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15 狗儿饭和夜袭营 ...
-
“差点咬到我!”柱子跌跌撞撞跑到伙房门口,手里还攥着只断了半截的鸡腿骨,“那玩意儿根本不饿,装病诈人呢!”
“又咬你?”刘正咂舌,“它都饿了五六日了,还能咬人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啊!我看它趴着不动,只有进的气了,想着骨头放它近点儿”柱子气得把骨头往盆里砸,“结果我才刚靠近,它嗷一声就扑我!牙都到我胳膊边上了!”
“啧。”卞平摇头,“上次咬了麻子,军医治病那会儿,麻子那叫声儿——”
“哎哟哟…哎哟哟…哎哟哟——”程秀娘端着锅盖走出来,学得惟妙惟肖,嗓子一扯还外带转调,“那惨样儿,我隔着两条营道都听见了。”
“不准说了!”麻子吊着胳膊,脸通红,从外面冲起来。
“哈哈哈哈!”众人一阵大笑,连柱子也憋不住撇嘴。
程秀娘把锅盖往桌上一扣,眼角一挑:“狗认了主,就不改了,多半憋着想给自己主人报仇呢。要我说啊,干脆发配去给屠户练刀。”
“它就是疯狗!它主人又没死!它倒不是咬人就是装死,别浪费口粮了!”柱子嘟囔,“天天喂,肉都给煮熟了,它倒好,谁碰它咬谁。”
唐叶没笑,倒是想起小学的时候,叶伟豪从外面捡回来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浑身脏兮兮的,身上还沾着血。马慧一看就皱眉,说狗身上有跳蚤、不干净,还可能活不成,坚决不许养。他们姐弟俩围着马慧磨了一下午都没说动她,最后还是叶勇回家,一锤定音地说:“留着吧。”
那之后,两人轮流值夜,一个守上半夜,一个守下半夜,用攒下来的零花钱去宠物店买药,喂水、上药、擦身,忙前忙后像个小大人。小狗有时候喘得厉害,他们就守着它不睡,怕一闭眼它就不在了。
可终究,还是没能救回来。后来他们谁都没再提过养狗的事。
有一次刷短视频,听到那首“狗儿要听狗儿歌”,叶伟豪听着听着,眼眶红了。唐叶没忍住,也跟着哭了好几场。
唐叶动了念头,想去看看那只灰狗。
刘正他们其实也没见过,只听柱子和麻子轮番抱怨。于是几人一合计,干脆结伴前往。
灰狗关在后厨边上的铁笼子里,笼子不大,四面都扎得密实。铁条锈得发黑,笼底垫着几张早已干硬的草帘。
灰狗就蜷在角落里,连头都没抬一下。
比上次抓到的时候小了一圈,几乎瘦得只剩骨架,一身毛打着结,斑驳里透着血色,结块的血和灰毛黏在一起,一丛一丛,看着就像被人扔弃太久的破棉絮。它趴着不动,眼皮耷拉,鼻子轻轻一翕一翕,像柱子说的那样——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几人靠的近,看着灰狗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唐叶蹲下身,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小块肉。
她刚要解开笼门,柱子一见赶紧拦住她:“别——叶子姐你别开,它咬人的,真咬!”
“没事。”唐叶朝他笑了笑,“它都快没力气了,不会咬我。”
伙房几人全都紧张起来,刘正眯着眼看,卞平手按着旁边的长板凳,连马义都从窗缝后探出半个脑袋,一脸戒备。
唐叶小心翼翼地拨开上方插栓,拉开一个小缝,快速把那块肉扔进笼里,刚好落在灰狗鼻尖下方。
——灰狗没动。
“……完了,真的不行了。”柱子低声嘀咕。
唐叶却盯着那狗看了几秒,忽然转身往灶房走:“不行,它现在不能吃干的。”
“啥?”看着唐叶忙活的程秀娘一头雾水。
唐叶弯腰翻锅:“炖肉啊。”
“你给狗——炖肉?!”程秀娘眼睛都瞪圆了。
“不是给它真的炖肉。”唐叶头也不抬,“要炖软了,捣碎成肉泥才行。”
灶火噼啪作响,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还得吃肉泥。”刘正忍不住感叹,“这算是狗皇帝?”
卞平忍住笑意,拍了一下刘正的脑袋:“敢说这话,不要你脑袋了?”
