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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星坦漂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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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亮,码头雾浓得像一锅煮开的牛奶。
秦洛曦把连帽外套的帽子拉到眉骨,只露下半张脸——
鼻尖被海风吹得通红,唇却抿得极紧。
沈茗礼去办包船手续,背影在雾中时隐时现,像一段不确定的线段。
昨夜潮退后,鲸骨灯仍悬在烛湾岩缝,银箔反射的光成为他们的信标。
此刻,它隐在雾后,却固执地亮着,像替谁守最后一班岗。
傅洛初递来一只白色药盒,声音压得极低:“晕船贴,上船前半小时用。”
秦洛曦没接,只把掌心摊开——
那里贴着昨夜的“星垣”纹创可贴,边缘已卷。
傅洛初叹口气,把药收回,忽然伸手抱住她:“别怕,岛就在那,跑不了。”
秦洛曦把下巴搁在好友肩窝,声音闷而哑:“我不是怕岛,是怕回到岸上以后,灯就灭了。”
薄锦珩站在三米外,指尖转着一只黑色U盘——
里头是林叙发来的治疗曲线,以及一封加密邮件:
【若72小时内无反馈,立即终止海岛暴露,转入封闭病房。】
他抬眼,目光穿过浓雾,落在沈茗礼身上,像给某人下最后通牒。
船来了,是一艘改装过的玻璃底快艇,马达声在雾里显得钝而闷。
沈茗礼跳上甲板,回身伸手。
秦洛曦深吸一口气,把指尖放进他掌心——
不是被扶,而是被握紧,像把命运重新交回自己手里。
马达轰响,船头切开白雾,鲸骨灯的光点在后窗渐渐缩成一粒星。
秦洛曦回头,目光追着那粒星,直到雾把它彻底吞没。
她转回身,面向未知的海,指尖在口袋里摸到一枚硬物——
是昨夜沈茗礼偷偷塞进她外套的鲸骨小瓶,瓶里装着银箔碎片与一粒金粉。
耳边似乎响起他的低语:
“灯灭了也没关系,你兜里有整个星垣。”
开出港口不足三海里,雾浓到能见度不足二十米。
船长把航速降到五节,玻璃底窗下,海水呈出压抑的铅灰。
秦洛曦坐在右舷,帽檐滴着水,分不清是雾还是汗。
沈茗礼半蹲在她身侧,一手攥船舷绳,一手虚护在她腰后——
保持距离,却随时预备缓冲浪涌。
傅洛初与薄锦珩在船尾低声交谈,脸色被雾映得惨白。
马达声忽地一滞,船身猛地侧倾——
仪表盘闪了两下,彻底黑屏。
船长骂了句方言,按下备用电源,毫无反应。
雾像一堵移动的墙,把GPS信号一并吞没。
玻璃底窗外,海水由铅灰转为深黑,像有人打翻了墨汁。
秦洛曦指尖瞬间冰凉,下意识抓住沈茗礼前臂,指甲陷入肌肉。
他疼得皱眉,却反手包住她手指,声音贴在她耳后:“我在,船只是断电。”
话音未落,船尾传来“咚”一声闷响,像被什么轻轻顶了一下。
众人回头,雾里空无一物,水面却荡开一圈蓝绿荧光——
是夜光藻,却又比昨夜浓烈数倍,像一整块被点燃的翡翠。
荧光扩散,呈出巨大扇形,扇形尽头,隐约浮出一道黑影。
船长瞪大眼,声音发颤:“鲸……是鲸。”
黑影再次上浮,背脊破水,喷出的水雾被荧光裹挟,在空中绽开一道弧形光带——
像海给天空递上一束,会凋谢的花。
秦洛曦屏住呼吸,眼底映着那束光,指尖却松了力道。
她忽然起身,朝船头走两步,双手拢在嘴边,朝雾里喊出破音的一句——
“我在这里——”
回声被雾反弹,层层叠叠,像无数个人在替她回应。
黑影似听懂,尾鳍缓缓扬起,拍向水面。
浪涌袭来,船身大幅摇晃,沈茗礼从后一把环住她肩,把人固定。
鲸没再靠近,只留一片渐渐散去的荧光,像完成某种交付。
马达在这时突然复苏,仪表盘亮起绿灯。
船长抹了把脸,声音发抖:“它……走了。”
雾却开始稀薄,像被鲸尾拍散的棉絮,前路显出一道发亮的水痕。
沈茗礼低头,看怀里的秦洛曦——
她满脸是水,却带着笑,眼里燃着与荧光同色的火。
他忽然明白:
刚才那一声喊,是她对过去的自己,
正是告别。
雾散天开,碧浪翻涌,远处陆地轮廓显现。
船长却调转船头,沿一条陌生水道往南,理由是:
“刚收到塔台临时通告,主航道有军演,需绕行三十分钟。”
众人无话,只觉阳光刺眼,像把方才的惊悚蒸发成盐。
秦洛曦回到座位,指尖仍在颤,却主动开口:“我想试试驾船。”
船长看她,想笑,却被她眼底的认真镇住,侧身让出副驾位。
沈茗礼想跟,被傅洛初拽住:“让她单独飞。”
舵轮入手,比想象中沉,秦洛曦双手握紧,指节发白。
船头破浪,咸水扑脸,她眯眼,顺着浪谷微微转舵——
船身顺从地划出优雅弧线,像被解开缰绳的马。
仪表盘上,GPS终于恢复信号,屏幕跳出一个闪烁的坐标点:
N21°02′,E109°07′
正是涠洲岛最南端,也是鲸骨灯高悬的烛湾。
秦洛曦盯着那行数字,忽然想起林叙说过的话——
“安全岛不是地点,是坐标;坐标在,人就不会漂太远。”
她深吸一口气,把舵轮回正,目光穿过挡风玻璃,投向更远的海平线。
阳光落在她睫毛,碎成金色粉屑,像给视线镀上一层柔焦。
她轻声自语,声音被引擎吞没,却随风写进浪纹:
“坐标在,灯就在。”
“灯在,我就敢继续走。”
船尾,沈茗礼靠在栏杆,目光锁在她后背——
白衬衫被风鼓起,像一面迟到的帆。
他伸手,摸到口袋里的软木瓶,瓶里只剩一粒金粉与银箔碎片。
他把它掏出,旋开塞子,对着阳光倾倒——
金粉被风卷走,闪着微光,落在海面,瞬间被浪吞没。
像某种交付,也像某种新生。
他抬眼,看船头那道背影,嘴角不自觉扬起——
原来,真正的星垣,
从来不在鲸骨,不在银箔,
而在她重新握紧舵轮的,
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