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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翻沙肉和打视频 ...

  •   已经是清晨,营中风紧,吹得帅帐帘角猎猎作响。帐中灯火昏黄,照不清李四水的脸。他勉强支撑着跪在地上,右肩湿透,血水顺着手肘滴落,在泥地上晕开一团暗红。他不吭声,喘得极轻。

      谢珩明单手掐着灰狗的脖子,拇指一点点用力,骨节白得发亮。

      狗没挣扎了,嘴角流着涎,眼珠翻白,发出低不可闻的哑音,像要死了。

      李四水还是没动。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眼前这一切与他毫无关系。灰狗是他养的,但他像不认得了。

      裴晗川站在一旁,眉头紧蹙,张了张口却没出声。

      谢珩明静静盯了李四水,忽而手一松。

      灰狗重重落地,蜷成一团,发出一声虚弱的呜咽。

      “带下去。”谢珩明转身坐下,语气平淡,“狗和人都关起来。给饭,换守,别让死了。”

      从帐里出来,日头已经上来很久了,秋老虎的热力不减,稍稍一动,就有些薄汗。

      守着的小兵看见两人出来,就快速通传,不多时,两碗凉皮就端上了案头。

      两只浅碗中,凉皮被切成细条,拌着黄瓜丝、豆芽、炒香的芝麻和红油辣子,酸香扑鼻,颜色分明,汁水亮得能映出光。

      夹起一筷子,凉皮柔韧不烂,口感筋道,带着淡淡蒜香和一点被陈醋拉出的酸甜——开胃得紧。

      温砚白并没有参与审讯李四水的过程,只略看了看就回自己帐中去了,竟让谢珩明和裴晗川有些摸不清头脑。

      自打那道香辣烤鱼在军中一传十、十传百,伙房就跟中了彩似的,天天都有人打听“今天还有没有那味儿”。

      唐叶也跟着“红”了起来。

      “快来啊,今儿又是唐叶打饭。”

      “唐叶不来打饭?行了,老子愿意等,哪怕等到晚饭也认了。”

      “好妹妹你笑一笑,哥哥给你编草帽!”

      比起饭菜,这帮粗人似乎更想看看唐叶笑一笑。

      唐叶拿着勺子,脸涨得通红。她知道这些人没恶意,可听着一句接一句,还是不知道怎么回话,只能低头飞快盛饭,眼神都不敢抬。

      “行啦,排后头去!”孙满从灶后探出头,扯着嗓子吼了一句,“叶子是给你们打饭的,不是陪你们抹情儿的!”

      马义在旁边打菜,用力敲着饭桶:“都给我闭嘴!嘴上积点德!”

      那帮兵嬉皮笑脸地散开了,边走边喊:“伙房这是护犊子咯!”

      唐叶听得更尴尬了,忙低头继续装饭。

      等送完最后一锅汤,天色已擦进傍晚,伙房里渐渐安静下来。

      程秀娘坐在门口撕菜叶子,一只袖子挽着,瞥了她一眼,道:“你脸皮薄,怕应付不了他们。”

      唐叶点点头,小声说:“是有点招架不住。”

      “他们是嘴糙,不是心坏。”程秀娘停了手里的活,语气却少有地郑重,“可你站在这儿,日日被人盯着看,也不是事儿。”

      她顿了顿,又道:“明儿起,饭点儿你别打饭了,改送帅帐那份。”

      唐叶一怔:“我?”

      程秀娘随口一笑,“正好避开,你给将军送饭,没人敢拦你。”

      唐叶低头应了。

      程秀娘一大早就带人出营采买,傍晚回来时带了满满一筐干货。

      “瞧这干菜,捂得紧紧的,干香干香的,是好货。”她一边招呼人卸筐,一边吩咐洗菜泡水。

      唐叶蹲在一旁帮忙拆草绳,闻着那股带着晒干后特殊发酵味的菜香,不禁咽了咽口水。

      “秀娘姐要做梅菜扣肉?”她问。

      “可不。”程秀娘一边择菜一边道,“这玩意做起来慢,得提前一天泡、五花肉煎过、调汁蒸透——你想学?”

      “想!”唐叶眼睛亮了,“我舅舅以前会做这个,不过还有一种类似的做饭,不过是甜口的,叫……翻沙肉。”

      她回忆了一下道:“是先煎后炖,最后收汁炒糖,让糖沙裹在肉上,看着像是砂子粘上去一样,入口甜咸交错。”

      一说起吃的,伙房里几个老伙计立马来了兴致,马义抹着手问:“那肉得是瘦的还是五花?得炒几成糖?裹沙是翻锅还是泼糖?”

