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梅雨》章节

2、第 2 章

　　“我，陶宜君，于今天中午十二点和章渡先生发生了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撞击事件，现双方达成和解，两人均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江城大学大一学生陶宜君敬上。日期：6月17日 。”

　　一大段话发过去，陶宜君又按住语音键：“蒋先生，咱们这就算私了了哈。不管你那辆车的保险公司赔偿还是不赔偿，赔偿多少，可都不关我的事啦！”
　　“麻烦你也按照我说的那种格式，同样的话也发给我。这样这件事就算真正了结啦！”
　　半小时后，手机响了一下，屏幕同时亮起。陶宜君打开手机看，对话框里只有三个字：“嗯，同意。”
　　看起来一点也不想人说话的样子。
　　陶宜君抱着手机盯着他的微信头像看了好一会儿，微信头像是自下而上仰起头拍的一张高楼大厦的照片，也许这就是他工作的地方。不知道自己毕业后能不能也进入到这种看起来有钱大气的公司上班，陶宜君心想。

　　神游了一会儿，胳膊肘不小心碰到桌沿，陶宜君疼得眉毛都快皱起来。
　　哼哧哼哧从外面回到家，他还没来得及处理伤口，也不知道表舅家有没有化淤消肿的药。
　　表舅和表舅妈正在厨房炒菜，咣咣咣的切菜声在卧室里都能听得见。客厅里到处是随意乱丢的玩具，两个孩子一边喊闹着一边跑来跑去。
　　这间屋子总共就两间卧室，一个小客厅，住了三个大人两个小孩。表舅和表舅妈人很好，把其中一间卧室分给了陶宜君，他们一家四口挤在主卧。
　　两个孩子越来越大，十多平米的房间已经不适合住那么多人了。陶宜君想着，或许开学自己住在学校，把现在的这个卧室腾出来，就会好很多。至于周末和放假，他可以不回来，或者偶尔在客厅里应付一宿。

　　“宜君，快出来吃饭！”表舅在客厅喊。
　　陶宜君赶紧把衣服袖子放下来，遮挡住他胳膊上的伤。他跑到厨房，帮忙端饭端菜。
　　表舅妈今天做了一荤两素，主菜是小鸡炖蘑菇，素菜是醋溜白菜和辣椒炒鸡蛋，盘子上还冒着热腾腾的白气，闻起来香得让人直咽口水。
　　饭菜齐齐摆上桌，陶宜君跟着他们一起坐下。
　　表舅刘成把盛好的米饭递给他，说：“宜君，今天生意怎么样，累坏了吧，多吃点饭，吃完我再给你盛。”
　　陶宜君接过来，犹豫着开口：“谢谢表舅。今天，还凑合，一上午挣了五十多块钱。”
　　“真的啊？”表舅妈乐呵呵地笑，完全没想到他能赚那么多，“你表舅每个月的工资也就三千五百块钱，你现在还没上大学都快赶上他了，等大学毕业一个月不得赚个好几万！”
　　刘成瞪了她一眼，嚷嚷道：“你以为天上掉金子，还一个月好几万！等他毕业了，能赚个五千块钱，大学四年的书就算没白念。”
　　张美莉翻了个白眼，转头去照顾那俩孩子，懒得跟刘成吵架。

　　陶宜君低着头夹白菜，也不敢再多说，生怕他们发现自己中午出车祸把人家车给撞坏了的事。一来那个人也没说要自己赔钱，所以他也就不需要问表舅要钱，免得他们担心。二来，他本来就住在表舅家里头，靠表舅和表舅妈养着，有点抬不起头，实在不好意思跟人说自己在外面惹事了。
　　陶宜君没怎么在意地夹到一块鸡肉，刚夹到半空，还没到碗里，就听见表舅的儿子喊了一声：“妈，我也要吃鸡翅！”
　　陶宜君抬头一看，原来筷子夹到一块鸡翅，他忙把筷子伸过去：“给，你吃吧，我不爱吃这个。”
　　张美莉不好意思地笑笑，把鸡翅接了过来，刘成鼻子里哼了一声，从盘子里夹了只鸡腿给陶宜君：“宜君，你吃鸡腿。”
　　陶宜君还没动筷子，就听到张美莉“哎呦”叫道。
　　张美莉见那只鸡腿活生生落进陶宜君碗里，狠狠剜了刘成一眼，怒气冲冲地骂出声：“一共就俩鸡腿，刘一和刘航正在长身体，不吃不行，你说说你…”
　　经她这么一说，两个小孩也意识到鸡腿好像是很宝贝的东西，马上比着赛似的哭着叫着争着要吃鸡腿。
　　陶宜君不知道想好好吃一顿饭怎么变得这么困难。鸡腿也不是鸡腿，变成烫手山芋了。
　　他又把鸡腿放回盘子里，说：“我…我其实不怎么饿，随便吃点素菜就饱了。”
　　张美莉把盘子里的两只鸡腿分别夹到两个孩子的碗里，结果两个孩子都觉得对方碗里的鸡腿大，筷子都扔了，直接用手争抢对方碗里的。
　　刘成气得脖子都粗了：“你说你啊，人家吃个鸡腿都给你心疼坏了，那鸡腿吃了是能成仙还是怎么着？！几块钱的东西值得在这打来打去的？！也不怕人家笑话！”
　　张美莉被刘成在小辈面前这么一骂，顿时觉得脸面尽失，猛地拍了下桌子，质问他：“这俩不是你的孩子是不是，就我心疼，你不心疼？！说来说去还不都怪你，挣的那点窝囊费还不够给孩子买水果买肉的，要是条件好经常吃，俩孩子能见着鸡腿就跟三天没吃过饭似的在这抢吗？！”
　　陶宜君觉得这么香的饭菜也没味儿了，不想两个长辈在自己面前吵起来，小声说了句“我吃饱了”，就逃似地奔出了家门。

