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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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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简公馆的花园里,一簇簇晚菊开得正盛。简莹坐在凉亭中,膝上摊开着一本医书,眼睛却不时瞟向大门方向。二哥简振邦今日从法国归来,全家人都期盼已久。
"三小姐!二少爷的马车到了!"丫鬟小翠匆匆跑来报信。
简莹合上书,拎起裙摆快步走向前院。大哥简振业已经站在门口,一身笔挺的西装,面色严肃如常。母亲则不停地整理着衣襟,眼中闪着泪光。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院落。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浅灰色西装的年轻人迈步而出,阳光在他金丝眼镜上跳跃。他比简莹记忆中瘦了许多,却更添几分成熟气质。
"振邦!"母亲快步上前,一把抱住离家三年的儿子。
"母亲,我回来了。"简振邦轻拍母亲后背,声音温和。他转向大哥,两人握手致意,然后目光落在简莹身上,眼中顿时盈满笑意:"莹妹长高了。"
简莹鼻子一酸,扑进二哥怀里:"二哥,我好想你!"
简振邦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都多大姑娘了,还这么爱撒娇。"他从行李箱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纸盒,"巴黎最新款的巧克力,专门给你带的。"
简莹接过礼物,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二哥,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简振邦挑了挑眉,正要询问,父亲简世藩已从书房走出。简老爷今日特意穿了件新做的长衫,脸上难得露出笑容:"回来了就好,进屋说话。"
一家人团聚的午宴持续到下午。简振邦讲述着留学见闻,从巴黎的咖啡馆讲到马赛的港口,言辞间不时流露出对西方科技与民主思想的推崇。
"法国女子都能上大学,甚至从政。"简振邦说着,特意看了简莹一眼,"莹妹这么聪明,若在法国,定能成为出色的女医生。"
简振业冷哼一声:"女子无才便是德。莹儿现在最要紧的是找个好人家。"
"大哥此言差矣。"简振邦推了推眼镜,"如今民国都成立十四年了,还守着那些老思想做什么?"
眼见两人要起争执,简老爷敲了敲桌子:"好了,振邦刚回来,别争这些没用的。"他转向次子,"你既然学成归来,下周就到公司熟悉业务吧。"
简莹注意到二哥眼中闪过一丝不情愿,但他还是点头应下。午宴结束后,她趁机拉住简振邦的袖子:"二哥,能陪我去花园走走吗?"
简振邦会意,向父母告退后随简莹来到后院。秋日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说吧,什么事这么神秘?"简振邦靠在一株老梅树下,取出烟盒。
简莹咬了咬嘴唇,决定开门见山:"二哥知道金枕西这个人吗?"
简振邦点烟的手顿了一下:"《申报》那个记者?金鸿远的儿子?"
"你认识他?"简莹眼睛一亮。
"不算认识,但读过他的文章。"简振邦吐出一口烟圈,"文笔犀利,见解独到,是个有骨气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妹妹一眼,"你怎么突然问起他?"
简莹将这两个月来的经历简要告知,从寿宴初遇到码头调查,唯独隐去了自己对金枕西萌生的情愫。简振邦听完,眉头紧锁:"你是说,父亲和大哥可能牵涉军火走私?"
"我不确定。"简莹绞着手指,"但金枕西找到了五年前的账目证据..."
简振邦沉思片刻,突然问道:"你喜欢他吗?这个金枕西。"
简莹耳根一热:"二哥!我在说正事..."
"这就是正事。"简振邦认真地看着她,"如果你信任他,那我也会帮你查清这件事。"
简莹惊讶地抬头:"你不反对我们往来?"
"为什么要反对?"简振邦笑了,"就因为他家道中落?莹妹,真正的门第不在财富,而在品格。"他掐灭烟头,"找个时间,我想见见这位金公子。"
简莹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家中,终于有人理解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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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的傍晚,简莹女扮男装,再次来到《申报》报馆后巷。金枕西如约而至,今天他穿了件深褐色长衫,衬得身形更加挺拔。
"有进展了。"他压低声音,递给简莹一张纸条,"法租界咖啡厅,半小时后见。"
简莹点点头,先行离开。她刚转过街角,却撞见大哥简振业从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身边赫然是日本商人山本健一。两人神色凝重地走向一间茶楼。
简莹心头一跳,连忙躲进旁边的书局,透过橱窗观察。片刻后,金枕西也从报馆出来,朝相反方向走去。确定无人注意后,简莹才悄悄跟上。
法租界的咖啡厅里,留声机播放着舒缓的爵士乐。金枕西选了最角落的位置,背对着门口。
"我发现了一些东西。"他等简莹坐下,立即从怀中取出几张泛黄的文件,"这是五年前华安饭店的住宿记录。看这个日期。"
简莹凑近看去,只见记录显示:金鸿远、简世藩、山本健一三人曾在金父死亡前一周同住该饭店。
"他们确实有过会面..."简莹手指微微发抖。
"不止如此。"金枕西又拿出一页日记复印件,"这是我父亲的字迹,上面写着他发现'简氏账目有异',正准备向当局举报。"
简莹脑中嗡的一声,眼前发黑。证据一件接一件,难道父亲真的...
