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琉璃劫》邱莹莹

2、第 2 章

　　## 第二章

　　晨雾笼罩着上海滩，《申报》报馆的铜制招牌在朦胧中若隐若现。简莹站在街角，深吸一口气，再次检查自己的装束——二哥的藏青色学生装，黑色圆口布鞋，剪短至耳际的头发用发蜡向后梳拢，露出光洁的额头。她刻意用炭笔描粗了眉毛，又在脸颊上抹了些许尘土。

　　"应该认不出来了。"简莹对着橱窗玻璃端详片刻，满意地点点头。为了今天的计划，她特意观察了报馆里那些年轻校对员的举止神态，连走路姿势都练习了许久。

　　报馆门口，几个早到的职员正在抽烟闲聊。简莹压低帽檐，学着男子走路的姿态大步流星地穿过他们，心跳如擂鼓。

　　"生面孔啊？"一个满脸麻子的排字工人拦住她。

　　简莹喉咙发紧，刻意压低声音："新来的校对，简英。"

　　"哦，老周招的那个？"麻子脸上下打量她，"细皮嫩肉的，像个娘们。"

　　旁边几人哄笑起来，简莹耳根发热，却强作镇定地挺直腰板："让各位见笑了，家里原是书香门第，没干过粗活。"

　　"行了，别逗新人了。"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走过来解围，"简小弟是吧？我是王管事，带你认认地方。"

　　简莹感激地跟着王管事走进报馆。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油墨味和此起彼伏的排字机声响，记者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选题，编辑室里电话铃声不断。这繁忙景象与她想象中的文人雅集大相径庭。

　　"你的位置在这儿。"王管事指着一张靠窗的小木桌，桌上堆着一摞待校对的稿纸，"每天下午三点前要把当天的稿子校对完，红笔标出错处。遇到拿不准的，就问老周。"

　　简莹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视整个办公区，寻找那个身影。

　　"找谁呢？"王管事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没、没什么。"简莹赶紧坐下，装作整理文稿的样子。

　　王管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金记者通常来得晚，他熬夜写稿是常事。"

　　简莹手中的钢笔差点掉在地上，脸颊腾地烧了起来。难道她的心思这么容易就被看穿了？

　　整个上午，简莹都心不在焉地校对着文稿，每隔几分钟就要抬头张望一次。直到午时，楼梯口才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金枕西今天穿了件靛青色长衫，衬得肤色愈发清俊，眼下有明显的青黑，却掩不住眉宇间的英气。他手里拿着一叠稿纸，正与身旁的同事低声交谈。

　　简莹慌忙低头，假装专注工作，却用余光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金枕西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开始伏案疾书，时而皱眉沉思，时而奋笔疾书，完全沉浸在工作中。

　　"果然是个认真的人。"简莹暗想，不由得对这位落魄公子又添几分好感。

　　下午，机会终于来了。金枕西起身去茶水间，桌上的稿子还没来得及收。简莹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迅速走过去翻看——是一篇关于日商在华活动的评论文章，字迹遒劲有力，言辞犀利却不失分寸。

　　她灵机一动，将稿子带回自己座位，在校对时刻意留下几处明显错字未改，然后在最末页用铅笔轻轻画了个铜钱图案——正是那晚金枕西给她的那枚。

　　第二天清晨，简莹比平时早到半小时。果然，她的桌上放着那篇稿子，错字处不仅被红笔圈出，旁边还批了"校对不认真"四个字。她嘴角微微上扬——计划成功了。

　　午休时分，同事们陆续外出用餐。简莹故意留在座位上，慢条斯理地整理文稿。不出所料，金枕西朝她走来，脚步声在空旷的办公区格外清晰。

　　"新来的校对？"金枕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比那晚花园中更加清朗。

　　简莹抬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清他的面容——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有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她喉头发紧，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是的，金记者。我叫简英。"

　　"简...英？"金枕西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故意拖长了音调，"你的校对工作有待提高啊。"

　　"抱歉，我会更仔细的。"简莹低下头，却从睫毛的缝隙中观察他的反应。

　　金枕西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简小姐，女扮男装混入报馆，就为了找我？"

　　简莹猛地抬头，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你...你怎么..."

