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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 炒沙库和捕灰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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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有满足的放下茶盏,道:“沙月与月国,原是一脉——都出自百年前北地的‘苍月部’。”
谢珩明眉头微动,示意他说下去。
“那时的苍月部,信奉马神与日月之道,号称‘马行四方,草不生敌’。他们既能驰骋草原,也懂商路兵法,是北地较为强盛的一支。”
“但这份强盛,也埋下了祸根。”
“百年前,苍月内部爆发继承之争。长子一系主张‘吞并四周,引入农耕、立文字、定疆界’,走‘半部落半王国’之路;而次子一系则反对,痛斥其为‘跪着的马民’,坚持要纯游牧。”
“争斗三年,长子胜出,占了月牙山地,自立为王,建立‘月国’,引各国工匠、设军营、开铁矿、制甲兵,预备一统北地。”
“而次子一系,不肯臣服,带着残部东迁南走,最后落脚在荒地边界,拒不称臣、不设户籍,自称‘沙月人’。”
“赫兰这一脉,正是次子的后代。”
裴晗川轻轻扇动折扇:“昭国史书竟从未记载这些。”
马上有笑了笑,又呷了口凉茶:“苍月部毕竟是边疆旧部,百年前就已分裂,朝廷史官自然不放在心上。如今月国强势,也不过是现任首领近十年才鼓兵强兵,昭国所记,也仅限二十年。”
他看向谢珩明,眼神一敛:“但这些事,足够让我们和图尔,谈一场真正的合作。”
谢珩明颔首,心下却在盘算另一件事。
今日图尔所言不容小觑——即便这是自己亲卫营,敌人依然能如入无人之境。既然如此,与其困守帅帐,盲目防备,不如主动现身,置身众目睽睽之下。
“看来,从今日起,我们都去饭堂用膳。”他说着,将图尔稍早带来的东西展开,正是沙月打造细刃弯刀的工艺图,图上细节繁密,构造独特,显非凡品。
裴晗川撇了一眼,轻轻甩开折扇:“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伙房众人得知将军今后都要在饭堂用膳,顿时像被惊雷劈了脑袋。便是程秀娘,历任三任将军,也头一遭见到有主帅不在帅帐用膳,竟与兵士一同进食。
“……不会是要巡查饭菜质量吧?”马义悄声猜测。
“你傻啊!”卞平瞪他,“你想想,咱这儿前几天才出事儿!”
众人面面相觑,不再多言,只是打菜时,手上动作都格外利索了几分。
谢珩明、裴晗川、周柏一同走进饭堂,昨夜那个年轻人也随在他们身后。
刘正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唐叶,下巴一挑,眼神示意:“看见没?昨晚被秀娘姐踩在脚底下的那个。”眼里还藏着几分幸灾乐祸。
唐叶轻轻一笑,转身去盛姜撞奶,招呼麻子端过去。
那年轻人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了程秀娘身上,径直走上前,笑道:“昨夜那一招擒翻,干脆利落,姑娘武艺着实了得,不知是哪家门派高徒?”
程秀娘正端着汤碗,手势一顿,语气却极平淡:“哪儿来的武艺,不过是手快点罢了。”
“姑娘太谦虚。”年轻人抱了抱拳,语气颇为诚恳,“在下马上有,行走江湖多年,姑娘方才出手之利落,堪称在下心中高手之列。”
程秀娘却只是抿了抿唇,将汤碗放下,转身去后灶收拾,分明不欲深谈。
唐叶站在一旁,忽然扬起脸,“马上有少侠。”
马上有微愣:“在下正是,姑娘唤我?”
唐叶一脸认真地问:“你家是不是还有个兄弟?”
“兄弟?”他不解,“并无兄弟。姑娘为何这么问?”
