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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 酿米酒和破骨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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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叶回房后跟程秀娘絮叨夜里遇到的事情,一边说着灰狗在自己脖子后面吹起,一边又说着几人的身手不凡,不知几时才睡着,居然没听到后半夜下了一场不小的雨。
出门时候,天光透亮,泥地冒着白汽,空气潮湿却透着凉意,像被洗净了一遍。
伙房还没进门,就见柱子和麻子一人拿着扫帚、一人端着木盆,满脸都是苦大仇深的表情。
“什么味儿啊这是……”程秀娘捂住鼻子,还没靠近,就闻见一股冲天的臭味。
“后面那条老水沟反水了!”柱子一边咳一边骂,“下了雨,把后山的水冲下来,结果反灌回来了,屋后跟个猪圈似的!”
“山上啥都往下冲。”麻子一边端着水一边皱眉,“味儿也太臭了”
刘正也端着盆过来,“咱得快点儿收拾了,不然今儿这饭没法做。”
伙房后头是一片烂泥坑,混着雨水和腐叶,踩下去“啧啧”响。
正忙着,马义突然蹲下身:“哎,你们快瞧,这根骨头怪得很。”他捏着一截骨头举起来,“咋瞅着还挺像玉的?”
唐叶闻声凑近去看,那东西通体灰白,断口处有细密纹理,外皮脏污斑驳。
她猛地记起,上次图尔在帐中制服小灰时,正是用了这种骨制的哨子。而眼下这枚哨子,边缘满是污泥,显然在水里泡了不短的时间。
脑海里像是忽然“啪”地被点亮了什么。
营地最近发生的这些事,伙房多少都有耳闻,甚至有些还亲身参与,私下的议论更是没停过,她自然也知道不少消息。
其实,营里出现的灰狗一共有两只。和昨夜那只比起来,小灰明显还没长成,所以才会亲近自己,吃她做的饭;而昨夜那只,不仅聪明,几乎有人的判断力,动作也格外迅捷,杀意十足。
小灰的死,很可能正是有人刻意捏碎了骨哨,也就是亲手下了“处决令”,或许这枚骨哨就是能操控灰狗的物件。
除此之外,这骨哨看着就极难制造,硬度高、工艺又细,绝不是随手能丢掉的东西。
能下定决心毁了这个骨哨,并且毫不留情的扔掉,只可能是因为他有新的骨哨,这一枚已经没有用了。
这次反水,正是后山大雨冲刷,才把骨哨冲进了老水沟。
唐叶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一个黑衣人站在夜色中的后山,俯瞰营地。他掏出骨哨,狠狠一捏。营地里,小灰抽搐两下,倒地而亡。黑衣人看都不看,随手将碎哨扔入泥地,转身就走。
唐叶摘下围裙,拿过那枚骨哨,鞋底沾着脏水也顾不上,“我去找将军。”
传令兵来报唐叶求见时,谢珩明正与众人商议军务,闻言手中动作微顿,眼神一挑,显然颇感意外。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让她进来。”
唐叶举起那截骨哨,走到图尔面前:“这东西,是不是将军之前吹过的那种哨?”
图尔眉头立刻拧了起来,接过一看,应道:“是。”
“在哪儿找到的?”谢珩明问。
“后厨水沟里。”唐叶轻轻吸了口气,“雨水冲下山的时候冲出来的。埋在泥里不少时日了。”
她抬眼看向几人,语气渐沉:“我怀疑……小灰的死,跟它有关。”
马上有从后面出来,“谁是小灰?”
“就是之前死去的灰狗,我们叫它小灰。”唐叶解释道。
她又看向图尔,语气平稳地道:“那天看到将军吹哨唤狗,而小灰死得毫无征兆,我开始怀疑这种哨子不止是用来驯犬,恐怕也能致其毙命。昨晚出现的那只灰狗,体型和反应明显强于小灰,说明小灰尚未成年,因此性情温顺,才会靠近我、吃我给它准备的食物。”
图尔不置可否。
唐叶又开口道:“这种哨子工艺极其精细并且硬度很高,我想制作难度应当不低,不可能轻易毁坏,更不可能随意丢弃。既然它不仅能控制一只狗,那个人为何要舍得毁掉?他既杀了小灰,又捏碎了骨哨——说明他当时没有退路,必须确保那只狗彻底无法被他人利用。结合时间来看,图尔将军入营当日小灰的死亡,或许就是他在抢先一步消灭证据,”
说罢,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轻轻擦了擦骨哨的尾部,然后举起左手,将骨哨比在掌心中。
“你们看。”她示意众人注意,“用左手拇指去捏这个位置,正好能对准破裂的地方,发力也顺势。换成右手的话,要么方向不顺,要么位置偏了。”
谢珩明微微眯眼:“你怀疑是个左撇子?”