"我需要进简家书房搜查。"金枕西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这不可能!"简莹下意识反对,"父亲的书房连我都不能随便进。"
金枕西眼神锐利起来:"简莹,你答应过会查明真相。现在证据指向你父亲,你却退缩了?"
"我没有退缩!"简莹声音提高了几分,引得邻座客人侧目。她连忙压低声音:"我只是需要更确凿的证据,而不是凭几张纸就断定父亲有罪。"
金枕西冷笑一声:"若是寻常事,我自会谨慎。但这是我父亲的命!"他猛地抓住简莹的手腕,"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七窍流血,痛苦挣扎了整整一夜!而凶手很可能就是你父亲!"
简莹被他眼中的恨意吓到,用力挣脱:"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金枕西这才回过神,松开手,面色阴郁:"抱歉,我失态了。"
两人陷入尴尬的沉默。良久,简莹轻声道:"给我三天时间,我会想办法查清父亲那段时间的行踪。"
金枕西点点头,却没有看她:"三天后,老地方见。"
简莹起身离开,心中五味杂陈。她理解金枕西的痛苦,却无法接受他对父亲的指控。走出咖啡厅,秋风吹散了她眼中的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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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简莹想方设法接近父亲的书房,却总找不到合适机会。直到第三天下午,简老爷外出赴宴,她才得以潜入。
书房里弥漫着雪茄和墨香。简莹轻手轻脚地翻找着,终于在书柜暗格中发现一本蓝色账册,锁着小铜锁。她正思索如何打开,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莹儿?你在里面吗?"是简振邦的声音。
简莹慌忙将账册塞回原处,转身时二哥已经推门而入。
"果然是你。"简振邦反手关上门,"在找什么?"
简莹犹豫片刻,决定坦白:"五年前的账本,可能与金家有关。"
简振邦镜片后的眼睛闪了闪,突然从口袋里取出一把小钥匙:"在找这个?"
简莹瞪大眼睛:"你怎么..."
"父亲的书房钥匙,我十五岁就有了。"简振邦走到书柜前,熟练地取出蓝色账册,打开铜锁,"一起看吧。"
账册内页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交易,大多是棉纱和机械进出口。简振邦快速翻到五年前的那部分,指着一行记录:"看这个。"
简莹凑近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九月十八日,付山本商社特别款项,大洋五万整。经手人:简世藩、简振业。"
"特别款项是什么?"简莹声音发颤。
简振邦眉头紧锁:"不清楚,但这日期..."他翻到后面几页,"看,三天后又有一笔支出,备注是'意外处理费'。"
简莹脑中闪过金枕西说的"七窍流血",胃里一阵翻腾。难道父亲和大哥真的...
"先别急着下结论。"简振邦合上账册,"这些记录很模糊,可能有其他解释。重要的是找到山本那边的对应账目。"
"金枕西说山本在走私军火..."简莹将所知信息告诉了二哥。
简振邦听完,沉思良久:"明天我要见见这位金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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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简莹辗转难眠。午夜时分,她突然被窗外的轻响惊醒。拉开窗帘一看,金枕西竟站在院子里,朝她打手势。
简莹披上外套,轻手轻脚地下楼。花园里月光如水,金枕西的脸色却阴沉得可怕。
"你怎么敢来我家?"简莹又惊又怒。
"我等不了三天。"金枕西眼中燃烧着怒火,"今天山本商社又有一批'机械零件'到港,我亲眼看到你大哥签收!"
简莹心头一震:"这...这不可能..."
"我要见简世藩。"金枕西说着就要往主楼走,"当面问清楚!"
简莹急忙拦住他:"你疯了!深夜擅闯民宅,我父亲会叫巡捕的!"
"让他叫!"金枕西甩开她的手,"正好让全上海都知道简家干的勾当!"
