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那年雨夜》邱莹莹

3、第 3 章

　　## 第三章交换的生活

　　五月的曼谷，热浪开始席卷每一条街道。温欣儿坐在邱家豪华轿车的后座上，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这是DNA检测结果公布后的第十天，也是邱家第三次接她去"适应环境"。

　　"欣儿，热不热？要开大点空调吗？"邱丽转过头，用蹩脚的泰语问道。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紫色的旗袍，脖子上挂着一串温欣儿从未见过的珍珠项链。

　　温欣儿摇摇头，小手紧攥着裙角。这条崭新的白色连衣裙是邱丽昨天买给她的，面料柔软得像云朵，但穿在身上却让她浑身不自在。她怀念自己那件洗得发黄的蓝色校服，至少那上面有妈妈用的洗衣粉的味道。

　　车子驶入一栋豪华别墅的大门，喷泉在阳光下闪烁着彩虹般的光芒。温欣儿瞪大眼睛——她只在电视里见过这样的房子。邱莹莹正坐在花园的秋千上，看到车子进来，立刻别过脸去。

　　"莹莹，过来和妹妹打招呼！"邱丽用中文喊道。

　　"她不是我妹妹！"邱莹莹尖声回答，跳下秋千跑进了房子。

　　邱丽尴尬地笑了笑，拉着温欣儿的手走进宽敞的客厅。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温欣儿几乎能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倒影。她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弄脏了什么。

　　"志明！我们回来了！"邱丽朝楼上喊道。

　　邱志明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西装笔挺，手里还拿着手机。看到温欣儿，他微微点头，然后继续用中文对着电话说着什么。温欣儿听不懂，但她能感觉到邱志明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在审视一件货物，评估它的价值。

　　"来，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邱丽温柔地说，牵着温欣儿上楼。

　　二楼走廊尽头，邱丽推开一扇白色的门。温欣儿倒吸一口气——这房间比她整个家都大！粉色的公主床上堆满了毛绒玩具，书桌上摆着崭新的文具，衣柜门半开着，里面挂满了漂亮的小裙子。最让她惊讶的是，靠窗的位置放着一架小小的钢琴。

　　"喜欢吗？"邱丽期待地问，"这些都是给你的。"

　　温欣儿站在门口，不敢踏进去。这个房间太漂亮了，漂亮得不像真的。她突然想起自己那个狭小的卧室——墙壁上的水渍有时会形成有趣的图案，晚上能听到隔壁家电视的声音，床头的小架子上摆着她收集的彩色石子...

　　"我...我想回家。"温欣儿小声说，眼眶开始发热。

　　邱丽的笑容僵在脸上。她蹲下身，轻轻抱住温欣儿："这里也会成为你的家，很快你就会习惯的。看，我给你准备了好多玩具..."

　　她从床上拿起一个精致的洋娃娃，金发碧眼，穿着缀满蕾丝的裙子。"这是限量版的，全曼谷只有三个。"

　　温欣儿看着那个娃娃，却没有伸手去接。她想起了家里那个破旧的布娃娃——那是妈妈用旧衣服做的，眼睛是一黑一白两颗纽扣，头发是棕色的毛线。那个娃娃虽然不好看，但它有妈妈的味道。

　　午餐在一张长得离谱的餐桌上进行。温欣儿数了数，桌上摆了八道菜，有鱼有肉，还有她叫不出名字的中国菜。邱莹莹坐在对面，故意用中文和父母说话，时不时朝温欣儿投来挑衅的眼神。

　　"欣儿，尝尝这个，北京烤鸭。"邱丽用公筷夹了一块金黄色的鸭肉放在她盘子里。

　　温欣儿犹豫地看着那块油光发亮的肉。在家里，他们很少吃肉，偶尔有鱼或鸡肉就已经是盛宴了。她学着大人的样子，试图用筷子夹起鸭肉，但试了几次都失败了。最后鸭肉掉在了她崭新的裙子上，留下一块油渍。

　　"哎呀！"邱丽惊呼一声，连忙拿餐巾去擦。

　　邱莹莹咯咯笑起来："连筷子都不会用，真笨！"

　　"莹莹！"邱志明厉声喝止，但嘴角也微微抽动。

　　温欣儿的耳朵烧了起来。她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在家里，她可以用手吃饭，妈妈从来不会说她。有时饭粒粘在脸上，爸爸还会笑着帮她擦掉。

　　"没关系，慢慢学。"邱丽安慰道，叫佣人拿来了一把叉子。

　　午饭后，邱丽带温欣儿去花园散步。五月的阳光毒辣，但花园里的树荫下还算凉爽。

　　"欣儿，你想学中文吗？"邱丽问道，"我可以教你一些简单的。"

　　温欣儿摇摇头，她不想学中文，不想学用筷子，不想穿这些漂亮的裙子。她只想回到自己的家，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即使那个家很小很破。

　　"你必须学，"邱丽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下个月我们就要回北京了，你不会中文怎么上学？"

　　温欣儿猛地抬起头："回北京？"

　　"是啊，你爸爸——我是说邱先生——在那边有生意。我们会给你办转学手续，你可以上最好的国际学校。"邱丽的眼睛闪闪发亮，"北京有很多好玩的地方，长城、故宫...冬天还会下雪呢！"

　　雪。温欣儿只在电视里见过雪。曼谷从来不下雪，最冷的时候也只需要加一件薄外套。她想象不出雪是什么感觉，但想到要去一个那么远的地方，离开爸爸妈妈，离开她熟悉的一切，胃里就一阵绞痛。

　　"我不要去北京！"她突然大喊，声音在花园里回荡，"我要和妈妈在一起！我妈妈是阿侬，不是你！"