　　外面还是冰天雪地的，陶宜君紧了紧衣服领口，加快了脚步。他知道家不远处有个药店，在药店买完药膏，就坐在药店门口的台阶上，把药膏在伤口处轻轻涂抹着。
　　过了几分钟，店门口来了一辆电动三轮车，车里面全是大桶的桶装水，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壮年男人用力提起水桶，然后一把扛在肩膀上。
　　他把桶装水送进药店，然后走出来。陶宜君看着那辆三轮车，想到自己的车，转念一想，或许送水也是个不错的活计。
　　他忙站起身，跟在那壮年男人身后。壮年男人正坐在车前头，打开手机找下一个送水地址，突然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后背。
　　“有什么事，要买水吗？”壮年男人扭过头问。
　　陶宜君把手背在身后，鼓起勇气：“不是买水，大哥，你们还需要送水工吗，我可以给你们送水。”

　　那壮年男人见陶宜君个头还算可以，只是身材略显清瘦，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不像能吃得下苦头的，看模样就是个学生，就犹豫起来。

　　“送水可不是个轻活儿，一桶水三十多斤，客户住的小区可能还没有电梯，你得生生扛着给人家送上去。就算有电梯，车也进不了小区，你得从小区门口一直扛到楼底下。我们这是正儿八经的工作，有时间规定，不是闹着玩儿的。”
　　陶宜君自然懂得他说的不易，但是眼下看，在地铁口接送乘客太不稳定，他需要再找另找一份活儿。
　　他下定了决心似的，很笃定地说：“我是真想干，不是随口说说。我以前干过出力气的活，您要是不信，可以先试两天看看，满意了再雇我。”

　　他边说边攥紧拳头，想展示肱二头肌给壮年男人看，但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压根什么也看不到。
　　壮年男人打量陶宜君两眼，被陶宜君诚恳的语气说动了，做了个往前的手势：“行吧，你先跟我去水站试工，给顾客送水。给你按照送的桶数算，一桶两块钱，现在是冬天，水站生意一般，你又是新手，一天能送个二三十桶就算不错了。”
　　“不过这份工作也有其他工作不具备的优点，不需要缴纳任何费用，也不需要培训，注意保护好自己的胳膊，别受伤就行。早上十点过来送水，下午四点基本上就可以回去了。”

　　陶宜君听完他说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送水的同时还可以兼顾去地铁站接乘客，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陶宜君连声说：“哎，我送得了，我送得了。”
　　“我叫胡立，你叫我立哥就行。”壮年男人说。
　　“好，谢谢立哥。”陶宜君朝他微微点头，也介绍自己，“我叫陶宜君。”
　　“陶宜君，行，你现在跟我过去弄水吧。”
　　说着胡立就开着三轮车往前走，陶宜君忙开上自己的车跟着他。

　　正如胡立所说，送水的确是件耗费力气的苦差事。
　　连续送了三天，陶宜君肩膀跟被人砍了似的，巨痛无比。整个背部的肌肉都又酸又痛，胳膊拿筷子都发抖。一看到分给他的订单的地址是没有电梯的小区，他两腿就打颤。
　　好在等送了半个多月后，他开始慢慢适应这种节奏和强度。