      唐叶摇摇头:“我也没全看明白……我只记得我舅舅最后那口糖炒得一声爆响,然后整锅肉像是粘了霜一样,一块块都发着亮。”

      孙满咂嘴:“那咱得试试。”

      试验过程比想象中难得多。

      第一锅糖炒焦了,整锅肉糊得发苦;第二锅水汽太重,糖收不住,成了一锅甜腻的稀汤。

      一直到第四次,才终于抓住火候——糖炒成细白沙时迅速下锅翻滚,趁热裹上那一锅已炖酥的红烧肉,肉皮立马裹上一层微微发脆的糖衣,色泽红亮,齿间甜香带咸,油而不腻。

      马义一口咬下去,直拍大腿:“行啦,这锅成了!”

      翻沙肉刚起锅,还在锅里冒着热气,伙房门口就传来一声通传:“今日帅帐多加一人份饭菜。”

      “怎的多加?”孙满提着铲子问,来人却已走了。

      帘一掀开,唐叶先闻到帐中点了淡香,混着一丝沉木味。桌边除了谢珩明和裴晗川,温砚白难得坐在一旁。

      唐叶怔了下,垂眼不看,把饭菜一一放下。

      回到伙房,程秀娘正提锅盛下一顿饭,瞥她一眼:“咋的?怎么多加一份?”

      “温军师和将军他们一起吃。”唐叶把食盒搁好,

      下边吃饭的张三喜接话,“温军师可是上一届三甲,”张三喜吃了一口翻沙肉,惊呼,“哎哟这肉真不错!还是咱们营伙食好啊!”

      另一边温砚白执箸夹了一块翻沙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这菜有点意思。甜中带咸,倒是叫人意外。”

      谢珩明一边取茶,一边随口道:“边地没什么好食材,只能从调味下手。”

      “可见将军治军,不止兵马周整,连伙房也管得齐整。”温砚白笑意和缓,“如此精细,怪不得三殿下与国师都放心,连这菜——都颇具天香楼滋味。”

      谢珩明动作一顿,看向裴晗川,又转回来似笑非笑:“你倒是经常去天香楼吃饭。”

      裴晗川就是温砚白口中的三殿下,只不过易了容,连声音也做了些许改变,温砚白没认得出来。

      温砚白摇头,仍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温润模样:“天香楼只接待贵客,岂是我能沾染?只是我见将军在边境也能吃上这等好滋味,心里也为将军高兴。”

      谢珩明的笑意收了三分,指节在茶盏边轻敲了一下,没接话。

      帐中一时寂静。

      温砚白低头喝了口茶,像是对自己的话毫无负担,语气仍旧平稳:“将军伙食味好,我倒也愿意来蹭一口饭吃。”

      谢珩明指尖停在茶盏边,目光仍未移开,只是语气低了半分:“边地饭凉得快,温军师若真打算常驻,最好别失了胃口。”

      温砚白一怔,随即含笑颔首:“谨记将军教诲。”

      下午的边地天光苍白,突然刮起了风,裹着尘沙,刮得校场旌旗猎猎。

      新兵列阵,踏步未稳,鼓号才响两遍,第三列便有人步伐踏错,撞歪了整列。两人重心一歪,连带着后排也跟着错了位。

      谢珩明立于场前,面无表情,冷声一喝:“停!”

      鼓声戛然而止,沙场顿时死寂。

      他缓步上前,目光如刀,从阵列中扫过,声音不高,却压得众人脊背发凉:“战阵之上,踏错一步,便是破绽。”

      那两名新兵跪地请罪,脸色苍白。

      谢珩明语气不动:“错步冲阵,全列陪练三十趟,水不得沾,喘息不得停。”

      “是!”

      亲兵上前,一把拖走那两人。

      杜磊上前一步,低声道:“将军,这些人才入军三日,怕是根骨未稳——”

      谢珩明眼中不见波澜:“根骨不稳,就从腿上劈稳。战阵不养病号。”

      不远高台之上,忽有轻声传来:“将军训得好。只不过……阵未成,刀已出,卑职倒有些担忧。”

      众人抬眼,只见温砚白立于台上,月白长袍,衣袂不沾尘,“兵未练熟,便推着杀阵,步子急了,恐伤了将军自己的气。”

      谢珩明未回头,淡淡道:“兵不血刃。”

      温砚白闻言笑了笑,缓步下台,走到校场边缘,看着操练场上重新踏步的兵列:“将军说得对。只是我读书人见识浅,想着若练兵如炼药,火候太猛,药反伤体。”

      他似是随口感慨,语气却慢得叫人烦闷。

      谢珩明忽然回身,看了他一眼,语气沉冷:“军中若真如炼药,杂质太多,该捞便捞。”

      温砚白微微颔首,神色仍温:“将军好魄力,原是我不懂,瞎说了”他顿了顿,又笑:“若有不懂的地方,我改日再请教将军。”

      谢珩明没答,只冷着脸转身离开,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温砚白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烈火炼军,终究不见得都能成钢。”

      他话音未落,场中步伐震地。

      “杀!”

