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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暂时的安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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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艾德里安就用镊子夹着块泡软的饼干,往伊瑟克嘴里送。这家伙退烧后没精打采的,像株被霜打蔫的植物,喂什么都只抿一小口,唯独对这种加了过量焦糖的饼干格外执着,含在嘴里慢慢嚼。
“张嘴。”艾德里安的镊子敲了敲他的嘴唇,声音硬邦邦的。这是今天第五块饼干了,再吃下去怕是要得糖尿病——虽然地狱的恶魔根本不在乎这个,但看着伊瑟克把糖渣蹭到下巴上的蠢样,他就忍不住想骂。
伊瑟克乖乖张开嘴,牙齿碰到镊子时顿了顿,浑浊的灰白瞳孔盯着艾德里安的脸,雾蒙蒙的眼神里裹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吃快点。”艾德里安收回镊子,转身去洗托盘,“吃完了把药喝了,别又像昨天似的偷偷倒花盆里。”
身后没传来回应。艾德里安回头时,正撞见伊瑟克垂着眼帘,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片浅灰的阴影。他没咽饼干,只是含在嘴里慢慢磨,下巴微微收紧,连带着肩膀都塌了下去,明明没做错什么,却摆出了十足的悔过模样。
“操。”艾德里安低骂一声,手里的托盘差点没端稳。这混蛋什么时候学会这套了?以前在天堂审判庭对峙时,就算被圣父用圣光烧得翅膀冒烟,也只会梗着脖子冷笑,哪有过这种垂眸顺目的样子?
“我没骂你。”他别扭地补充了一句,声音比刚才低了些,“药是克里斯汀好不容易从医院偷的,扔了可惜。”
伊瑟克的睫毛颤了颤,终于开始慢慢咽饼干。糖渣顺着嘴角往下滑,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动作慢得像放慢镜头,最后抬起眼看向艾德里安,眼神里那层雾气似乎淡了点,隐约能看见点近似无辜的光。
艾德里安感觉一股麻痒感顺着血管爬上来,逼得他转身就往厨房走。水龙头开到最大,冷水哗哗地冲着手腕,却压不住耳根的热度——他居然觉得这面瘫现在的样子……有点顺眼?
“艾德里安!”克里斯汀的吼声从客厅传来,伴随着玻璃破碎的脆响,“莫尔那老东西又派人来了!这次扛着个大喇叭,说要给你颁‘地狱最佳护工奖’!”
艾德里安抓起灶台上的菜刀就往外冲:“让他滚!不然我把他的喇叭塞进他□□里!”
客厅里一片狼藉,克里斯汀正踩着个戴高帽的恶魔,红头发上沾着片破碎的镜片。那恶魔手里的黄铜喇叭还在滋滋作响,断断续续飘出莫尔油腻的声音:“……感谢艾德里安大人为地狱新闻事业做出的卓越贡献……特赠‘天使羽毛枕头’一个……”
“枕头是用乌鸦毛做的。”克里斯汀踹了恶魔一脚,猩红的眼睛里闪着凶光,“我刚才看了,里面还塞着稻草。”
艾德里安没理会那堆破烂,目光扫过客厅时突然顿住——卧室门没关严,伊瑟克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正扶着墙往门口挪,脸色白得像纸,每走一步都要晃一下,浑浊的眼睛牢牢锁在艾德里安身上,像怕他突然消失。
“谁让你起来的?”艾德里安的火气瞬间窜了上来,不是冲莫尔的人,是冲那个不要命的蠢货。他几步冲过去,一把将伊瑟克打横抱起,明明比自己高大,此时却轻得像团棉花。
“放……放开……”伊瑟克的声音含混不清,喉咙里像卡着沙子,却还是挣扎想下来,毕竟这种姿势太难为他了。
“老实点!”艾德里安低斥一声,抱着他往卧室走,“刚退烧就想下床?嫌命太长是不是?还是觉得躺床上太舒服,想找点罪受?”
伊瑟克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不再挣扎,却把脸往他胸口埋得更深了,鼻尖蹭着艾德里安风衣上的硫磺味,他的呼吸很轻,带着焦糖饼干的甜气,喷在艾德里安的颈窝,烫得他皮肤发麻。
把人放回床上时,艾德里安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刚才伊瑟克往门口挪的样子太吓人了,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摔碎。他抓起被子往伊瑟克身上盖,动作重得差点捂住对方的脸:“再敢乱动,我就用铁链把你锁在床脚!”