　　"认出你？"金枕西直起身，眼中带着笑意，"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虽然剪了短发，改了装束，但你的眼睛..."他顿了顿，"太特别了。"

　　简莹既窘迫又惊讶，准备好的说辞全忘光了。

　　"下班后在后巷等我。"金枕西说完便转身离开，留下简莹呆坐在原地，手中的钢笔差点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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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简莹忐忑不安地来到报馆后巷。金枕西已经等在那里，夕阳的余晖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为什么跟踪我？"他开门见山地问。

　　简莹咬了咬嘴唇，决定实话实说："我想知道那晚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关于我父亲和日本人..."

　　金枕西的表情严肃起来："你不该卷进这种事。"

　　"那枚铜钱，"简莹从口袋里掏出它，"我查过了，是金家钱庄的老物件。你是金家后人，对吗？"

　　金枕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苦笑："看来简三小姐不仅胆大，还很聪明。"他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他带着简莹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家不起眼的茶馆。二楼的小包间里，茶香袅袅，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我父亲金鸿远，"金枕西给简莹倒了杯茶，"五年前死于一场'意外'。官方说法是突发心脏病，但..."他的手指轻轻敲击茶杯，"尸检报告显示有中毒迹象。"

　　简莹心头一紧："你怀疑...?"

　　"我怀疑与山本健一有关。"金枕西的眼神变得锐利，"父亲死前正在调查一批走私军火的去向，而山本是中间人。"

　　"可我父亲怎么会..."简莹的声音有些发抖。

　　"简世藩与山本有生意往来，这是公开的秘密。"金枕西的语气缓和了些，"我不确定他是否知情。这就是为什么我需要证据，而不是妄下结论。"

　　简莹陷入沉思。父亲确实与日本商社有合作，但仅限于棉纱和机械进口。如果真如金枕西所说涉及军火...

　　"我需要你的帮助。"金枕西突然说。

　　简莹惊讶地抬头："我？"

　　"你是简家人，有机会接触到一些外人无法接触的信息。"金枕西的目光变得深邃，"当然，这有风险。你可以拒绝。"

　　简莹深吸一口气，想起那晚月光下他坚定的眼神，以及这些天来观察到的他的为人——一个为查明父亲死因而努力的孝子，一个不畏权贵的记者。

　　"我答应你。"她听见自己说。

　　金枕西露出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真诚笑容："谢谢你，简莹。"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简莹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

　　两人正说着，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简莹的大哥简振业站在门口，脸色阴沉。

　　"果然是你！"简振业大步走进来，一把抓住简莹的手腕，"跟我回家！"

　　"大哥！你弄疼我了！"简莹挣扎着。

　　简振业冷冷地看向金枕西："金记者，请你离我妹妹远点。简家不欢迎危险分子。"

　　金枕西站起身，不卑不亢："简先生，令妹只是来请教一些写作问题。"

　　"少装蒜！"简振业厉声道，"我知道你在调查什么。奉劝你一句，有些事不该碰，有些人不该惹。"他拽着简莹往外走，"尤其是别把简家牵扯进去！"

　　简莹被强行拖走，回头望了金枕西一眼，眼中满是歉意和未说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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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的马车上，简振业余怒未消："你知道金枕西是什么人吗？一个家道中落的穷酸文人，整天写些抨击时政的文章，得罪了多少权贵！父亲要是知道你跟他来往..."

　　"他只是个记者，大哥。"简莹小声辩解。

　　"记者？"简振业冷笑，"他父亲怎么死的，你知道吗？金家为什么败落，你了解吗？"他压低声音，"日本人不是好惹的，莹儿。父亲与山本先生的合作关系到简家的未来，你别捣乱。"

　　简莹心头一震："什么合作这么神秘？"

　　"这不是你该问的。"简振业生硬地结束话题，"从明天起，你不许再去报馆。母亲已经开始筹备你和李家明的订婚事宜了。"

　　简莹咬住嘴唇不再说话，心中却翻江倒海。大哥的反应如此激烈，反而证实了金枕西的说法不全是空穴来风。

　　当晚，简莹辗转难眠。凌晨时分，她悄悄起床，借着月光写了一封信，第二天一早托心腹丫鬟送给林巧儿转交金枕西。

　　信中只有寥寥数语："明日午时，老城隍庙见。有要事相商。"

　　她决定冒险一试，为了真相，也为了...那个让她心跳加速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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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天，简莹表面上顺从家人安排，实则暗中筹备与金枕西的会面。她借口去林家书局买书，甩开了家人安排跟随的丫鬟，独自前往老城隍庙。

