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那年雨夜》邱莹莹

2、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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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二章血缘的证明

　　三天后，曼谷圣玛丽私立医院。

　　温欣儿坐在医院走廊冰凉的金属椅子上，小脚悬空晃动着，白色凉鞋的扣带有些磨脚。她不喜欢这个地方——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墙壁白得晃眼，大人们都板着脸低声说话。父亲温猜坐在她左边，穿着那件只有重要场合才会拿出来的浅蓝色衬衫，领口已经洗得发白。他粗糙的手指不停地搓着膝盖，留下一道道汗迹。

　　对面的长椅上，邱莹莹正低头玩着一个精致的电子游戏机，彩色屏幕的光映在她小巧的脸上。她穿着粉色的连衣裙，白色长袜一尘不染，红色小皮鞋亮得能照出人影。温欣儿偷偷数了数，从见到这个中国女孩到现在，她已经换了四套不同的衣服了，每一套都像电视里小明星穿的那样漂亮。

　　"还要等多久？"邱志明——邱莹莹的父亲——第三次看表，用中文抱怨道。他西装革履，皮鞋锃亮，手腕上的金表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医生说十一点出结果。"邱丽轻声回答，眼睛却一直盯着温欣儿，那种眼神让温欣儿不自觉地往父亲身边靠了靠。

　　温猜清了清嗓子，用结结巴巴的英语问道："邱先生做什么工作？"

　　邱志明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这个泰国小店主会主动搭话。"进出口贸易。"他简短地回答，然后补充道，"主要做欧洲市场。"

　　温猜点点头，想再说什么，却被护士的呼喊声打断。

　　"温先生、邱先生？医生准备好了。"

　　两个家庭跟随护士来到一间小型会议室。温欣儿注意到母亲阿侬的手在发抖，她悄悄握住母亲的手指，感受到一层湿冷的汗水。

　　会议室里，一位戴眼镜的男医生站在投影仪旁，面前放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他示意大家坐下，神情严肃得让温欣儿的心揪了起来。

　　"各位，我们完成了DNA比对分析。"医生打开档案袋，取出几份文件，"结果很明确。"

　　投影仪亮起，屏幕上显示出两组复杂的图表和数据。温欣儿看不懂那些波浪线和数字，但她注意到医生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根据检测结果，"医生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邱莹莹小姐与温猜先生、阿侬女士存在亲子关系，而温欣儿小姐与邱志明先生、邱丽女士存在亲子关系。简而言之，两个孩子在出生时被抱错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温欣儿看到母亲阿侬突然捂住嘴巴，眼泪夺眶而出。父亲温猜僵在原地，脸色灰白。对面的邱丽也哭了起来，而邱志明——那个总是板着脸的中国商人——此刻正死死盯着自己，眼神复杂得让温欣儿感到害怕。

　　"这不可能！"邱志明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一定是搞错了！"

　　"我们做了三次复核，结果一致。"医生平静地回答，"样本采集、运输和检测过程都有严格监控，不存在出错的可能。"

　　邱志明转向妻子，用急促的中文说着什么，邱丽则不停地摇头，泪水顺着脸颊滚落。温欣儿听不懂他们的话，但她知道一定与自己有关。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胃里像塞了一块冰冷的石头。

　　"我要回家。"她小声说，声音细如蚊呐，"妈妈，我想回家。"

　　阿侬崩溃般地将她搂进怀里，泣不成声："我的孩子...我的欣儿..."

　　邱丽走到她们身边，犹豫地伸出手，轻轻抚摸温欣儿的头发。她的手指冰凉，带着淡淡的香水味。"她...她真的是我的女儿..."邱丽用中文喃喃自语。

　　温欣儿缩了缩脖子，躲开那只陌生的手。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中国阿姨要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碰自己。她只知道自己害怕，想回到那个虽然狭小但熟悉温馨的杂货店，想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抱着那只绒毛都快掉光的小熊。

　　"我们先回去吧。"温猜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欣儿累了。"

　　邱志明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妻子拉住了。两个家庭在医院的停车场分道扬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沉默，连平时活泼好动的邱莹莹都异常安静。

　　回家的路上，温欣儿坐在出租车后排，夹在父母中间。阿侬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好像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似的。

　　"妈妈，那个医生说的是什么意思？"温欣儿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那个阿姨说我是她的女儿？"

　　阿侬的嘴唇颤抖着，眼泪再次涌出。温猜叹了口气，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女儿的头。

