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琉璃劫》邱莹莹

3、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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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三章
　　晨雾笼罩着简公馆，简莹披着睡袍站在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金枕西给她的那枚铜钱。自从码头一别已过去五日，她按照约定没有主动联系他，心中却时刻记挂着那个神秘男子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三小姐，该梳妆了。"丫鬟小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夫人说今日要带您去李家做客。"
　　简莹皱了皱眉。自从上次寿宴后，母亲便极力撮合她与李家明的婚事，今日的拜访用意不言而喻。
　　"告诉母亲我头疼，改日再去。"简莹随口搪塞道。
　　小翠犹豫片刻："可是...大少爷说..."
　　"大哥说什么？"简莹猛地转身。
　　"说三小姐若再推辞，便要派人日夜跟着您。"小翠低头嗫嚅道。
　　简莹胸口一窒。大哥果然起了疑心。她勉强扯出笑容："罢了，我这就梳洗。"
　　一小时后，简莹穿着淡粉色绣花旗袍，随母亲坐上了前往李家的轿车。经过报馆时，她忍不住透过车窗张望，却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李家公馆富丽堂皇，客厅里摆着全套西洋家具。李家明西装革履，殷勤地招待母女二人用茶点。简莹机械地应付着，心思却早已飞远。
　　"简小姐对音乐可有兴趣？"李家明突然问道，"我新得了一张唱片，意大利歌剧..."
　　简莹正要敷衍回应，目光却被茶几上的一份文件吸引——那是一份英文合约，抬头赫然印着"山本商社"字样。
　　"李少爷与日本人有生意往来？"她脱口而出。
　　李家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笑道："只是些船运合作。怎么，简小姐也对商业感兴趣？"
　　简莹母亲连忙打圆场："莹儿孩子气，哪懂这些。"
　　"我确实不懂。"简莹故作天真，"只是好奇这山本商社是什么来头？父亲似乎也常提起。"
　　李家明面露得色："山本先生在上海商界颇有影响力，与令尊合作密切。"他压低声音，"听说最近有批紧俏货要从日本来，若能分一杯羹..."
　　"明儿！"李老爷突然打断儿子，"女眷面前莫谈生意。"
　　简莹垂下眼帘，心跳加速。金枕西说得没错，山本商社确实在运作某种秘密交易，连李家都牵涉其中。
　　离开李府后，简莹以买书为由说服母亲让她独自去趟林家书局。一进店门，她就拉住闺密林巧儿："帮我送个信给金记者，越快越好。"
　　林巧儿瞪大眼睛："你还跟他有联系？你大哥前天还来打听过他的事呢！"
　　简莹心头一紧："大哥？他说什么了？"
　　"问金枕西平日都跟什么人来往，最近在写什么文章。"林巧儿担忧地看着她，"莹莹，你到底在做什么？那人很危险..."
　　"他不是坏人。"简莹坚定地说，随即写下一张字条："今日李家见山本合约，疑有密约。另，家兄起疑，谨慎行事。"
　　林巧儿叹了口气，接过字条："我会让我家伙计送去。但你千万小心。"
　　简莹感激地握了握好友的手，转身离去。她必须尽快查清父亲与山本商社的关系，而书房是唯一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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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简公馆一片寂静。简莹赤着脚，借着月光悄悄下楼。父亲的书房在二楼走廊尽头，平日紧锁，只有简老爷和大哥有钥匙。
　　她屏住呼吸，轻轻转动门把手——纹丝不动。正发愁时，突然想起二哥简振邦小时候常偷偷溜进去看书，或许...
　　简莹轻手轻脚来到简振邦的卧室外，轻轻敲门。片刻后，门开了一条缝，简振邦睡眼惺忪地探出头："莹妹？出什么事了？"
　　"二哥，我需要进父亲书房。"简莹直截了当，"你有办法吗？"
　　简振邦瞬间清醒："为了金家的事？"
　　简莹点点头。简振邦沉思片刻，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钥匙："十五岁生日那年，我偷偷配的。父亲至今不知。"
　　简莹接过钥匙，心跳如雷："谢谢你，二哥。"
　　"我跟你一起去。"简振邦披上睡袍，"两个人望风更安全。"
　　兄妹俩如影子般溜到书房门前。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门开了，简振邦守在门口，简莹则迅速来到父亲的书桌前。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为室内蒙上一层幽蓝。简莹小心翼翼地翻找着，终于在抽屉暗格中发现一叠日文文件。她的日语虽不精通，但足以辨认出"金家""事故""赔偿"等字样。
　　"找到了什么？"简振邦低声问。
　　简莹正欲回答，楼下突然传来脚步声。两人顿时僵住。简振邦迅速将文件塞回原处，拉着简莹躲到厚重的窗帘后。
　　脚步声停在书房门外，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清晰可闻。简莹死死咬住嘴唇，生怕自己的心跳声暴露行踪。
　　门开了，灯光亮起。透过窗帘缝隙，简莹看到父亲简世藩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大哥简振业。两人面色凝重，丝毫没有深夜应有的倦意。
　　"山本那边催得紧。"简老爷坐在书桌前，声音低沉，"那批货月底必须出港。"
　　简振业皱眉："最近风声紧，码头查得严。金家那小子又在暗中调查..."