　　庙前人潮涌动，香烟缭绕。简莹在约定的石狮旁等待，却迟迟不见金枕西身影。正当她开始担心时，一个卖花的小贩凑过来："小姐要买茉莉花吗？刚摘的。"

　　简莹摇头拒绝，却见小贩从花篮底下抽出一张纸条塞给她，然后匆匆离去。纸条上写着："有人跟踪，改至霞飞路咖啡馆。速来。"

　　简莹心头一紧，立即叫了辆黄包车赶往霞飞路。咖啡馆角落里，金枕西装扮成商人模样，戴着金丝眼镜，正在看报纸。

　　"怎么回事？"简莹刚落座就急切地问。

　　金枕西不动声色地递过一张照片："这是我昨天拍到的。"

　　照片上，简振业正与山本健一在某个私人会所密谈，两人神情严肃。

　　"大哥他..."简莹手指微微发抖。

　　"我收到消息，明天有一批特殊货物从日本抵沪，名义上是机械零件。"金枕西压低声音，"我打算去码头调查。"

　　"太危险了！"简莹脱口而出，"如果被发现..."

　　金枕西苦笑："危险也要去。这可能是我离父亲死亡真相最近的一次。"

　　简莹咬了咬唇："明天简家也有一批棉纱到港，大哥要去验收。我可以...想办法跟去。"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便明白了彼此的计划。

　　次日清晨，简莹软磨硬泡，终于说服大哥带她一起去码头"见识家族生意"。简振业虽不情愿，但在母亲劝说下勉强同意。

　　码头上人声鼎沸，起重机轰鸣着装卸货物。简莹穿着利落的洋装，跟在简振业身后，眼睛却不断扫视四周，寻找金枕西的身影。

　　"我们的货在3号仓。"简振业指着远处，"验收完就走，别乱跑。"

　　简莹乖巧地点头，趁大哥与货主交谈时，悄悄溜向7号仓——金枕西纸条上标注的位置。远远地，她看到几个日本浪人打扮的男子在仓库外巡逻，腰间隐约可见武器的轮廓。

　　突然，仓库侧面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金枕西装扮成搬运工，正试图靠近仓库侧窗。简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一个浪人似乎发现了异常，大声喝问着朝那边走去。简莹来不及多想，立即高声喊道："大哥！这边！"

　　她的叫声吸引了浪人们的注意。趁他们分神的瞬间，金枕西迅速翻进了窗户。

　　简振业闻声赶来："怎么了？"

　　"我...我好像看到一只大老鼠。"简莹装作害怕的样子。

　　简振业皱眉："大惊小怪。走吧，验收完了。"

　　简莹被拉着离开，却频频回头望向7号仓，心中祈祷金枕西平安。

　　三小时后，简莹借口累了要回家休息，一进房门就发现窗台上多了一枚铜钱——这是他们约定的安全信号。

　　直到深夜，简莹才听到窗外轻微的敲击声。她悄悄开窗，金枕西敏捷地翻了进来，额角却有一道血痕。

　　"你受伤了！"简莹惊呼，连忙取来药箱。

　　"小伤。"金枕西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叠照片，"但值得。"

　　照片清晰地拍到了木箱中的步枪和弹药，以及山本商社的货单。

　　"果然在走私军火..."简莹倒吸一口冷气。

　　金枕西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还有这个。"他抽出一张泛黄的纸条照片，上面是某个账目的片段，赫然盖着简家的印章。

　　简莹如遭雷击："这...这不可能..."

　　"五年前的账目。"金枕西声音低沉，"正是我父亲死亡前调查的那批货。"

　　简莹双手发抖，脑中一片混乱。难道父亲真参与了这种勾当？

　　金枕西突然握住她的手："我不认为简老爷知情。这些账目可能是被做了手脚。"

　　简莹抬头，对上他坚定的眼神："为什么这么认为？"

　　"直觉。"金枕西苦笑，"也可能是...我不愿相信你会来自那样的家庭。"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流动。简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深深被这个落魄公子吸引——不仅因为他的才华与勇气，更因为他在仇恨面前仍能保持公正的品格。

　　"我会查清这件事。"她轻声承诺，"如果是简家人所为，我绝不包庇。"

　　金枕西凝视她许久，终于点头："一起查。"

　　月光透过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