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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6 甜奶茶和组联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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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珩明夜里带兵出营,如石入水,激起涟漪未平。
伙房饭堂的灯还亮着,四下静悄悄,刘正、卞平、孙满、麻子、柱子……老老少少都没睡,或抱臂坐在炉边,或靠着门框出神。
“今儿……会打仗吗?”卞平轻声说。
“谢将军不会是动真火了吧?”柱子抱着膝盖,小声嘀咕。
唐叶一直坐在角落,听着大家说话,眼神在锅灶和众人之间来回。
她想了想,站起身,默默去灶房烧水。
“你干啥去?”孙满问。
“煮奶茶。”她回头一笑。
“奶茶有啥喝的,我们喝不惯那个。”程秀娘有些不解,但还是跟着走了进来。
丰州与游牧部落接壤,茶叶常见,牛乳也多,民众也常喝奶茶——只是多为咸口,用的是砖茶或黑茶,煮得浓烈豪爽。
“我说的奶茶跟之前的那个不一样。”唐叶手脚不停的在伙房摸索,“他们用的是砖茶,今天用这个——找到了。”
静静等清水沸腾,撒入一把绿茶,慢慢出了青绿的颜色,又倒了出来,滤出茶汤,倒入牛乳搅匀,放入几粒冰糖,又放回灶上加热,微微沸腾后,离火放在台上。
这便是她记忆里的奶茶,浓浓的奶香伴着茶叶的清苦、冰糖的微甜,虽然不是百分百还原,味道也能接近个七七八八。
几人围了过来,“这样的奶茶啊?”
“来一碗吧。”她微笑着招呼,“趁热。”
孙满接过一碗,一口喝完一半,说:“这比之前那个好喝。”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瓷碗轻轻碰响、火苗舔锅的声音,像一张轻薄却结实的网,慢慢把外面的风兜住了。
饭堂门口“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众人齐齐一惊,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白衣人影立在门口,夜风卷起他衣袂微扬。
温砚白缓步踏进,目光缓缓扫过屋内,唇边带着惯有温和笑意:“深夜难眠,竟闻得此处香气袭人。”
唐叶见状,连忙盛了一碗奶茶,双手递上。
他接过,未急着饮,只低头嗅了嗅,轻声一叹:“茶香不烈,却清香扑鼻。唐姑娘巧思,连这碗中热气,都带三分雅致。”
众人不知如何接话,一时沉默。
刘正见温砚白神色颇好,犹豫片刻,还是大着胆子开口道:“大人……外头那动静,咱们……不用准备吗?”
温砚白闻言,眉眼含笑,却并未作答,只是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瓷碗,只低头抿茶
众人等了片刻,见他始终不接话,神色如常,却又无从揣摩,便纷纷低下头,不敢再问。
温砚白只饮了半碗,就将碗放下,“叨扰各位雅兴,伙食还望诸位一如既往。”
屋内静默半晌,唐叶看着温砚白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开口:“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听都听不懂。”
几人先是一愣,面面相觑,孙满第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继而引发了哄堂大笑。
沙月营地里,数条牧犬蓦地狂吠,惊动四周。一声尖锐的喊叫劈破夜空——
“哈沙古!图罗沙——哈沙古!!”(有人来犯!快快快!)
高亢刺耳的沙月语警号响彻山谷,营地像被火烧着了一般沸腾。
男人们纷纷冲出帐篷,有的还披着毯子,有的干脆赤脚持刀,拿着斧头、铁锤、牧杖,什么都抄得上手,迅速奔向外圈。
年长者一边怒吼,一边将妇孺赶往后方牛圈与帐群后隐蔽处。
一名壮年男子手中握着铁钩,牙关紧咬,怒视远处蹄声,“哈沙古!帕固沙!!!(快跟我一起上!)”他声嘶力竭地吼。
图尔、河赤等几位将领早已着甲,在混乱中破帐而出,翻身上马,怒吼着号令士兵结阵:“哈沙古!帕固沙!!!”
几十名沙月战士迅速集结成弓月形,身影在火光与旌旗间穿梭。尽管混乱,防线却并未完全崩溃,草原人的血性与求生本能写在每张脸上。
谢珩明策马至最前,黑甲在火光中映出冷芒,身影冷峻,面无表情。他缓缓勒马,未拔剑,直直望向营地深处。
“谢珩明?!你带兵来!还有刀!”图尔提着刀,冲至阵前,挥臂指向营地深处,目赤欲裂,声音嘶哑沙哑,“我们这里,自己吃、自己喝——干活养命!你们来干什么!?”