　　邱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蹲下身，抓住温欣儿的肩膀："欣儿，我才是你的亲生母亲！阿侬阿姨...她是很好，但她不是你的妈妈。"

　　"她是！她就是！"温欣儿哭喊着，挣脱邱丽的手，跑向花园深处。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最后在一棵大树下停下来，抱着膝盖痛哭。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脚步声靠近。抬头一看，是邱莹莹，手里拿着一个冰淇淋。

　　"给你。"邱莹莹出乎意料地说，把冰淇淋递过来，"巧克力味的。"

　　温欣儿警惕地看着她，没有接。

　　"拿着吧，我又没下毒。"邱莹莹翻了个白眼，把冰淇淋塞到温欣儿手里，然后在她旁边坐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想离开泰国，不想离开你爸妈。"

　　温欣儿小口舔着冰淇淋，没有回答。

　　"我也不想离开我爸妈——我是说邱爸爸和邱妈妈。"邱莹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他们说...我其实是那个杂货店夫妇的孩子。"

　　温欣儿转头看她。阳光下，邱莹莹的眼睛里闪着泪光，这一刻她看起来没那么讨厌了。

　　"他们说...我们是被医院搞错的。"邱莹莹继续说，"但我不相信。我长得像爸爸，我有他的酒窝。那个检测一定是错的。"

　　两个女孩沉默地吃着冰淇淋，各自想着心事。远处传来邱丽呼唤的声音。

　　"听着，"邱莹莹突然凑近，压低声音，"如果你不想去中国，我有一个主意。"

　　温欣儿疑惑地看着她。

　　"我们可以假装配合大人们，让他们相信我们已经接受了这个...这个交换。但实际上，我们可以想办法证明检测是错的。"邱莹莹的眼睛闪闪发亮，"比如...我们可以偷偷换回自己的头发样本，再做一次检测！"

　　温欣儿不太明白这个计划，但她抓住了重点——如果检测是错的，她就不用离开泰国了。

　　"你会帮我吗？"她小声问。

　　邱莹莹点点头："当然。我也不想被送到那个破杂货店去生活。"

　　就这样，两个本该敌对的小女孩结成了秘密同盟。当邱丽找到她们时，她们正并排坐在草地上，看起来相处融洽。邱丽欣慰地笑了，以为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那天晚上，邱家送温欣儿回家时，阿侬和温猜站在杂货店门口等着。温欣儿一下车就扑进阿侬怀里，像一只归巢的小鸟。

　　"玩得开心吗？"阿侬轻声问，抚摸着女儿的头发。

　　温欣儿想说她不开心，想说她讨厌那个大房子，讨厌那些漂亮但不舒服的衣服，讨厌必须用筷子吃饭。但想起和邱莹莹的秘密计划，她点了点头。

　　"邱阿姨对我很好。"她故意大声说，好让还没离开的邱丽听到，"她教我中文，还给我买了好多新衣服。"

　　阿侬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很快掩饰住了："那很好啊，欣儿。"

　　邱丽走过来，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欣儿今天表现很好，她很聪明，学得很快。"她顿了顿，"关于我们上次谈的事情...志明希望下个月就带欣儿回北京。当然，你们可以随时来看她，我们会负担所有费用。"

　　温猜的下巴绷紧了："下个月？太快了...欣儿还没准备好。"

　　"孩子们适应能力很强的。"邱丽不以为然，"莹莹那边...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接她过来？"

　　阿侬和温猜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还没准备好接纳邱莹莹——那个骄纵的中国女孩怎么看都不像是他们的孩子。

　　"我们也需要时间准备。"阿侬最终说道，"莹莹...她习惯了好生活，我们的小店..."

　　"我理解。"邱丽点点头，"那这样吧，我们先带欣儿回中国，莹莹暂时还和我们住。等你们准备好了，再接她过来。或者...如果你们愿意，莹莹可以一直和我们生活，我们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对她。"

　　温猜皱起眉头："你是说...永久交换？"

　　"不是交换，是纠正一个错误。"邱丽纠正道，"当然，这需要你们同意。"

　　温欣儿紧紧抓住阿侬的手，心跳如鼓。她不要永久交换，不要永远离开爸爸妈妈。但想到和邱莹莹的秘密计划，她又稍微安心了些——只要证明检测是错的，一切就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我们考虑考虑。"温猜最终说道，声音疲惫。

　　邱丽离开后，温家三口坐在杂货店后面的小客厅里，谁都没有说话。最后是温欣儿打破了沉默。

　　"爸爸，妈妈，我不想走。"她小声说，眼泪滚落下来，"我会很乖，吃得很少，不要新衣服...别把我送给别人。"

　　阿侬一把抱住她，泪如雨下："傻孩子，我们怎么会不要你？我们只是在想...在中国，你会有更好的生活。"

　　"我不要更好的生活，我只要你们。"温欣儿抽泣着说。

　　那天晚上，温欣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她悄悄爬起来，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条——那是邱莹莹偷偷塞给她的，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

　　"等我们准备好新的头发样本，就打这个电话。"邱莹莹这样告诉她。

　　温欣儿把纸条紧紧攥在手心，像握着一根救命稻草。她不知道这个计划会不会成功，但她知道，如果被送到中国，她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再也吃不到妈妈做的芒果糯米饭，再也不能和巷子里的小伙伴们玩耍...

　　窗外，一只壁虎发出"托克-托克"的叫声。温欣儿轻轻爬回床上，把纸条塞在枕头底下。明天，她要开始收集自己和爸爸妈妈的头发，然后找机会交给邱莹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这样告诉自己，慢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