　　"管好你妹妹。"简老爷冷冷打断，"别让她再跟那姓金的来往。李家婚事尽快定下。"
　　"父亲放心，我已派人盯着莹儿。"简振业顿了顿，"至于金枕西...要不要让山本先生处理？"
　　简老爷沉默良久："再等等。若他真查到什么...你知道该怎么做。"
　　简莹在窗帘后浑身发抖，二哥的手紧紧握着她，给予无声的支持。直到父亲和大哥离开许久，两人才敢动弹。
　　"他们...他们在说什么货？"回到走廊，简莹声音发颤。
　　简振邦面色凝重："不清楚，但绝非好事。"他握住妹妹的肩膀，"莹妹，那位金公子可能有危险。"
　　简莹胸口如压了块巨石。她必须尽快警告金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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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简莹刚起床就收到林巧儿托人送来的字条："午时，老城隍庙后巷见。金。"
　　简莹将字条烧掉，开始筹划如何摆脱家人的监视。机会很快来了——母亲要去静安寺上香，她主动提出陪同。
　　"怎么突然想陪我去寺庙了？"简母狐疑地看着女儿。
　　"昨夜做了噩梦，想去求个平安。"简莹垂下眼帘，掩饰眼中的急切。
　　母亲神色缓和："也好。李家婚事将近，是该求菩萨保佑。"
　　静安寺香火鼎盛，简莹耐心陪母亲上完香，借口要去求签，悄悄溜到后门。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已等在那里，车窗摇下，露出金枕西棱角分明的侧脸。
　　"上车。"他简短地说。
　　轿车驶离静安寺，穿过繁华的南京路，拐进一条狭窄的弄堂。金枕西全程沉默，直到车停在一栋破旧的两层小楼前。
　　"这是哪里？"简莹跟着他下车，疑惑地问。
　　"我住的地方。"金枕西掏出钥匙，"有些东西要给你看。"
　　小楼内部比外观更简陋，但收拾得异常整洁。一楼是客厅兼书房，墙上贴满剪报和照片，用红线相连，构成一张复杂的关系网。简莹惊讶地发现父亲和大哥的照片也在其中。
　　"你跟踪我家人？"她声音发紧。
　　金枕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书桌抽屉取出一叠文件："这是我父亲死亡前三个月内的行踪记录。看这个日期。"
　　简莹接过文件，上面记载着金鸿远多次出入华安饭店，与不同人物会面。其中一个日期被红笔圈出——正是她在父亲书房看到的那份日文文件上提到的日子。
　　"这一天，我父亲与你父亲、山本健一在华安饭店秘密会面。"金枕西声音平静得可怕，"三天后，他突发'心脏病'去世。"
　　简莹手指微微发抖："我...我在父亲书房看到了关于金家的日文文件..."