唐叶一边递过姜撞奶,笑道:“我以为你家还有一个兄弟呢——”
“叫——‘立刻有’。”
周围人先是愣了一下,下一秒就爆出一阵哄笑。
“哎哟叶子你这张嘴!”马义笑得前仰后合。
“立刻有,立刻有,哈哈哈,真有你的。”柱子都乐得把汤勺差点掉进锅里。
马上有也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也笑了,颇有风度地摇头:“姑娘妙语如珠,在下佩服。”
唐叶继续盛姜撞奶,余光却看见那边的谢珩明——那人正端着姜撞奶,低眉轻笑,自己嘴角也不自觉翘了一下。
笑意一闪即逝,谢珩明已恢复惯常的冷肃,目光环扫饭堂一圈,眉头微微皱起。
“图尔将军不来饭堂用膳么?”他随口问。
“没来过,除了上次来拿狗。”麻子正往桌上分列着姜撞奶,“我们送过,图尔将军不要。”
谢珩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似在思索。
这时,又有人推门而入。
“来的倒巧。”温砚白一身月白长袍,步履从容,自然而然地落座,仿佛这桌原就该有他一席之地,“昨儿那碗姜撞奶,味道确实别致,如今已传遍几营。”
他端起碗,低头抿了一口,语气不急不缓:“昭国人偏好细致雅口,沙月那边就粗犷得多了。牛乳当饭,盐重如药,滋味怪得很。”
说到这,他似无意一笑,目光轻飘飘掠向谢珩明:“也难怪图尔始终不来。”
谢珩明面无表情:“温大人对沙月之事,倒是了解得不少。”
温砚白将勺轻轻搁回碗中,语气温和得像在谈诗论画:“偶有耳闻而已,从旁拾几分边角。”
裴晗川懒洋洋地笑了声,语气却微微挑刺:“这‘边角’拾得细致。”
话落,桌边气氛微凝,兵士默默低头扒饭,伙房里盛汤的声音也不觉轻了许多。
一时午饭竟然无人作声,
用膳快结束的时候,谢珩明突然点了唐叶的名字:“你随后带上制姜撞奶的材料,去给图尔首领现场做一份。”
唐叶心头一动,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饭间温砚白已点出沙月人喜食牛乳,让自己去做姜撞奶,或许是一记顺水推舟的投名状。
图尔所居,是新札的沙月式篷帐,在营中极为显眼。还未走近,便见那魁梧身影坐在帐前,正低头擦拭手中弯刀。
听见脚步声,图尔抬头扫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又低下头继续拭刀,一言不发。
谢珩明也不绕弯:“军中新出一道吃食,用的是你们沙月的牛乳。将军未曾尝过,特地送来一份。”
唐叶自觉站到一旁,搭好小炉,待到牛乳沸起微泡时,她迅速倒入姜汁碗中,盖上盖子,放入凉水中镇着。
图尔原本兴致寡淡,等看到姜汁与牛乳碰撞时,眉头微挑,身子前倾了几分,显然是被勾起了好奇。
一刻钟后,碗盖揭开,洁白凝润的一碗姜撞奶静静躺着,颤颤地泛着光。
图尔伸手接过,先是看了看,再舀起一勺放入口中,眉头动了一下。这味道,同沙月惯食的乳食完全不同,极嫩、细滑,入口即化,带着姜汁的微辣和牛乳的厚重。
裴晗川掀开帘子:“图尔将军,请——”
帐中光线微昏,并无多余装饰,空气中混杂着风干肉与牛乳的气息,并不刺鼻,倒添了几分沉静肃穆。
谢珩明落座,语声不急:“今日以小食投石,邀将军一见,实是想请将军助我们寻找一样东西。”
图尔看他一眼,沉默不语,显然在等他继续。
“几日前,伙房出现一条灰狗,深夜潜入偷食,身形迅捷,虽被发现,却始终未能擒下。”谢珩明开门见山,“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此狗曾为李四水豢养,且尚未将他偷走的军中信物送出。”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图尔:“沙月一族通驭兽之法,若将军愿出面唤狗而归,助我们撬开李四水的嘴,此事或许就能水落石出。”
图尔缓缓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讶色,又像早有预料。
“李四水既会训狗,想必对将军是有用的。”裴晗川轻笑接道,“若是能查出来,此人我们会交给将军。”
图尔大笑了几声,带着沙砾一般粗哑的声音:“这个交易,我们沙月喜欢!那就今夜月亮升起来的时候!”
伙房里热气腾腾,程秀娘刚吩咐柱子去添柴,门口便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图尔将军?”孙满愣住,手里的抹布都差点掉了。
只见图尔跨进屋来,一手拎着粗陶罐,一手提着小布袋,眉眼间比以往和缓了些,少了锐气,反倒多了点亲切感。
“我来给你做样吃食。”他环顾一圈,目光最后落在正在一旁剥豆的唐叶身上。
“啊?哦……谢、谢谢将军。”唐叶一时没反应过来,手上一顿,很快站起身,将他领到灶台前。
图尔将陶罐中的牛乳倒入锅中,炉火噼啪燃着,白雾腾起。
紧接着,他慢慢将炒至金黄的粗麦粉倒入沸奶中,手中木勺不停搅动。麦粉渐渐吸饱了奶汁,变得粘稠顺滑,他便用勺背一点点将其抹平。
中间撒上些许咸盐,又从两侧折起,叠得整整齐齐,按压成形,稍做冷却之后,拿刀切块,刀起刀落,利落干净。
伙房里的人早就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纷纷围了过来。孙满搓着手:“这、这就做完了?”
马义瞪大眼:“闻着还有点香……这是面啊,还是牛乳啊?”
“毕竟是牛乳做的,”刘正咽了口口水,“看着怪稠的……像是乳糊。”
图尔将盘子往前一推:“热着吃。”
柱子眼睛亮亮的,第一个伸手夹了一块,吹了吹就送进嘴里。没嚼几口,眼睛便睁大了:“哎哟,好吃!是咸的!但里面有股香味,像奶又像麦……咬起来还糯糯的!”