“是。”唐叶点头,语气逐渐凝实,“而且他应该是个不起眼的兵士。武功不算出挑,但绝不低,或许是在藏拙,而且这段时间他跟人换了值夜。”
她一边说,一边环顾几人,像在脑海里拼接某个模糊的剪影。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年岁也不老不年轻。总之他的长相、习惯、说话方式,都不惹眼。每日他来不来饭堂吃饭,也不会有人记得。”她抬起头,望着谢珩明。
一时间,帐中陷入寂静。图尔接过那枚骨哨,指尖不自觉摩挲着碎裂的边沿,眼里浮出浓重的阴色。
帐中沉默片刻,裴晗川难得收了轻浮神色,认真看向唐叶:“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唐叶本来还有些紧绷,被这一问反倒怔了一下,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低声嘟囔了一句:“你们……都不看话本的吗?”
几人一愣。
“而且有了这个骨哨,很容易就想到了……”她目光躲闪。
电视剧里经常这么演,尤其是刑侦剧,最后被揭露的坏人,在一开始看起来都很普通的。
裴晗川挑眉失笑。
图尔缓缓点头:“这是‘控颈’,灰狗背后第三节骨,是我们沙月秘法。从灰狗身上取下,也可以训练和控制灰狗。这枚控颈被毁,的确是小灰暴毙的原因。”图尔放下骨哨,抬眼看向谢珩明,“我想看看它的尸体。我想不会有人放弃第二枚控颈。”
唐叶一怔,“埋了……就在后头那块地。”
一行人即刻动身赶去。太阳正高,泥地被晒出干裂的纹。可等众人扒开那块土,却哪里还有尸骨?地底空空如也,只剩几撮未干净的毛发。
“果然被人带走了。”裴晗川语气沉了几分。
唐叶点头沉思:“我和马义哥他们埋小灰是在白天,光明正大。这就能进一步证实那人跟人换了值夜。”
谢珩明看着那小块空地,点了点头:“周柏,去查近几夜所有值夜记录。”
“是。”周柏应声而去。
谢珩明转头看向唐叶:“你今日立下头功。”
唐叶眼睛一亮,立马顺着话头恭维道:“将军教导有方,我不过是耳濡目染。”说完又觉得这话有点过,于是补了一句,“主要还是您气场太强了,让人不敢不用脑子。”
裴晗川忍笑和马上有侧头,图尔倒是一直看着地上的坑,在想些什么。
谢珩明挑了下眉,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是么?”
气氛忽地一静,唐叶干巴巴站着,耳根发烫:“……那我先回伙房了。”
走出几十步,风一吹,才觉得脸上那点热劲慢慢褪了。她低头看着手上还有点泥巴的指缝,越想越来气:“给你做饭、养狗、跑腿,结果呢?连句‘赏你银子’都没有。”
她咬牙哼了一声,“谢小气鬼。”
回到伙房时,清理工作已近尾声。后院的烂泥总算铲净,水沟也重新疏通,只是空气中仍残留着一股难散的腥臭味,混着湿热的泥土气,直冲人鼻。就连锅里热腾腾的饭菜,也似乎染上了那股味道,叫人提不起半分食欲。
“今天这口饭啊,咋这么难咽……”马义盯着堂里的兵们,只见大多低头扒了两筷子就放下,个个没了胃口。
柱子也皱着鼻子抱怨:“别说咱们自己鼻子里跟塞了泥巴似的,光是屋里这股怪味儿,都让人吃不下去。”
“还有啊,叶子姐,小灰的尸体真被人偷走了啊……太吓人了。”麻子年纪最小,此刻哪还顾得上身上那点臭泥味,满脸都是惊惶,被唐叶带回来的消息吓得脸都白了。
唐叶看着麻子发白的小脸,心里有些后悔。灶房气氛一时冷了不少。
程秀娘抬眼看了一下惨淡的饭堂,又看灶房气氛低迷,拍板道:“行了,军人再苦也不能丢了心气。”说着转身进了灶间,不多时便抱出一坛陶罐,朝众人一扬下巴,“正好今儿这米酒也好了,中午就给大家喝点这个醒醒神。”
“米酒?”刘正眼睛一亮,“副官你啥时候酿的,我们咋都不知道?”