      “杀!”

      “杀!”

      口号如浪,一层翻过一层。

      夜已深,天上的月亮被风吹得有些碎。丰州的边城这几日夜风夹着股沙尘味,呛得人不舒服。

      谢珩明独自翻出营地,穿过演武场后头的小林子,熟门熟路地跃上了一棵老树。

      这棵树是营地里最不扎眼的角落之一,靠着土丘,枝干粗实,叶子茂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人。

      他坐在枝干上,打开酒葫芦灌了一口。

      没吃东西,酒空腹下肚,烧得喉咙发热,胃也泛着微酸。

      今日之事,压在他心头。

      新兵练不出像样阵型,温砚白今日口口声声温和劝解,句句都在下他面子,裴晗川也只能劝他忍着,沙月的事儿刚消停几天,又出了灰狗,现在温砚白似乎也在发力,多方压力竟都半月不到,一齐到来。

      前几日大哥来信的字句也像锋刃——“慎言慎行,莫招是非”,明面是劝,背后几分敲打,就是不提要让自己回去,而且议亲……

      谢珩明低头灌了一口酒,喉结滚动,呼出一口浊气。

      远处有人影灼灼,谢珩明不动声色的看着人影逐渐靠近。

      是唐叶。

      她轻车熟路的坐在树根上,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牌,谢珩明低头去看,古怪的样子,四四方方又磨圆了四角。

      这是唐叶让孙满帮自己做的木头手机,只是外壳像。

      她把木牌举得高高的,对着“对面”招手。

      “……舅舅舅妈,小豪,你们能看到我吗?嘿嘿,我最近吃的很好,睡得也很好……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秀娘姐吗?她今天去街上买菜还给我买了梨,这里的梨比家里的苦一点儿,但是这是真正的天然有机梨子哦。小豪肯定没吃过!还有哦,我今天和孙满他们做了翻沙肉,柴火锅真的很厉害,那个度根本掌握不好,浪费了好多糖。舅舅,你做这个的时候也会做不好吗?”

      说完这句话,唐叶突然沉默,半天没说话,谢珩明看着树下的人,只看见她举着木牌,怔怔的。

      “舅舅,要是能够认识到那个国师就好了……她肯定知道怎么回家。”她的声音轻颤,已经染上鼻音,“我真的好想回家啊……”

      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又变换了音调,“不过舅舅,我觉得谢将军和裴参军好厉害啊,我以前都不相信别人有功夫的,哇,原来真的有人会什么轻功,什么招式诶!小豪要是能学就好了,体考的时候肯定能打破纪录!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上大学了!”

      说到上大学,唐叶的语气又低了下去,嘀咕了两句,谢珩明听不清,想再低点儿身子,唐叶却突然站了起来。

      “舅舅舅妈,今天就到这里了!我要回去睡觉了,你们也要早点休息,小豪不要熬夜玩游戏哦!”

      唐叶说完最后一句,把木牌重新贴身放好,拍拍衣角,又从袖中取出一片叶子,合掌夹在手心,对着老树默默闭眼,郑重拜了三拜。

      月光落在她睫毛上,拂过额角,谢珩明眯了眯眼,她在干什么?对着木牌说话?对着老树许愿?

      他喉咙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手指在葫芦上轻轻的摩挲。

      唐叶在树根旁挖了个小坑,将叶子轻轻埋进去,做完这一切,她转身走远,脚步轻快。

      等她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谢珩明才翻身落下。

      落地时,靴底扬起一层浅灰的沙。他站在那一小块翻动过的土前,静了片刻,才弯腰将那片叶子从土中拨出来。

      叶面上,是木炭擦出的几道简单线条。字迹不规整,却排列分明。他认得那些笔画,乾都偶尔也有—— “民间改字法”,某些书生自创的简书,只取一些字的部分。

      他低头,慢慢念出上面那行字:“希望上天保佑我去乾都”

      他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很久,指腹轻轻拂过叶片边缘,没说话。

      风从营地那头吹来,吹得那树枝轻响。谢珩明抬起头,看了眼还在晃动的枝杈。

      “……国师知道她怎么回家?”

      “……去乾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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