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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星坦听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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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十一点,整座小岛熄灯,民宿院墙外只剩潮声。
沈茗礼轻手轻脚合上木门,反手按下廊灯——
暖黄灯泡在风里摇晃,投出一片晃动的光晕,像海面被月亮揉皱。
二楼走廊尽头,秦洛曦的房门留着一条缝,漏出地板一道细长的亮。
他走过去,本想掩实,却听见极轻的铅笔沙沙声。
停顿两秒,指节轻叩三下。
“进来。”她声音低,却清醒。
推开门,海风先他一步灌入——
阳台门大开,白纱帘高高鼓起,像船帆。
画架背对房门,秦洛曦盘腿坐在地板上,T恤下摆被风吹得贴住腰窝。
她握着一支银灰水彩,在纸面扫出幽暗的浪谷。
沈茗礼没靠近,只把手里的小托盘放茶几——
陶瓷杯盛热牛奶,杯沿点两滴香草精;旁边是一只仿鲸蜡的暖黄小夜灯。
“夜宵?”他问。
“补给。”她答,并未回头,铅笔却停下。
沈茗礼走到阳台门框,停在她余光里,保持一步的距离。
画纸上海浪翻涌,天幕是深海蓝,却在右上角留一块不规则的白——
像被撕掉的补丁,又像等待填充的光。
“这里,”秦洛曦抬笔点那块空白,“应该放什么?”
沈茗礼注视那缺口,轻声提议:“星星。”
“太多人画星星。”她摇头,尾音被风吹散,“要更暗、更亮、更孤独的东西。”
他沉思片刻,忽然抬手,关掉头顶廊灯。
室内瞬间沉入微弱的月色,只剩他刚带上来的小夜灯——
暖黄被玻璃罩放大,投在天花板,竟呈出一条弯曲的鲸影,尾鳍恰好掠过那块空白。
秦洛曦眸光微闪,笔尖不自觉追随那道影,在纸面勾出鲸的轮廓——
不是完整的鲸,而是半潜的背脊与喷出的水雾。
水雾用留白表示,却在中心点一粒极细的金粉。
最后一笔落定,她长舒口气,像把胸腔里的郁结也一并吐出。
沈茗礼重新开灯,暖光回归,鲸影消失。
秦洛曦盯着画,忽然开口:“沈茗礼,你相信海有记忆吗?”
“信。”他答得干脆,“否则浪花怎么会一遍遍重写同一条岸线?”
她抱膝,把下巴搁在臂弯,声音闷而软:“那它一定记得——
我曾在暴雨里,把对你的喜欢,扔进海里。”
沈茗礼心脏猛地抽紧,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拳。
他深吸口气,把声音压到最柔:“也记得我今天,把它捞上来了。”
秦洛曦侧头看他,月光落在她瞳仁,像给黑曜石镀一层银。
良久,她伸手,把画从画架取下,递给他:“送给你。”
沈茗礼接过,指尖碰到未干的金粉,微凉,却灼人。
“我会好好保存。”他郑重得像接过一份遗嘱。
秦洛曦起身,拍拍裤腿灰,走到茶几前,端起牛奶喝一口,眉尖因热度微蹙,却没放下。
沈茗礼把画靠墙放,背对她,轻声问:“明天……想去看夜光海吗?”