程秀娘一笑,没回答,用布仔细擦了坛口,揭开盖子那一刻,一股浓郁而温润的酒香立刻逸散开来,带着米粒发酵后的自然甜气,似糯米蒸透后溢出的微热,又带一点点辛,拂过鼻尖,让人舌根直发馋。
“来,尝尝。”她舀了一瓢。
唐叶接过碗先闻了闻,随后轻轻抿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声音都带了点惊喜:“欸,秀娘姐,这个好喝!”
孙满也赶紧端了碗,灌了一口进去,酒液一过喉头,整个人都像被暖了一把,直呼:“副官,这酒,提神解乏!”
“赶紧准备碗啊!给外面的都备上!”程秀娘笑骂道。
有了米酒的加持,饭堂里的气氛也慢慢活络起来。
本来各个蔫头巴脑地扒着饭,如今有人端着碗在门口吹风,有人三五成群站着喝,人声渐起,笑声也有了。
不多时,外头传来几声靴底踩地的“嗒嗒”声,众人下意识噤了声,纷纷回位落座。谢珩明一行人进了饭堂,步履未停,鼻翼却微微动了动,眉心一皱。
他看向众人,神色严峻,身上猛然显出了难以忽视的寒意。
军营禁酒是铁律,在场众人都知道,气氛一瞬间又冷了下来。
程秀娘却端着几碗米酒从灶间走出,分列桌上,神色镇定:“将军,是属下前些日子自酿的米酒,酒劲极淡,算不得酒水。只是今日饭堂气味实在难闻,才取来润润喉。”
谢珩明看了她一眼,目光滑过屋中一众人红着耳根却不敢吭声的模样,终是收了声,只道:“下不为例。”
图尔看着桌上的饭菜和淡白的酒水,神色异样,他实在是吃不惯也看不上昭国食物,更看不上这寡淡似白水的米酒。
唐叶看着图尔的表情就知道饭菜不合他的口味,连忙招呼卞平在后面复刻之前图尔教的沙库,让柱子送了过去。
图尔看着新端上来的那盘沙库,微微挑了下眉,夹起一块送入口中。咀嚼几口后,原本微微僵硬的神情竟缓缓松动了些,眉宇间那点不悦也似乎淡了下去。
他又瞥了一眼桌边那碗泛着白光的米酒,犹豫片刻,终还是端起碗,浅浅抿了一口。
味道入口微甜,醇香温润,虽无烈性,却意外地与口中残留的奶麦咸香颇为相衬。他不动声色地放下酒碗,面上的神色轻松了不少。
这一幕落入马上有眼中,他学着夹了一块沙库,又仰头喝了口米酒。
周柏疾步踏入饭堂,神情凝重:“将军,查过了,没找到那晚的换班记录。”
裴晗川闻言眉头一挑,放下酒碗侧身看他:“怎么会?”
周柏顿了顿,解释道:“以前夜巡值守,都是什长轮流安排,底下兵士之间临时换班很常见,不会逐一上报,最多只记个什长的名字。”
“那后来呢?”谢珩明问。
“前段时间,温军师下令改制,值夜必须登记‘画卯’,避免随意更值。只是……”周柏解释道,“现下还未完善,卯签只标明时间,没有记录人名。”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
裴晗川缓缓倚回椅背,目光沉了几分:“所以换班的人若临时换了岗,只要对上时间,便无人可查?”
周柏点头:“正是。”
谢珩明没出声,只是轻轻敲了敲桌面,目光落在酒盏边沿,仿佛在思索什么。
线索在此处忽然断了,像一根牵得好好的线,突然被风割断,只剩下凌乱的尾巴。
气氛又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