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长歌》观雨常

26、人祸

　　几人挤成一排蹲在一条小巷子里，每个人身上都贴着一张隐身符，不仅隐去了身形，同时还隐去了气息，躲过了倾巢而出搜捕他们的业火堂。

　　饶是如此，他们也用手紧紧捂着嘴巴，没敢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下凡之前，少微赠予萧策的保命符咒，没想到今日还真的派上了用场，只可惜数量有限，只这一次就用完了。

　　“好险，多亏了老萧。”

　　目送着业火堂的人远去离开的背影，他们马不停蹄地返回清泉镇。

　　清泉镇的上空乌云密布，杨昭搓着手在村口的牌楼下来回紧张地踱着步，终于，看到薄雾之中出现的几道身影。

　　“阿璃！”

　　杨昭激动上前，在看到溯光那刀子一样冷冰冰警告的目光之后，脚步一顿，向后退了两步。

　　“咳，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杨昭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微微颤抖。

　　“你们可算回来了！”

　　几个村民围了上来，扑通一声跪在溯光的面前。

　　“龙王大人！求您再救救我家刚子吧！”

　　“还有我家老刘！”

　　大婶子们声泪俱下，呜咽不绝。

　　“昨天不是都救回来了吗？”

　　溯光不解，难道……

　　“今早他们出海，又遇到了风暴！老天爷这是要不屠了我们村不罢休啊！”

　　来不及休整，几人直奔海边，海面上虽然没有昨日的海上龙卷，但此刻又是狂风大作，硕大的渔船在海面上渺小得微不足道，时隐时现中，近在耳边的求救声此起彼伏。

　　溯光捏紧了拳头，心中骂了句脏话。

　　失去了锁妖咒术的禁制，琉璃此刻的状态已经恢复了不少。她伸手拉住溯光的袖角，溯光紧绷的肌肉有了些许的放松，声音也柔和了几分，叹了口气无奈劝道：“这是陷阱。”

　　琉璃点头道：“我知道，可，人命是真的。”

　　这是一条别无选择的陷阱，为他们量身定制。

　　渔船在海中如同一片脆弱的枯叶，被狂暴的浪涛肆意玩弄，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化作一堆漂浮的残骸。咸涩的海水从四面八方灌入船舱，淹没了脚踝，冰冷刺骨。

　　甲板上，几个浑身湿透的渔民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摇摇欲坠的桅杆。他们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指甲在粗糙的木头上断裂，十指血肉模糊，却仍不敢松开分毫。

　　狂风裹挟着暴雨，将人们的呼救声撕得粉碎，传不出三步之外，消散在茫茫怒海之中。

　　在这生死攸关之际，他们却仍固执地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期待着昨日的神迹能够再一次降临。

　　溯光不做声，望着天空中的乌云，思绪飘回了一百年前。

　　那时的琉璃刚孵化出来不久，他也只不过是一条才化形不久的龙族少主。

　　某一天，定海神针突然失窃，海水倒灌，淹没了不少村庄，人间天子向上天祈愿，天庭得知了此事，派其他三海的族叔来助他们一臂之力，可不知为何，海水所到之处更多了，龙宫也毁了，父王以身献祭，铸成了一道高墙，这才阻止了即将袭来的海啸，自那以后，东海分崩离析，只剩老弱病残苟延残喘。

　　少时的溯光看着废墟之中曾经存放过定海神针的那口井，眸色暗了又暗，欲上天庭讨个说法，临走前，将母后用毕生修为保护下来的琉璃托付给了千年老龟，一走就是一百年。再见面时，曾经那条游泳都歪歪扭扭的小白龙，已经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印象中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和此刻面前的重合，溯光从中看到了她的祈求。

　　“可……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要不就……”

　　要不就算了吧。

　　凡人的一生很短的，大不了投胎重来，又是很短暂的一生。

　　溯光没能将这些冷血无情的话说出口，琉璃只是仰面对他笑着：“所以我们才要并肩作战啊！上一次我们不是配合得很好吗？”

　　溯光动动嘴唇，还想再劝些什么，有人先他一步开口：“你不是想要过安稳的生活吗？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拼命了？”

　　杨昭上前死死握住她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上出现了红痕。

　　以往都是阿璃劝他三思而后行，要惜命，要长命百岁，要和她白头偕老。

　　杨昭沾了雾气的眼中满是不解，是因为自己昨天那一剑，刺激到她了？害得她性情大变。

　　溯光难得没有动手，此刻他心中也在暗暗希望这小子能动摇了琉璃的决心。

　　可琉璃却叹了口气，反问道：“你不是最恨妖吗？”

　　杨昭被这句话噎住，口中喃喃：“是，我最恨妖，可、可我不恨你，我真的不恨你！”

