
"我去换热毛巾。"
她刚要起身,手腕却被扣住。归棠的眼睛在昏暗里泛着水光,摇了摇头。知微会意,将掌心搓热重新覆上去,像熨烫一幅受潮的古画般缓缓施力。
"在巴黎最难受的那年。"归棠突然开口,"我收到过一盒苏州来的陈皮糖。"
知微的手指顿了顿。那是她托法国留学生辗转送去的,糖纸里包着云栖山的新土。
归棠的指尖又爬上她的睡衣纽扣,一粒粒解开:"陈皮糖很甜,我当时就想,要是能活着回来就好了,就像现在这样,可以拥抱到你,触碰到你……"
知微低头吻住她未尽的话语,尝到的二十年陈酿的思念,比任何茶汤都更醇厚。
天光大亮时,归棠在浴室镜前系衬衫纽扣。
知微靠在门框上看她,自己睡袍腰带松垮地挂着,锁骨到胸口布满淡红痕迹。归棠从镜子里看她,突然转身将人抵在磨砂玻璃上:
“明天别去老宅。”
她的唇贴在知微颈动脉处,声音随着脉搏一起震动:“我二叔在茶室装了监听。”
知微捏住她后颈,像安抚炸毛的猫:“所以今天这场胃痛……”
“是苦肉计。”归棠含住她的下唇轻咬,“但药是真的苦。”
归棠离开时,知微在她西装内袋塞了张纸条。
【茶室东墙第三幅画背后箱子里,我留了东西给你】
当晚的董事会上,归棠借着胃痛离席。监控画面里,她蜷在茶室角落,无人看见她颤抖的指尖正摩挲着箱子里取出的物件——
那是知微用澄心堂纸临摹的《芙蓉锦鸡图》,真迹早被沈二叔变卖。画中锦鸡的羽冠里,藏着用针尖刺出的沈氏账目漏洞。
归棠将画贴近心口,茶香从纸背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