选的是上午剩的边角碎肉,切得细碎些,和几小段牛骨一起下锅。柴火灶火力猛,不多时就已经炖得软烂,汤色泛白,微有油星浮面。
唐叶拿来平日里捣蒜的石臼,倒入些白米饭,拌上一些炖肉汤,等米饭软透,再一点点加入炖烂的碎肉,捣得松散细腻,不留硬块。
又切了半根胡萝卜和南瓜瓤,加入臼中,最后拌上一小撮捣碎的鸡蛋黄,是前几日特意留出的熟鸡蛋,碾得细细拌匀进去。
“做好了~”唐叶端给大家看。
那碗“狗儿饭”色泽温润,饭粒与肉碎拌得均匀细腻,软而不糊;南瓜丁和胡萝卜点缀其中,上面还撒了一点细碎蛋黄末。
“你这是……给狗吃的?”卞平小心地问,嗓音里竟有点儿犹疑。
“这比我昨儿吃的晚饭还丰盛!”孙满咕哝着,一脸复杂地看着那碗饭,似乎下一刻就要自己端起来尝一口。
“连摆盘都讲究……”马义皱着眉瞅了半天,“这、这狗过得可太体面了。”——
麻子有些酸溜溜地嘀咕:“叶子姐,它都咬我了,你还给它做这么好吃的……”
唐叶笑着拍拍他脑袋:“哎哟,咱麻子吃醋啦?这不是为了让它活着嘛。”
众人闻言哄然大笑,唐叶也笑着低头收拾东西。
这跟现代那些短视频里的宠物餐比,差了十万八千里。人家还放冻干鸡胸肉、三文鱼粒、鱼油、益生菌,一顿饭能干掉她半个月伙食费。
“咱这儿真是福地,连狗也有口福。”程秀娘在一旁瞧了半天,忍不住感叹。
夜色已深。
谢珩明从关押李四水的营房出来,脸色比夜色还沉。他亲自盘问过两次,刑罚上了两遍,几乎只吊着李四水一口气,但依旧一无所获。
那人死咬着不张嘴,滴水不漏。
裴晗川的人还在路上,不然倒是能从江湖手法里出出奇招。
他和裴晗川两人迎着风沉默着绕着营地走。
绕过灶房的角门,裴晗川忽然停下,示意谢珩明。
火光从屋檐缝隙透出来,斜斜照在院角一隅——唐叶就站在灰狗的笼前,一身半旧军衣。
那只原本奄奄一息的灰狗,已经能趴起。虽然骨瘦如柴,毛发斑驳打结,但双眼清亮,警惕十足,耷着头、竖着耳,喉间低吼,但没有先前那么有攻击性。
唐叶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神情平静,甚至还轻轻拍了拍膝盖,盘腿坐下,清了清嗓子,像哄孩子般,缓缓开口:“狗儿要听狗儿歌,狗儿听了要吃饭——”
她轻声哼着,一句接一句:
“汪汪汪!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汪~”
那只灰狗竟然真的慢慢安静了下来
它不再低吼,尾巴不动声色地在笼底扫了扫,然后缓缓趴下,头伏在爪边,只留两只眼睛静静盯着唐叶。
唐叶唱到第三遍的时候,灰狗又动了,缓慢走向了笼子里的那碗五颜六色的狗饭,吃了起来。
谢珩明站在暗影中,望着这一幕。
风掀动他的衣摆,微黄的灯光从屋檐缝隙洒落,映进他眼底,将那眉眼间惯常的锋芒轻轻晕散了几分。
他看着那一人一狗——唐叶盘腿坐着,嘴里哼着奇怪的“狗儿歌”,而那只曾咬伤士兵的灰狗,稀里哗啦的吃着特制的狗饭,忽然想起太学时一位夫子讲边境异族时,说邻边七部中,唯沙月人最爱马爱犬,视为伴命之物。
他眉头缓缓蹙起。
他神情一点点沉了下去,脑中原有的推论被这不经意的温柔撕开一道缝
那裂缝里,藏着另一个可能。
下一刻,他转身离去。风声卷起他衣角,“涵之,我们回营!”
夜色无声坠地,那句“狗儿要听狗儿歌”,还轻轻绕在院中未散。
谢珩明立于兵图前,未说话,只伸手点了点案上那处草岭,“沙月部全族迁徙至小鹿岭,你们怎么看?”
杜磊拧眉:“不像袭扰,更像是……迁徙。但小鹿岭一带土地贫瘠,水源断断续续,若非被逼无奈,不会选那。不过前方探子摸进他们的驻地,观察良久,老少全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多日来没有动静,这也确实让人捉摸不透。”
谢珩明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绕到两人面前,缓缓坐下,才沉声开口:“灰狗一事,你们又怎么看?”
“不是抓到了李四水吗?”杜磊有些不解。
“沙月一族爱马,每个驻地甚至有一名专门的马医——而他们自己的医师,只有偏大的驻地才设。”谢珩明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声音不紧不慢,“这三匹战马的死因你们还记得吧?”