伊瑟克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帘垂得很低,几乎要遮住那对雾蒙蒙的眼睛。他的嘴唇抿成条直线,嘴角还残留着点焦糖渣,却没像刚才那样伸出舌头舔,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蔫蔫地陷在枕头里,透着股说不出的可怜。
艾德里安的火气突然就泄了。“躺着。”他丢下两个字,转身就走,生怕再多看一眼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客厅里,克里斯汀已经把莫尔的人打发走了,正蹲在地上清点“战利品”——一个破喇叭,半袋发霉的灵魂碎片,还有个绣着“天使”字样的布枕头,里面果然露出了稻草。
“你看他那小眼神。”克里斯汀突然嗤笑一声,用脚尖踢了踢那个枕头,“活脱脱被抛弃的小媳妇样,也就你吃这套。”
“放你妈的屁。”艾德里安抓起桌上的水壶灌了一大口,冷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压不住心底的烦躁,“他就是装的,想让我别骂他。”
“装的你还红着眼圈?”克里斯汀挑眉,“刚才你抱他回来的时候,眼圈红得像被圣光燎过,别以为我没看见。”
艾德里安的动作猛地一顿,水壶差点脱手。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果然有点发烫——刚才是气的,绝对是气的,气这混蛋不爱惜自己,气自己居然会因为这种人生气。
“我去处理契约。”他把水壶往桌上一墩,抓起黑风衣就往外走,“看好他,别让他再下床。”
“知道了,护工大人。”克里斯汀在他身后调侃,声音里满是揶揄。
艾德里安没回头,脚步却不由得加快了。他需要找点事做,需要用那些枯燥的契约条款把脑子里伊瑟克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挤出去。
暴怒环的契约纠纷比想象中更麻烦。两个长着牛角的恶魔为了块“噬言石”打了三天三夜,把半个街区都炸成了废墟,现在居然要他来判定石头归谁。艾德里安叼着烟,听着两个蠢货互相嘶吼,脑子里却反复闪过伊瑟克垂着眼帘的样子——那家伙现在是不是又在往门口看?会不会又想下床?
“就这么定了。”他猛地一拍桌子,烟灰掉在契约书上,“石头归先动手的那个,但你得赔偿对方三个月的灵魂碎片。不同意就滚去色欲环的监狱捡肥皂。”
两个恶魔骂骂咧咧地签了字,艾德里安收了报酬,抓起风衣就往回赶。硫磺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打在脸上冰凉刺骨,却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些。
他到底在急什么?不过是个失去力量的天使,就算真摔了也活该,跟他有什么关系?
可脚步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越走越快,几乎要跑起来。
推开公寓门时,客厅静悄悄的。克里斯汀不在,大概又去黑市“采购”了。卧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艾德里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冲进去时正看见伊瑟克趴在床边,手伸得老长,想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半个身子都悬在外面,眼看着就要掉下来。
“你他妈找死啊!”艾德里安冲过去一把将他拽回来,力道之大差点把人甩回床上。他的火气瞬间窜到了头顶,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说了不准下床!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伊瑟克被他吼得缩成一团,双手下意识地护住头,他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最后慢慢抬起头,雾蒙蒙的眼睛里蒙着层水汽,顺着眼角往下滑,滴在被子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艾德里安的怒吼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伊瑟克脸上的水珠,分不清是汗还是泪。那双曾经冰蓝得像极地冰川的眼睛,此刻像盛着融化的雪水,浑浊又脆弱,里面清清楚楚地映出他自己狰狞的脸。
“我……”艾德里安张了张嘴,声音突然哑了,“我不是……”
伊瑟克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然后缓缓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忍受什么。他的手指蜷缩起来,紧紧攥着床单,指节泛白,连带着银白的头发都在微微抖动。
这副样子像根针,狠狠扎进艾德里安的心脏。那股被法术压制的心疼终于冲破禁锢,顺着血管蔓延开来,烫得他眼眶发酸。
“操。”他低骂一声,却在转身时放缓了动作,走到床头柜边拿起水杯,倒了半杯温水,递到伊瑟克面前,“想喝水不会等我回来?”