　　"欣儿，记得妈妈给你讲过的那个故事吗？关于小仙女被人类家庭收养的故事？"

　　温欣儿点点头。那是她最喜欢的故事之一，讲一个仙女婴儿被凡人夫妇误带回家，长大后才发现自己真正的身份。

　　"那个...可能发生在你身上了。"温猜艰难地说，"你可能...不是我们的亲生孩子。"

　　温欣儿眨了眨眼，消化着父亲的话。八岁的大脑还无法完全理解这个信息的含义，但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那我是谁的孩子？"

　　"可能是...邱先生和邱夫人的。"阿侬哽咽着说，"而莹莹...才是我们的亲生孩子。"

　　温欣儿想起邱莹莹漂亮的裙子和发卡，想起她那个闪闪发光的游戏机，想起她说中文时骄傲的样子。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胸口蔓延——如果那个中国女孩是爸爸妈妈的孩子，那自己呢？自己要去哪里？

　　"我不要！"她突然大喊，扑进阿侬怀里，"我就是你们的孩子！我不要别人当我的爸爸妈妈！"

　　阿侬紧紧抱住她，泪水滴在女儿的发间："你永远是我的孩子，永远都是..."

　　出租车驶入熟悉的小巷，杂货店的招牌在阳光下显得格外亲切。温欣儿第一次感到这个破旧的小店如此可爱，如此值得珍惜。

　　那天晚上，温家的小房子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悲伤。阿侬做了温欣儿最喜欢的芒果糯米饭，但谁都没有胃口。温猜喝了很多米酒，最后趴在桌上哭了起来——这是温欣儿第一次见到父亲哭泣。

　　"不管检测结果说什么，你永远是我的女儿。"阿侬一边为温欣儿梳头一边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永远都是。"

　　温欣儿抱着她的小熊玩偶——这是三岁生日时父亲送的礼物——默默点头。她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拒绝接受。在她的心里，父母就是父母，家就是家，没有什么DNA能改变这一点。

　　然而，命运的车轮已经开始转动。

　　三天后，邱家夫妇登门拜访，带着一盒昂贵的巧克力和一叠文件。温猜和阿侬坐在杂货店后间的小客厅里，面色凝重地听着邱志明的提议。

　　"我们认为，两个孩子应该回到各自的亲生父母身边。"邱志明开门见山地说，邱丽在一旁翻译，"这是最合理的安排。"

　　阿侬的手猛地攥紧了裙摆："欣儿才八岁，她不懂中文，怎么能突然去中国生活？"

　　"语言可以学。"邱志明不以为然，"我们会给她请最好的家教。在北京，她能上国际学校，将来可以去哈佛、牛津。而在泰国..."他环顾四周狭小的房间，未尽之言显而易见。

　　温猜的脸涨红了："我们虽然不富裕，但从没让欣儿挨饿受冻。"

　　"我不是这个意思。"邱志明摆摆手，"我只是说，作为父亲，难道你不想给孩子最好的未来吗？"

　　这句话像一把刀插在温猜心上。他看了看坐在角落玩娃娃的温欣儿——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连衣裙，头发用一根普通的橡皮筋扎着，脚上的凉鞋已经有些小了。在邱家，她会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吃不完的美食，受最好的教育...

　　"我们需要时间考虑。"温猜最终说道，声音疲惫，"而且...也要看欣儿自己的意愿。"

　　邱志明点点头，留下联系方式后离开了。临走时，邱丽蹲下身想抱抱温欣儿，但小女孩躲到了母亲身后，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那天夜里，温欣儿躺在床上，听着父母在隔壁房间的低声争论。

　　"我们不能就这样把欣儿送走！"阿侬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养了她八年，她就是我的女儿！"

　　"但那个邱先生说得对..."温猜的声音充满痛苦，"在中国，她会有我们给不了的机会。难道我们要因为自私毁掉她的未来吗？"

　　"那莹莹呢？我们要把她接回来吗？"

　　一阵沉默。

　　温欣儿把脸埋进枕头，眼泪无声地流下。她不懂什么是DNA，不懂为什么一纸检测结果就能让大人们争论该不该抛弃她。她只知道自己爱爸爸妈妈，爱这个小杂货店，爱学校里的朋友们。中国那么大，那么远，那里的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吃着她没见过的食物...

　　窗外，一轮残月悬在曼谷的夜空上，冷冷地注视着这个即将被命运撕裂的小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