“夜光海”是涠洲岛六月底才会出现的藻潮,蓝绿荧光随浪翻涌,像星河坠入水面。
秦洛曦捧着杯,指节被烫得发红,声音却轻而坚定:“要。”
“那早点睡。”他走向门口,手搭门把,却听她忽然唤:
“沈茗礼。”
他回头。
她站在光影交界,背后阳台外是整片起伏的潮声,像世界为这一刻配的交响。
“晚安。”她说。
沈茗礼愣了半秒,嘴角弯出极浅的弧:“晚安。”
门轻轻合上,走廊灯晃两下,归于平静。
秦洛曦把杯沿抵在唇边,热气氤氲,模糊了眼。
她低头,看见自己胸口——
那颗曾裂成两半的心,此刻正随着远处潮汐,
一下,
一下,
重新对齐了频率。
凌晨两点,沈茗礼仍未睡。
他坐在院中凤凰木下,把那张画摊在膝头,用手机手电照向金粉——
极细的光斑在风里闪,像不肯落地的星。
他打开速写本,抽出铅笔,在空白页快速勾勒——
仍是那条鲸,却换成俯视角,背部载着一盏小小提灯。
提灯里,是一粒放大后的金粉,光芒四射。
他在画下角写一行小字:
【给L——
你以裂缝予我,
我以星垣回你。
E.M.L】
写完,他把这张小画撕下,折成两指宽,塞进一个软木塞小瓶——
瓶里已装半瓶白沙,是下午他们一起拾的。
木塞压紧,他抬头,望向二楼阳台。
灯已熄,只剩纱帘飘动,像无声招手的旗。
他把小瓶放进衬衫口袋,贴住心口,起身拍掉裤腿草屑,轻声道:
“明天见,夜光海。”
远处,潮声轰然,像替谁回应——
轰隆,轰隆。
是海,
也是心。
翌日傍晚,退潮后的南湾。
天色尚未全黑,西边云层却翻出淡紫,像被谁打翻一杯掺了牛奶的墨。
沙滩空旷,只剩风声与浪吻。
沈茗礼提着一只煤油马灯,灯罩贴了蓝绿滤片,预备激发藻类荧光。
秦洛曦赤足,藤篮里装透明玻璃瓶、木片、防水马克笔。
两人隔两步并肩,脚印在湿沙上排成一条蜿蜒的线——
深、浅、深、浅,像心跳被拓印。
走到一处弧度温柔的滩头,沈茗礼停下,把马灯放低,光线扫过,沙面果然浮现星点蓝绿。
秦洛曦蹲下,用木片在湿沙写两个字:
【晰夏】
尾笔挑起,像给一段故事补上标题。
她掏出小瓶,装了半瓶荧光海水,又把木片插进瓶口,递给他:“拿着。”
沈茗礼接过,掌心贴住瓶壁,蓝光从指缝漏出,像握住一块会呼吸的极光。
秦洛曦低头,在藤篮底部翻出那张折得极小的速写——
正是他凌晨画的那条载灯鲸。
她打开,借荧光看清那行字,嘴角不自觉扬起,却被夜色掩去。
“回礼。”她说,把画重新折好,塞进瓶里,与木片并肩。
木塞合拢,蓝光被封,像一段私密的暗号。
她把瓶子埋进湿沙,只留瓶口,让海水每次涌来,都能触到那粒“星”。
“以后如果有台风,”她轻声说,“就把它冲走,冲得越远越好。”
沈茗礼没问为什么,只点头:“好。”
两人并肩而立,浪潮一层层涌来,蓝绿光斑在脚背绽放,又迅速熄灭。
像一场短暂却盛大的烟火,只为他俩彩排。
秦洛曦忽然侧身,把头轻轻靠在他肩——
不是依赖,只是分享同一片风。
沈茗礼屏住呼吸,手臂悬在半空,最终落下,虚虚环住她肩,掌心并未贴实。
她却伸手,握住他手腕,引他掌心落下,盖住自己冰凉的指背。
远处,月亮破云而出,银辉铺陈,蓝绿荧光渐渐隐去。
最后一道浪涌来,淹过瓶口,发出极轻的“咕咚”——
像某段心事,被海温柔吞没,又悄悄许下誓言。
秦洛曦抬头,目光穿过夜色,与他交汇。
她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潮水的力量:
“沈茗礼,我准备好了。”
“去把裂缝,重新翻译成——”
“星垣。”
沈茗礼眼底映着月色,也映着她。
他缓慢而郑重地点头,像在回应一场,
只存在于,
海与夜之间的——
秘密起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