伊瑟克抬起头,眼睛里的水汽还没散去,看着他递过来的水杯,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接过。他的手指还在抖,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眼神时不时往艾德里安脸上瞟,像在确认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艾德里安别过脸,看着墙上的弹孔。他第一次发现,原来骂一个人也能这么累。那些刻薄的话堵在喉咙里,像吞了块烧红的铁,烫得他说不出口。
“以后想喝水就喊我。”他的声音硬邦邦的,却没了刚才的火气,“或者等克里斯汀回来,不准再自己动。”
伊瑟克喝了几口,把水杯递还给他,他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里挤出几个含混的音节,像是在说“对不起”。
艾德里安接过水杯的手顿了顿,指尖碰到他微凉的皮肤,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天堂的城墙边,伊瑟克也是这样,被他不小心用圣果砸到了头,却只是揉了揉额角,低声说“没关系”。
那时候的伊瑟克,眼睛还是冰蓝色的,头发银白得像月光,站在圣光里,像尊不会犯错的神。
而不是现在这样,蜷缩在地狱的破床上,连喝口水都要小心翼翼,还会用那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他。
“下次不准了。”艾德里安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听见没有?”
伊瑟克点了点头,眼睛里的雾气似乎淡了些,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艾德里安转身把水杯放回床头柜,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他知道自己不该心软,这家伙是天使长,是把他推下地狱的罪魁祸首,就算现在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也不值得同情。
可看着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看着他雾蒙蒙的眼睛里映出的自己,他就是狠不下心。
“艾德里安!我回来啦!”克里斯汀的大嗓门从客厅传来,伴随着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猜猜我带什么回来了?人类的牛奶!还没过期的那种!”
艾德里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转身走出卧室。他需要点硫磺啤酒,最好是最烈的那种,才能压下这该死的、莫名其妙的情绪。
客厅里,克里斯汀正把一盒牛奶往冰箱里塞,红头发上沾着片枯叶——估计又是从哪个恶魔头上薅下来的。她看到艾德里安,眼睛一亮:“你回来得正好!老东西说牛奶补钙,适合给病号喝。”
艾德里安没接话,从柜子里翻出瓶“三倍怨恨特调”,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烧得喉咙生疼,却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对了,”克里斯汀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莫尔那老东西让我给你的,说是什么‘独家新闻线索’,看完给他回话。”
艾德里安皱了皱眉,接过信封拆开。里面是张泛黄的羊皮纸,上面用猩红的墨水写着几行字:“天堂审判庭近期暂无行动,据内部消息,有人在为伊瑟克·德莱斯切求情,疑似高阶天使……”
后面的字被墨水晕开了,看不清。但这寥寥几行,已经让艾德里安的心脏猛地一缩。
有人在为伊瑟克求情?哪个高阶天使会为一个背叛天堂的人求情?
“怎么了?”克里斯汀注意到他脸色不对,凑过来看了一眼,“天堂的消息?他们要来了?”
“暂时不会。”艾德里安把羊皮纸捏成一团,塞进风衣口袋,黑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但有人在保他。”
克里斯汀挑了挑眉:“保他?难道是他以前的老相好?”
“滚。”艾德里安低骂一声,却没再喝啤酒,转身往卧室走。他想看看伊瑟克,想确认他是不是知道这件事。
卧室里,伊瑟克已经躺下了,大概是累了。
艾德里安在床边坐下,看着他的睡颜,心里那股混乱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是谁在保他?是真心想帮他,还是另有所图?
伊瑟克知道吗?他是不是早就料到会有人来救他?
那他现在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
无数个问题在脑子里打转,却找不到答案。艾德里安伸出手,犹豫了很久,终于轻轻拂过伊瑟克汗湿的额发。
“喂。”艾德里安低声说,声音轻得像耳语,“别想着有人来救你。在我这儿一天,就得听我的。”
伊瑟克没醒,只是睫毛颤了颤,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艾德里安看着他的睡颜,突然觉得,也许这样也不错。
至少,他不用再担心天堂的人突然闯进来,不用再提心吊胆地计算封印消失的日子,不用再对着一张冰山脸生气。
至少,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天使长,现在会因为他一句重话就垂眸,会因为他要离开就挣扎着下床,会用那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他,像只需要被照顾的小孩。
虽然很蠢,很碍眼,还会让他忍不住红眼眶。
但……好像也没那么难忍受。
艾德里安拿起桌上的焦糖饼干,拆开包装,捏了一小块放在嘴里。
他想,等伊瑟克再好点,也许可以教他怎么用微波炉热牛奶。这家伙连水杯都拿不稳,估计连微波炉都不会用,到时候肯定又会露出那种可怜兮兮的表情……
想到这里,艾德里安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了一下,又很快被他强行压下去,换成了惯有的刻薄表情。
“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