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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 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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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绵,你知道吗?阿凛姐姐承诺等我长到十八岁就做我的女朋友。”那天乌小匪像个得了一百分的孩子似的得意洋洋地向阿绵炫耀。
“那就是你答应阿凛姐姐长期陪伴在我左右的条件,对吗?”阿绵嘴角的笑意如同乌小匪进门之前甩干水滴的雨伞一般骤然收拢。
“你怎么会知道?”乌小匪大惊失色。
“阿凛姐姐历来喜欢这样逗弄小孩。”阿绵语气平淡得像是一杯温水。
“所以,你也认为阿凛姐姐是在欺骗我?”
“当然,那只不过是个玩笑罢了。”
“我的朋友和我的姐姐也都是这样认为,不过,我相信阿凛姐姐绝对不会欺骗我,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言而有信的女孩。”乌小匪讨厌任何人在她面前讲阿凛姐姐的坏话,即便是阿绵和家中姐姐乌小寒亦不能成为例外。
“等你长到十八岁那一天自然就会知道真假。”阿绵见乌小匪不肯相信也不再过多解释。
阿绵没有想到自幼生长在贼窝里的乌小匪心性竟然这般执拗单纯,但凡她情商再高一点点,也会知道那种轻飘飘的承诺不过是阿凛姐姐随口一个玩笑,阿凛姐姐很可能已经这样承诺过身边几百个难缠的小讨厌鬼。阿绵想不通乌小匪为什么会当真相信这种根本不可能作数的玩笑话,那个家伙明明看起来一副头脑很聪明的模样……
“你干嘛板着一张脸?”阿绵见乌小匪一脸不开心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角。
“我觉得你们所有人都对阿凛姐姐有偏见。”乌小匪一边低垂着头抽泣,一边对阿绵讲出她心中的不满。
“好吧,我错了,对不起,我下次不会这样说阿凛姐姐,你别哭鼻子啦。”阿绵伸出双手温温柔柔地托起乌小匪眼眶红通通的面颊。
阿绵本以为乌小匪私下里性子会和乌小寒一样勇猛且坚硬,然而没有,乌小匪的眼泪轻易地暴露出她远远低于自身年龄的幼稚与不成熟。原来那个在聚会中狂妄而又张扬的家伙不过是个一捅就破的纸老虎,阿绵彼时对乌小匪既有失望,又有怜悯,她本以为这个新玩伴可以分担,可以指望,可以依靠,可是如今看来,她或许要反过来照顾这只没有丝毫情商可言的小乌鸦。
“原谅你。”乌小匪抬起袖子擦拭干净脸上的眼泪,她也弄不清楚自己今天究竟为何会这样脆弱。
乌小匪从小到大从来就分不清什么是玩笑话,什么是认真话,她不懂为什么大家不有话直说,反倒隐晦地兜来绕去,最后还要责怪别人分辨不清,她更不懂人类为什么要必须具备分辨玩笑话和真心话的技能。
乌小匪五岁那年亲眼看见哥哥乌小江坐在汽车驾驶位冲街边经过的窈窕姑娘吹口哨,乌小江痞里痞气地歪着头问人家,小妞儿,多少钱一晚?乌小匪诧异地问乌小江,为什么要花钱买朋友陪伴自己一起过夜,是不是因为怕黑?乌小江一边捂着嘴巴嘻嘻地笑,一边说这是他在和漂亮姑娘们开玩笑。
那天乌小匪一回到家便把乌小江在街边展示的那一套对妈妈和姐姐如法炮制,妈妈见她挤眉弄眼地模仿乌小江那副色鬼相,笑得肩膀一耸一耸,酒瓶子哐当一声从沙发垫滑落到地毯。姐姐乌小寒阴沉着一张脸揪住衣领将乌小匪提溜进卧室,她不由分说地把乌小匪按在床沿噼里啪啦痛揍了一顿,妈妈在客厅里听到乌小匪被抽打的声音笑得被白酒呛到了喉咙,弓着身子一连咳嗽了好半天。
乌小匪趴在床上一边抹眼泪一边对姐姐乌小寒解释她只是在开玩笑,乌小寒告诉乌小匪只有没教养的畜生才会对女生开这样的玩笑,你身为一个女孩,首先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尊重自己的性别,尊重同样身为女孩的同类,你永远没有任何资格毫无缘由地轻视她们,诋毁她们,伤害她们,反而有义务支持她们,保护她们,托举她们。
乌小匪一边听姐姐讲述那些玄之又玄的大道理,一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乌小寒的动怒让乌小匪明白哥哥似乎是在教她做坏事,可是当时年幼的她却不懂得,为什么同样一件事爸爸、妈妈、哥哥都会笑得前仰后合,姐姐却要瞪着眼睛怒气冲冲地看着大家,每到这种时候,姐姐的胸脯总是随着不断增长的怒意起伏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原地爆炸。
乌家人因为同一件事反应各异的例子实在举不胜举,譬如除去乌小江让乌小匪在家里吸烟之外,乌红烈也会经常在饭局上笑眯眯地怂恿乌小匪喝酒,妈妈则会让乌小匪给叔叔阿姨们讲电视里的人如何赤身抱在一起,又是贴脸,又是流汗,又是喘气,又是摔跤……
爸爸、妈妈、哥哥以及亲朋好友们每一次看到乌小匪做类似这样的事便会凑过来围着她捧腹大笑,她像是个耀眼的明星一样被关注,被喜爱,被夸奖,被肯定,然而那个令人扫兴的姐姐,每一次都会冷着脸将她带到角落里狠狠一通收拾,她无论怎么手蹬脚刨都逃不出姐姐臂力惊人的骇人手掌心。
乌小匪每次被姐姐教训完要么手心肿得握不住汤匙,要么一连三四天都走路一瘸一拐,乌小匪年幼时一度认为姐姐乌小寒很讨厌,很古怪,很不合群,她不懂姐姐为什么总是执着地站在家人们的对立面,她更不懂姐姐为什么总是毫不留情地挥刀斩断那些难得的快乐瞬间。
“小匪,我真的好羡慕你的阿凛姐姐呀,你是那么那么地爱她,她好像活成了你心目中的信仰,我好想知道被人全心全意爱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阿绵一边看着乌小匪抽抽搭搭地擦拭为阿凛姐姐流下的眼泪,一边抿了抿嘴唇若有所思地感慨。
“你的爸爸、妈妈、姐姐不都是在全心全意爱着你吗?”乌小匪不解。
“那不是同一种爱。”阿绵目光之中不经意流露出些许黯然,随后又道,“我在这个家里不过是姐姐的影子而已,小匪,你知道什么叫做待命演员吗?”