他语声未落,旁边的河赤早已按捺不住,面孔因怒意而扭曲,怒吼着从腰间拔出弯刀,马头一转,直指谢珩明,口中爆出一句粗野沙月语:“卡尔图哈!尤勒嘎!!”(狗东西,老子跟你拼了!)
周围沙月战士见状,纷纷拔刀举杖,跃跃欲试。
风卷火光,照得谢珩明眉眼如霜。
后方马队中响起一声轻嗤,裴晗川抬起下巴,冷笑道:“你们杀了我们四匹战马!”
“哈?!杀马?!”图尔脸色彻底沉了下去,“马神赐我们生命,我们绝不会杀马!”
“塔里克!乌古咔木——哈尤尔图!”(放你娘的屁,老子要杀了你!)河赤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早已按捺不住怒火腾起,几乎要凌空而起。
“塔布!”(住手!)
一道怒斥声响起,刹那间,乱声如断线——两边同时静了。
一个身形高大如熊的男人缓步走出火光。他肤色粗褐,鼻梁高挺,满脸胡茬,身披毛皮与兽革混缝的战袍,腰间佩一柄巨刀。
他的步伐稳如山岳,目光穿透火光与杀意,径直落在谢珩明身上。
“沙月—赫兰·哒罗。”来人站定,声音沉稳而清晰,竟一口流利的昭国话,尾音虽略带腔调,却分毫不误,“谢将军,何必劳师动众,惊我老弱。你我之间的事,不如打一场——”
谢珩明抬眼,静静打量眼前之人——终于等到了。
下一刻,他双膝一提,腾马而起,落地时如鹰扑地,一手已抽剑在手。
“可以。”
两人身形一动,骤然交锋。
火光照映之下,一剑一刀,刃影交错,铿然作响。两人似用了杀招,力道凶猛,落地震土。
四周人群不动,气息凝滞,兵刃握紧、坐骑嘶鸣,仿佛下一秒便要全面爆发。
可打着打着,那两道身影却一左一右跃入林中,身法迅疾,隐入黑暗。
周围一阵哗然,沙月战士蠢蠢欲动,河赤甚至已催马半步,被图尔横臂拦下,裴晗川面色如常,甚至嘴角微勾,带有些许嘲讽。
火把摇曳,风声猎猎,只听远处林间,刀剑相击之声仍时断时续,若有若无。
赫兰持刀而立,肩膀稳如磐石,眼神却不如方才凶猛,反倒勾了勾眉,语气带着点讥讽与怀念:“你这小子倒有两把力气,比你爹当年还难缠。”
火光照不到的暗处,才是他们真正的战场。
两人隔树对峙,风声猎猎,落叶翻飞。片刻沉默后,赫兰率先开口:“说吧,你想要什么?”
“人。”谢珩明言简意赅,目光冷冽,“我们营地出现了两只灰狗,一只还未查到来路,一只已被擒。狗虽抓了,却归属不同——我要你派人,帮我查清这背后的主人是谁。”
赫兰闻言不语,眉心微拧,似在权衡。
谢珩明望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们突然迁徙小鹿岭,还被我扣上杀马的黑锅,怕是心里难受的紧?内里若没点难处,沙月何至于如此低声下气。”
两人对视片刻,赫兰率先笑了,露出一口狼牙似的白牙,“谢小将军果然厉害,竟然布局到这里。”
“以沙月求生本领何至如此。”
赫兰不言,只是看着他,像是在衡量,又像是在冷笑。他缓缓抬手,刀锋却低垂,“拿什么来换?”
“一处比小鹿岭好的驻地。”谢珩明勾起嘴角,“沙月可进五十里。你若信我,便可借我手解难;你若不信,今日刀锋下见真章也成。”
赫兰终于笑了,那笑意既像是嘲讽,又像是赞许,“呵,小小年纪。”
随即用刀尖点了点地面,沉声道:“我不知你说的那两条狗是谁放的,也不想知。但若你真想查——”
他顿了顿,声音一重:“我可以给你一个人。图尔只听我命,但我们也有要查的东西”
谢珩明只是点了点头,他有把握,不让图尔影响自己的局。
林外传来一声低哨,赫兰率先收刀,手腕一转,刀锋绕出一道寒光,风声再起,林间落叶簌簌作响。两人身影缓缓错开,相背而行,各归其阵。
但回到火光所及处时,二人却仿若无事,忽地再次持刀持剑,交锋而出。
刀剑破风,招招凶狠,势如恶战。
众目睽睽之下,谢珩明猛然挥剑,斩落赫兰肩头兽皮披带;赫兰亦毫不示弱,一刀削碎谢珩明腰间佩囊,碎布纷飞。
两人皆气息微喘,衣襟微乱,身上带了几分“交战”后的狼狈。
赫兰“哼”了一声,忽又提声开口:“谢将军果然好本事,你既胜不得我,我也战不过你,既然夜里话说清楚了,不如早些收兵,免得吓坏了我这些没见过世面的老弱。”
谢珩明握着剑,站定片刻,看向裴晗川,终于点头。
两军随即鸣金收兵,火光下,一场“夜战惊扰”就此落幕。
天色渐亮。第一缕寒光斜落时,蹄声由远及近。
“将军回来了!”