　　这天下午，车里的水只剩两桶，需要给距离稍远的两家客户送过去。
　　这片区域属于静谧奢华的别墅区，独栋别墅四周都围着木栅栏，还有人在木栅栏后面扫雪、堆雪人。
　　陶宜君第一次过来，扛着水桶左瞧右看，心里念叨着，没想到有钱人也喝桶装水。

　　他把桶装水按照地址放到门外，给客户打了个电话，告诉客户水已经送到了。出来的是个气质优雅的女性，说这么冷的天送水辛苦了，送给陶宜君两罐滚烫的杏仁露。
　　陶宜君很开心地接到手里用来暖手，心里又想着，原来有钱人不止喝桶装水，也会喝杏仁露。

　　他返回去把最后一桶水扛到肩上，确认好手机里的地址，转来转去终于找到要送的地方。
　　陶宜君打了电话过去，却一直没有人接。在门口等了两分钟，又打了一遍，电话才接通。
　　“你好。”电话里传来女人娇滴滴的声音。
　　陶宜君冻得脚都快僵住了，跺了跺脚：“你好，您要的水我已经给您送到了。”
　　“好，稍等一下。”
　　又过了几分钟，那人才从屋里走出来，外套敞开着，留下一句“麻烦你把水送进去吧”就急匆匆离开。

　　陶宜君只好按照她的话把水送进屋里，他刚进屋，就听见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一个赤裸着上半身，下半身围着浴巾的男人走下来，头发还湿漉漉的。
　　陶宜君的眼神与他对视一瞬后，惊了一下，这个男人正是半个多月前他不小心撞到的那个人。
　　章渡眯缝着眼睛看着陶宜君，显然也认出来了他。

　　“好久不见啊，没想到你还送水，今天也是骑你那辆破三轮车过来的？”章渡走过去，往沙发上慵懒地一躺，双腿搭在茶几上。
　　“嗯，是的。”陶宜君腼腆地回答。
　　“那你可要小心，今天的地面比那天还滑。” 章渡傲慢的眼神快速扫过他全身，“小心再碰到其他人的车，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陶宜君抿紧嘴唇，手拽着衣角，见对方还有种兴师问罪的架势，不由得紧张起来，心脏跟打鼓似的，跳得厉害。
　　“上次的事情，真是对不起，我以后会多加小心的，水已经送好，我得回去了。”
　　陶宜君说完转身就要走，章渡立刻拿手指敲了敲茶几：“站住。”
　　陶宜君硬着头皮回头看着他：“又怎么了？”
　　语气里满是嫌弃。
　　“怎么了？我要买水。” 章渡蛮横地说。
　　“水不是已经送过来了吗？就放在那儿。”陶宜君指着客厅角落。
　　章渡哼声道：“不够，我还要二十桶，而且现在就要。”
　　他看了看时间，说：“半小时之内，要全部送过来。”
　　“这…一头牛也喝不了那么多啊…”陶宜君暗自嘀咕。
　　“什么，你大点声。”
　　“没事，没事。”陶宜君摇摇手。

　　陶宜君已经反应过来，这个章渡就是要故意为难他，估计还为着撞车的事生气。不过能一下子送二十桶水给一个客户，可比送一桶水给二十个客户划算多了。
　　因此，尽管陶宜君累得浑身跟散了架似的，还是麻利地答应下来。
　　“行，我现在就回去拉水，半个小时肯定是来不及的，我开快点，一个小时之内给您送过来，好不好？”
　　“好，就一个小时，到了打我的手机号码就行。”章渡大发慈悲道，“一个小时之后你要是还没送到，我可就没上次那么好说话了。”
　　陶宜君见他同意，也不再多说，拔脚就走，赶紧骑上车回水站。

　　五十分钟后，陶宜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着三轮车，终于又快到别墅区了。
　　离别墅区还有五百米，陶宜君心情大好，嘴里哼着歌。刚哼了个开头，三轮车却突然不动弹了。
　　他赶紧下了车，看看这小破车是不是哪儿又出毛病了。结果检查来检查去，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
　　然后他又看三轮车的电量显示屏，看完就猛拍自己的脑袋。原来他忙着抬水送水，压根忘了电量不够的事。

　　天色已经比刚才昏暗不少，陶宜君赶紧搜了下周围充电的地方。真是让人头疼，最近的充电站离这儿也要三千米。陶宜君看着车上那二十桶水，又着急又生气。
　　总不能推着这么重的车去充电？他已经快没有力气了…
　　叹了好一会儿气，陶宜君最终还是拨通刚才打过的章渡的手机号码，臊着脸问：“你好，先生，我的车没撞着人，但是没电了，不知道能不能借用您的别墅，充下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