"金枕西!"简莹压低声音喝道,"你冷静点!我已经找到一些线索,但需要更多证据..."
"什么线索?"金枕西猛地转身,抓住她的肩膀。
就在这时,二楼书房灯突然亮了。简莹倒吸一口冷气,拉着金枕西躲进灌木丛后。
"是父亲!他怎么会这个时间在书房?"简莹心跳如鼓。
金枕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正好,我要当面..."
"不行!"简莹死死拽住他的衣袖,"你这样冲进去,什么都问不出来!求你了,相信我一次,我会帮你查清真相!"
月光下,两人四目相对。金枕西眼中的怒火渐渐被痛苦取代:"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每当闭上眼睛,就看到父亲惨死的模样..."
简莹心头一酸,正要回应,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一道手电光照过来,是巡夜的管家。简莹来不及多想,拉着金枕西就跑。两人穿过花园小径,躲进温室花房。
黑暗中,他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近在咫尺。简莹能闻到金枕西身上淡淡的墨水味,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
"对不起。"良久,金枕西低声道,"我不该这样。"
简莹摇摇头,却在黑暗中意识到他看不见:"我理解你的痛苦。但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你说你找到了线索?"金枕西的声音平静了些。
简莹将账册的事告诉他,包括那两笔可疑款项。金枕西沉默许久:"我需要看看那本账册。"
"明天。"简莹承诺,"我二哥想见你。"
"你二哥?"
"他刚从法国回来,思想很开明。"简莹轻声道,"他愿意帮我们。"
管家搜寻的声音渐渐远去。金枕西叹了口气:"我该走了。"
简莹送他到围墙边。金枕西翻上前,突然回头:"简莹,如果...如果真相确实如我所想,你会怎么做?"
月光下,简莹看到他眼中的挣扎与期待。她深吸一口气:"我会站在正义一边,即使...即使那意味着与家族对立。"
金枕西深深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谢谢。"然后消失在夜色中。
简莹站在原地,胸口隐隐作痛。她不知道自己的承诺意味着什么,但此刻,她确信这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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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傍晚,简振邦带着简莹来到法租界一家偏僻的书店。金枕西已在二楼等候,见到两人,礼貌地起身致意。
"久仰金公子大名。"简振邦伸出手,"常读你的时评,针砭时弊,字字珠玑。"
金枕西握手回礼:"简二少爷过奖。听闻你在巴黎学医,怎么对时政也有兴趣?"
"医国与医人,道理相通。"简振邦示意大家坐下,从公文包中取出蓝色账册,"言归正传,这是我家的账目。"
金枕西仔细翻阅,目光在那两笔可疑款项上停留许久。简莹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发抖。
"仅凭这些,还不足以定罪。"简振邦推了推眼镜,"我们需要山本那边的对应记录。"
金枕西合上账册:"山本商社防守严密,我尝试过几次都未能潜入。"
"或许不需要潜入。"简振邦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山本下周要举办酒会,邀请了不少上海名流,包括家父和我。"
简莹眼前一亮:"二哥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正大光明地进去。"简振邦看向金枕西,"当然,你需要换个身份。"
金枕西沉思片刻:"我可以扮作你的随从。但目标是什么?"
"山本的私人办公室在三楼。"简振邦压低声音,"酒会期间,那里应该无人看守。"
三人详细制定了计划。酒会当晚,简振邦将带金枕西进入山本商社,制造机会让他溜上楼。简莹则负责在必要时分散注意力。
"还有一个问题。"金枕西看向简莹,"如果找到确凿证据,证明你父亲确实参与其中,你真的能接受吗?"
简莹胸口发紧,却坚定地点头:"我说过,会站在正义一边。"
金枕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这个...送给你。"
简莹打开,是一枚古朴的铜制书签,上面刻着"求真"二字。
"我父亲常说的话。"金枕西轻声道,"'宁可清贫自乐,不可浊富多忧'。"
简莹心头一热,从手腕上取下一枚白玉坠子:"这是我外祖母传给我的,说是能保平安。"
金枕西想要推辞,简莹却已将它塞入他手中:"下次见面再还我。"
简振邦看着两人交换信物,嘴角微微上扬:"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分别时,金枕西突然叫住简莹:"昨天...对不起。"
简莹摇摇头:"我理解。"她顿了顿,"我们会查明真相的,无论它是什么。"
金枕西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月光下,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又格外坚定。
简莹摸了摸胸前的铜制书签,心中既忐忑又莫名安定。无论前路如何,至少此刻,她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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