谢珩明带人归营,甲胄未损,无人伤亡。
这结果虽让人松了口气,却更添几分神秘——出营者无一人多言,眼神冷峻,只回营后便各自归位。
天光慢慢透出鸡肋灰,灯火已用不上了,但夜未褪尽,藏着一口沉默的气。
不多时,有人掀开了伙房帘子,“唐叶,主将唤你,带上伙房后头那条灰狗,一同去。”
唐叶心头一紧:“……现在?”叫她干什么?
她下意识看向后方,灰狗还关在笼子里,半阖着眼,尾巴时不时晃一下。
从那夜起,谢珩明下令灰狗由她负责喂养。
唐叶蹲下“嘬嘬嘬”唤它,它耳朵一动,甩甩尾巴算是回应,抱起笼子,跟着来人去了。
灰狗还未走近帅帐,便突然躁动起来。一开始只是耳朵竖起,鼻子频频抽动,接着便低声呜咽,四肢在笼中踱步不安。
等走到离帅帐十来步的地方,它忽然发出急促的低吠,尾巴剧烈摇摆,整个身子几乎挤到笼门上,似是急于冲出去一般。
“怎么了?”唐叶一怔,使劲稳住笼子,灰狗却越发激动,开始不停转圈,不断探头张望,鼻音一声接一声。
谢珩明坐在主位,身前立着另一人,身形高大,粗犷胡茬,眼眶深陷,一身羊皮甲外罩着旧布披风,整个人宛如荒地上生出的硬石。
灰狗在看到图尔的瞬间,呜咽声陡然停止,身形拱起,喉管中爆出低吼,全然一派进攻的样子,笼子被撞得作响,仿佛对面是什么世仇。
图尔大步向前,掏出一个哨子,吹了起来,笼中的灰狗慢慢平息下来,虽然减弱了攻势,但始终保持警惕。
图尔仔细观察着灰狗,打开笼子插销,本就不大的灰狗在图尔的手里仿佛是个兔子,纤细的脖颈只需要稍稍一用力就能折断,蹬着四肢。
唐叶有些不忍,抿紧了嘴,盯着图尔掌中那团紧绷的灰影,灰狗仍在他手中挣扎,却始终不敢叫出声。
图尔将狗放在地上,手指在它脊背上轻轻几敲几划,灰狗先是瑟缩了一下,随后竟缓缓趴下,低头伏地,耳朵紧贴,又将灰狗一推,起身看向两人,说道:“这狗不是我们部落的,我们一共一百一十只灰狗,个个我都认识。”
“沙月人果然是训狗高手。”裴晗川甩开扇子,轻摇起来,“除了你们的人,还有谁懂得养狗?”
图尔踱步回桌椅,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除了沙月,就是月国。”图尔的背影如铁般僵直,嗓音低沉却透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我们本是一族,他们背叛了马神!”
他蓦地转身,眼神带着锋利的刀光,“他们当然会训狗!你们营里有人用这种法子,不奇怪。他们一直都擅长——把肮脏的手伸进别人的地盘!”
“为什么你能接近它?”图尔忽然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唐叶。
“啊?”唐叶一时被点名,有些慌乱,“我……我也不知道,就是这段时间一直是我照顾它,我给它做了狗饭,还……”
她顿了顿,像是觉得难以启齿,小声补了一句:“还给它唱歌……那个……狗儿歌。”
“狗儿歌?”图尔皱起眉头,似乎没听懂这个词。
谢珩明和裴晗川交换了一下眼神,神情都未有异动,显然早已知情。
唐叶脸涨得通红,像是豁出去似的,低声哼了几句:“就是、汪汪汪……汪汪汪汪……”
图尔先是一怔,随即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嘉娜有意思!竟误打误撞,用上了我们训狗的法子!狗儿歌?你倒是给起了个好名字!”
随即大咧咧地往谢珩明对面的椅子上一坐,腿一分,身子往后一仰,椅背“吱呀”一声响,像要散了架。他发出一声漫长的叹气,随即抬眼看向谢珩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不太整齐的牙:“我本来不满意这笔生意,大不了就拼个你死我活,我是想干仗的。”
说完后,他也不等谢珩明反应,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兽皮缠着的布卷,“咚”地一声扔在桌上。
“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