　　“我说的不是这个。”

　　“什么？”

　　“一次天灾是偶然，两次就是刻意为之，那风暴的背后有妖气。”

　　琉璃的目光转到杨昭身上，“你不会没看出吧？”

　　杨昭的声音好像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又怎样？

　　他自然看出来，躁动的海面之下，升腾起浓郁的妖气，绝非寻常小妖可以办到。

　　杨昭的手指压在剑柄上，既然劝不动，“那我便同你一起！”

　　琉璃目视前方，但嘴角上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好。”

　　“我是想过安稳的生活，可如果我这次逃了，就会有很多的人再也过不了这样的生活，我不能这样做，这是我作为东海公主的使命。”

　　溯光心中一惊，随即又有些许欣慰，曾经那个动不动就哭鼻子，需要用棒棒糖才能哄好的小女孩，如今长大了。

　　“哥也陪你，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说罢，就化形向风暴中心飞去。

　　“我们能做些什么？”

　　姜梨上前一步，在他们身后喊道。

　　溯光此时的身体已经覆上了鳞片，闻言回过头看向他们身后：“拦住他们！”

　　姜梨转过头，身后出现了一群白衣执剑的身影，是业火堂的人追上来了，大概有不到二十个人，应该是除妖小队的一个分支。打头的也不是昨日那位姓顾的。

　　小分队训练有素，直奔海边而去，他们的目标，依然是溯光和琉璃。

　　孟长均出拳去拦，被轻而易举地打倒在地，这人训练有素，却没有进一步伤害他，而是快速地找到自己的位置，起手结阵。

　　“不能让他们成功！”

　　萧策冲上前去，紧紧抱住带头那人的腰，向后一个抱摔，即将成型的阵法瞬间出现了破损。

　　怀中的人见状十分生气，可门规森严，不得用术法伤害无辜群众，他只得不断用手肘向后击打，萧策被撞得直翻白眼，两只手却仍然紧紧扣在一起。

　　孟长均起身从荷包中掏出几枚树叶模样的符咒，专往人脚下扔，所及之处，噼里啪啦的火光炸起，经久不灭。

　　“雷火咒！你丫太阴了！”

　　其中一个衣角被炸得焦黑的人跳着脚骂道。

　　孟长均无比坦然：“咳，拿错了，不好意思。”

　　萧策看到这一幕，不禁笑出了声，一向刚直的孟兄总算学到了自己几分精髓。

　　这一笑，手下的力气松了点，怀中的人趁机逃脱了出来，将他反制在身下，动弹不得。

　　姜梨想起了什么，大喊一声：“草！”

　　“你咋骂人呢？”

　　萧策被她这一个字骂得红了眼圈，不就是大意了一次吗，至于吗？

　　“不是！”

　　姜梨焦急地解释道，“食人草！”

　　萧策恍然大悟，曾经从幽兰秘境的考验中获取的食人草，被他带了出来。他从怀中掏出一片叶子，往地上一扔，那草迅速扎根，迎风见长，不一会儿茎叶就变得和树干一样粗。

　　血盆大口瞬间叼住了压在萧策身上的那人，将他高高抛向空中，然后一口吞入了囊袋中。萧策甚至听到它咂咂嘴，打了一个饱嗝儿。

　　其他正在奋战之中的人见到带队的师兄被树妖一口吃了，也顾不上结阵和灭火，全部向这边赶来。

　　食人草虽然是低阶的妖灵，但也在秘境中滋养了上百年，以这些弟子的能力，根本伤害不了它分毫。

　　它也没有继续再吞人，而是戏耍一般，将他们摆弄得团团转。

　　萧策和孟长均长舒一口气，接下来就看师兄那边了。

　　此时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已经钻进了云层之中，青色身影上还坐着一个人，他们同之前一样，将呼啸的狂风打散了，救起在海浪中浮沉的难民。

　　风平浪静之后，云层的缝隙中透出了朝阳的光芒。

　　“哥！”

　　琉璃突然开口，将身上渺小的人类尽数转移到了溯光的背上。

　　溯光金色的瞳孔竖了起来，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妹妹。

　　“你要干什么？”

　　“你们先回去，我到海底看看。这海水被污染得太严重了。”

　　自从琉璃成年以来，便时不时来净化这些海水，本不该一夜之间变成这个样子的。

　　事出反常，她必须要弄清楚原因，否则仅剩的东海水族也会遭殃，不日就会不复存在。

　　“我去去就回！”

　　话音刚落，琉璃身形一转，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扎头潜入了水中，激起层层浪花。

　　“阿璃！”

　　又是扑通一声，杨昭纵深一跃，也跳了下去。

　　很好，溯光气笑了，疾速向岸边飞去，全然不顾身后的那些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