“割喉。”杜磊接口,“用的是细刃短刀——手法极利,切口干净,几乎无挣扎痕迹。”
“细刃短刀是沙月常用的刀具,”谢珩明目光沉定,“游牧部落,造一把不容易。我们当时就觉得不是沙月一族来杀马,却又查不出来,看守士兵中了也只是普通迷药,而放药的人至今没有查出来。”
裴晗川接过话头:“当日我和将军入图尔帐中,说起‘马肉’二字,那几人面色骤变,怒不可遏——可惜我们听不懂他们的话,只看得出他们争执激烈。你说,他们在气什么?”
没人回答。
“再说那只灰狗,取得是营地令牌和地图,第一日没得手,第二日还出来。而且——”谢珩明忽然抬眸, “柱子说灰狗是耗子精,李四水气得握拳。牢里我几乎捏碎它喉骨,他也没出声。”
他语气微顿,眼神锋利:“——为什么?”
“有两只灰狗!”杜磊突然明白了什么,“不——是两拨人!”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灰狗第二晚还能被设下的相同圈套抓住,因为根本不是一只灰狗。
“李四水豢狗多年,自然能认出那不是他的。”谢珩明转着手上的扳指,“所以他不在乎这只灰狗会不会死在我手里。”
“这么说……”杜磊低声道,眉头紧锁,“是三股势力?”
他快步走到案边,取来纸笔,在兵图旁铺展开一张空白纸张,挥笔列下三行字。
沙月部——刀具被盗,栽赃嫁祸,全族迁徙小鹿岭。
李三水——豢养灰狗,试图盗取地图与令牌,灰狗不见。
甲——偷走细刃短刀,豢养灰狗。
“这个‘甲’,才是真正的局中人。”杜磊凝声道。
裴晗川也拿过一只笔,在甲后面补上一句,“熟知布防。”
谢珩明立在桌前,看着纸张:“若这三方全都为局中之子,那还有第四人——设局之人。”
屋中一静,风声灌入营帐,掀动兵图一角。
杜磊喉头微动,低声道:“会不会……是温?”
“他没那么蠢。”谢珩明打断,“若真设了这局,就不会日日对我掀桌,几乎把‘要与你对着干’四个字写在脸上。”
“那是另一盘棋。下的并不高明。”裴晗川甩了一下扇子。
——
丰州军营深处,一声短促的嘶鸣划破夜空,紧接着传来战马倒地的沉重响声。
又一匹披甲战马喉间被利器划断,鲜血如线,在月光下蜿蜒成河。
“报——!”
传令兵闯入帅帐,“将军,九营西厩——又有一匹战马,被……被割喉了!”
谢珩明手中茶盏“啪”的一声,摔在案上,滚烫的茶水泼洒一地。
“我让你们三更轮岗、五步一哨,是让你们睡觉的吗?”他猛地抬高,带着逼人的杀气。
传令兵脸色煞白,连头都不敢抬。
“走!”谢珩明一甩袖,整座帅帐仿佛都跟着一震,“伍长以上立刻集合!”
“是!”传令兵几乎是滚着冲了出去。
营地随即炸开了锅。
“怎么又死马了?”
“不是沙月部退了吗?”
“这不又回来了么?”
……
夜风翻卷营旗,火把接连点燃。士兵们穿戴整齐列于帐外,无人敢言语。
已经一月安定日子,谁也没料到,又有一匹战马被杀。
帅帐内,谢珩明目光冷厉,负手踱步,一语不发。
温砚白第一个赶到,满面震惊:“将军,真是又被割喉了?”
“还是细刃短刀。”谢珩明打断他,脸上寒意逼人,“角度一致,刀口一致,血迹分布一致——还是他们。”他声音未落,杜磊等人相继赶到。
见人齐了,命令利落:“备马,点齐五十精兵,随我前往沙月营地!剩下人严阵以待!”
谢珩明身披黑甲,长剑横腰,神情冷峻,和裴晗川并马而立。杜磊紧随其后。
谢珩明目光如刃,遥望前方营火隐现的山坳,高声道:“屡次三番,辱我疆界——”
语声顿住,他一收缰绳,寒光乍闪,“——便趁夜诛之!”
温砚白长衣暖白,折扇轻摇,立于营门前,风吹袍角如雪。他目光透过翻卷的旌旗,淡淡望向山坳火光。
“谢将军夜探沙月,兴师动众。”他语调温和,语意却如针,“若对方清白无辜,闹出阵仗,怕是先伤了自己颜面。”
他顿了顿,眸光扫过列阵的铁甲士兵,又向前望去:“当然,沙月这些年来游走边陲,行迹诡谲,未必无鬼。像条打不死的野狗,咬人又脏——捉捉,倒也值当。”
谢珩明未回头,声音冷如寒铁:“真有鬼,自会现形。”
温砚白轻笑,扇骨敲了敲掌心,语带揶揄:“但愿将军今夜,不是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