其他人一听,也都你一筷我一筷地试了起来,不一会儿,整盘就空了一半。
“将军!”马义竖起大拇指,“这玩意儿配酒也绝对行,沙月人平时都吃这个?”
图尔微微点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回唐叶身上,他顿了顿,“这是沙库,用这个跟你的姜撞奶换。”
说罢,他拎起空陶罐,转身离开,只留一屋子人瞠目结舌。
“……这将军……”柱子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感慨。
刘正抖着筷子点头:“有来有往,草原人真是豪迈啊。”
“是啊。”马义感慨,“不光有本事,还讲规矩。”
程秀娘也道:“下回要是还能来,咱们得整点酒备着。”
众人笑作一团,伙房里烟火气更浓了几分。
深夜,月色稀薄,营地一隅静无人迹。图尔独自走到一片僻静的空地,取出一个小巧的骨哨,轻轻一吹,哨声悠远诡谲,在夜风中飘散开来。
约莫半刻钟,一声犬吠自东北方向传来,短促低沉。图尔神情一动,竟仰头发出一声狗吠——声音极似先前那犬声,无论音色还是节奏,几可乱真。
远处那头灰狗似乎真的听懂了,随即又应声叫了两下。
图尔回头看了谢珩明一眼,低声道:“在东北。”
几人立刻展开行动——谢珩明、裴晗川、马上有迅速跟上图尔,悄然奔往东北方向。夜色中,几道身影若鬼魅般掠过。
抵达一块空旷地带时,图尔忽然一抬手,示意众人止步。他再次吹响骨哨,几息之后,只听“嗤啦”一声,前方地面竟微微鼓起,一只体型更大、肌肉线条更分明的灰狗猛地破土而出,尚未钻出全身,便已察觉异样,甩头一看几人,拔腿狂奔!
“别让它跑了!”
几人迅速分头围堵,但这只灰狗显然较前一只更加警觉、更加灵活,尤其在夜色中,它的毛色与地面融为一体,几乎难以分辨踪影。几次围剿都被它机敏避开,竟一路冲向营地深处。
一路紧追,眼看着灰狗跃过一段低坡,奔向那棵营地中最显眼的老槐树——
唐叶正好坐在树下,小木牌横在膝上,嘴里念念有词,正和舅舅舅妈 “视频”。
忽然,一股寒意袭来。她猛地抬头,就见前方黑影扑来,身形疾若流星。
“啊——!”她刚要尖叫,一只手已飞快捂住她的嘴。
“莫做声!”谢珩明低声在她耳边说,眼神警觉地望向四周,掌心温热。
唐叶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呼吸都慢了半拍,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像要震碎夜色。
谢珩明手掌缓缓松开,唐叶的呼吸才终于通畅了一些。
可那只灰狗……竟又不见了踪影。
图尔目光沉如铁,缓缓抬手嗅了嗅夜风,沙哑地道:“还在这附近,没走远。”
几人即刻站定,围出一个小小包围圈,目光四下扫视,夜色沉沉,寂静得只有心跳声在耳畔震响。
唐叶却依旧瘫坐在地,动也不敢动。
她本就心绪未定,此刻更是从脊背开始,一寸一寸地僵住了——就在她身后,那棵老槐树的阴影深处,传来极轻极浅的喘息声,不止如此,那股微微发烫的气息,正缓缓喷在她后颈上。
唐叶脑中“嗡”地一声,整个人顿时仿佛被冻结住。
她坐的位置恰好隐在树影之中,而她背后……怕就是那只灰狗藏身的地方,若稍有一动,那隐藏在黑暗中的獠牙,极可能下一刻就咬断她的脖子。
此刻连吞咽口水都不敢,眼珠也不敢转,冷汗从后背一滴滴地滑落,仿佛连心跳都会惊扰了那道正在注视她的野性气息。
唐叶努力维持着上身一动不动,只将右手微微松开。
那块原本捏在指间的木牌,顺着她的裙摆悄然滑落,落在鞋边,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一点点异动,立刻被几人捕捉到了。
谢珩明猛地回头,与她目光交汇——
那一瞬,他立刻看出了她不对劲的僵直姿态,右手一抬,袖口一翻,一抹寒光在月色下闪出。
几乎同时,马上有几乎与袖箭齐发的瞬间扑上前,一把将唐叶从地上拽了出来!
“别动!
“砰——”
一声闷响,那支袖箭精准无误地钉入了老槐树的树干,钉死了那只刚要跃出的灰狗!
灰狗被死死钉在树上,发出痛苦的呜呜低嚎,四爪还在半空扑腾挣扎,眼中透着惊惧与恨意,锋利的犬齿在夜色中泛着寒光。
图尔前,伸手握住那只灰狗的后颈,一拽,便将它从树干上解了下来。
那狗原本挣扎得厉害,此刻却像忽然认命了一般,尾巴夹着,四爪耷拉,竟像只被拎起的兔子一样乖顺。
“哒那库手,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