　　金枕西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什么内容？"
　　"我没来得及细看。"简莹愧疚地说，"但听到父亲和大哥谈话，提到一批'货'月底要出港，还说要...要处理你。"
　　金枕西冷笑一声："果然如此。"他走到墙前，指着山本健一的照片，"这个人在过去五年里，经手了至少十二批走私军火，全部伪装成机械零件。我父亲发现了这一点，准备举报，却遭毒手。"
　　简莹胸口发闷："你认为我父亲也参与了？"
　　"不确定。"金枕西转身直视她，"但至少，他在掩盖什么。"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简莹想起昨夜听到的对话，父亲和大哥确实有事隐瞒。但参与谋杀？她无法接受。
　　"我需要更多证据。"她最终说道，"如果...如果父亲真有罪，我不会包庇。但若他无辜，我也要还他清白。"
　　金枕西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问："你信我吗？"
　　简莹没有犹豫："信。"
　　"那就跟我去个地方。"金枕西拿起外套，"让你看看山本商社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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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轿车驶离租界，进入闸北贫民区。道路越来越窄，两旁是低矮破旧的棚户，空气中弥漫着污水和煤烟的气味。简莹从未到过这样的地方，震惊地望着窗外衣衫褴褛的孩童和佝偻着背的老人。
　　"这里是...?"她声音发颤。
　　"山本商社的'杰作'。"金枕西语气冰冷，"三年前强行收购了这里的纺织厂，上千工人失业，许多人流落街头。"
　　车停在一间挂着"仁济诊所"牌子的平房前。金枕西从后座取出一个药箱："我每周日来这里做义工。"
　　诊所内挤满了病人，空气闷热浑浊。一位白发老者正在为一个小女孩包扎手上的伤口，见到金枕西，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金先生来了！大家等你好久了。"
　　"陈大夫，抱歉来晚了。"金枕西卷起袖子，转向简莹，"这位是简小姐，懂些医术，来帮忙的。"
　　简莹一愣——她确实跟家庭医生学过些基础护理，但金枕西怎么会知道？
　　没等她发问，一个满身脓疮的妇人被扶了进来。陈大夫叹了口气："又一个纱厂女工，机器烫伤后没钱医治，感染了。"
　　金枕西熟练地戴上手套："简小姐，能帮我准备消毒水和纱布吗？"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简莹完全沉浸在忙碌中。她协助金枕西处理伤口、分发药物、安抚哭闹的孩童。起初，面对那些溃烂的伤口和痛苦的呻吟，她几欲作呕。但看到金枕西专注而温柔的神情，她咬牙坚持了下来。
　　"他们...怎么都认识你？"休息间隙，简莹小声问道。
　　金枕西正在洗手，水流冲走他手上的血污："我父亲生前常来这里义诊。他去世后，我接下了这个习惯。"他顿了顿，"这些人大多曾是金家和简家工厂的工人。"
　　简莹心头一震："我们家在这里也有工厂？"
　　"曾经有。"金枕西擦干手，"三年前转卖给山本了，记得吗？"
　　简莹茫然摇头。父亲从不与她谈论生意上的事。
　　"简小姐！"陈大夫突然喊她，"能帮这位老伯换药吗？"
　　简莹连忙过去，小心翼翼地为一个断腿老人更换绷带。老人浑浊的眼中含着泪水："小姐心善啊...不像那些东洋人，断了腿就给两块钱打发走..."
　　"东洋人？"简莹手上动作不停。
　　"山本商社的工头。"老人咳嗽着，"我那闺女在纱厂做工，机器故障压断了腿，当天就被赶出来了..."
　　简莹胸口发紧。她从小锦衣玉食，从未想过自家产业背后会有这样的血泪。
　　日落时分，诊所终于清闲下来。简莹累得几乎站不住，白色旗袍上沾满了药渍和血污，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充实。
　　"没想到千金小姐这么能吃苦。"金枕西递给她一杯热茶，眼中带着新的欣赏。
　　简莹接过茶杯，苦笑道："比起这些人，我那点辛苦算什么。"她望向门外排队领粥的贫民，"金枕西，我父亲真的...会忍心看这些人受苦吗？"
　　金枕西沉默片刻："人是复杂的。你父亲可能不知道这些细节，或者...选择不去知道。"
　　天色已晚，金枕西坚持送简莹回家。临别前，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给你的。"
　　简莹打开，是一枚古铜钱，用红绳穿着，可以当项链佩戴。
　　"我父亲留下的，说是能保平安。"金枕西轻声道，"戴着它，就当...调查需要。"
　　简莹明白这是借口，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她从手袋里取出一支钢笔："那这个给你，调查需要。德国进口的，写起来很顺手。"
　　金枕西接过钢笔，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掌，两人同时一怔，迅速分开。
　　"明天...还能见面吗？"简莹低声问。
　　"后天吧。"金枕西犹豫了一下，"我明天要去趟苏州，查点资料。"
　　简莹点点头，将铜钱项链戴在颈间。轿车驶离时，她透过车窗回望，金枕西的身影在暮色中渐行渐远，却在她心中越发清晰。
　　这一天的经历如同一场梦，颠覆了她对世界的认知。父亲、金枕西、山本商社、贫民窟...所有线索在脑中交织，却仍缺少关键一环。无论如何，她已下定决心查明真相，哪怕这真相会撕裂她熟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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