“待命演员?那是什么……备选项吗?”
“对,我在家里就是那样的一个存在。”
“那你会不会痛恨阿凛姐姐夺走了你的光芒呢?”
“不会,我爱姐姐,我这个人并不享受舞台追光灯打在身上的光芒,反倒感谢姐姐在前头冲锋陷阵令我从某种意义上获得了自由。”
“那你为什么看起来那样怕她呢?”
“我早就已经回答过你不止一次,不是怕,是仰望。阿凛姐姐在你心中是无法触及的神明,在我心中也是一样。”
“果然每个人都喜欢阿凛姐姐。”乌小匪闻言感叹。
“是呀,谁会不喜欢阿凛姐姐呢?大抵普天之下哪个女孩都想活成阿凛姐姐的样子吧。”阿绵双手搭在扶栏上静静俯视阿凛姐姐与亲朋好友们热络交谈的背影。
乌小匪没有马上答话,她觉得阿绵的话听起来有些前后矛盾,既然阿绵不享受舞台追光灯打在身上的光芒,又何必执着地想要活成阿凛姐姐的样子呢?乌小匪不知为何隐隐觉得阿绵罹患抑郁症似乎和阿凛姐姐有关,阿凛姐姐对阿绵来说既像是意味着光源与温暖的太阳,又像是燃烧与吞噬她的熊熊烈焰,她们之间仿若存在一种密不可分的共生关系,又仿若无时不刻都在温情的掩护之下互相蚕食。
阿绵可否能够变快乐是阿凛姐姐亲自布置给乌小匪的一项长期家庭作业,乌小匪为了好好完成这项家庭作业开始带阿绵体验她生命中所有好玩有趣的事情。乌小匪带阿绵去青花江边拾岸边的石子打水漂,她将胳膊举过头顶抬起后腿把石子向江面一掷,那枚石子便如同变魔术似的在江面接连漾出一圈一圈动人的涟漪。
阿绵扔掉遮阳帽脱下凉鞋模仿乌小匪的样子向江面投掷于岸边精挑细选的扁状鹅卵石,虽然她始终都无法在江面留下那种一连串的漂亮涟漪,可是那天她却笑得前所未有的快乐,阿绵快乐不是因为向江面投鹅卵石这种枯燥的游戏本身,而是因为她的身旁从始至终都有乌小匪在用心陪伴。
傍晚时分落日的余晖撒在水波荡漾的青花江面,阿绵纤薄的裙角随着微凉的江风轻轻摆荡,那一瞬,她好似已经融入身前那副浮光跃金的画面。乌小匪常常觉得人煞风景,可是那个当下她却惊讶地发现,阿绵仿佛与落日江水织就成一片袅袅的薄雾,它们仿佛都诞生于造物主妙至毫巅的笔触。
那天阿绵扔石子时不小心在江岸边崴伤了右脚,乌小匪深一脚浅一脚地将阿绵背回白家,白家父母见阿绵受伤笑着讲朋友们一起出去玩受伤在所难免,反复安慰乌小匪不要将这种小事放在心间,倒是阿凛姐姐把乌小匪叫进书房劈头盖脸教育了整整半个小时,即便阿绵三番五次拖着受伤的右脚在门外不断求情,阿凛姐姐也不肯轻易宽恕没有照顾好妹妹阿绵的乌小匪。
“你记得当初是怎么承诺我的吗?”
“你怎么敢让阿绵去那种危险的地方?”
“如果阿绵出事,你要我这个姐姐怎么办?你要我们白家怎么办?你当阿绵是普通女孩吗?”
“你为什么要教她玩那种幼稚至极的游戏?”
“难道你真的认为阿绵很享受那个只有小孩子才会玩的投石子游戏吗?你知不知道,她只是在勉为其难地陪你疯玩,就像陪一个三岁的孩子玩儿过家家,那根本不是你在陪伴她,而是她在陪伴你!”
“我真不懂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你今年到底是十四岁还是四岁?”
“我怎么选了你这么个不靠谱的孩子陪阿绵!”
“我真是快被你气死了!”
……
假使旁人被阿凛姐姐叫到书房责骂这样久一定会觉得颜面扫地,可是乌小匪却丝毫没有那样的感觉,乌小匪从前就隐隐感觉自己骨子里有些变态,今天那种变态的感觉愈加清楚详实。乌小匪发现彼时她竟然在如淋甘露地享受阿凛姐姐的责骂,因为在那半个小时里,阿凛姐姐仅仅属于她一个人,因为在那半个小时里,阿凛姐姐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那是一种奖励,那是一种独占,那是一种超乎于寻常关系的隐秘而心照不宣的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