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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裂鲸与春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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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像一整块柔软的幕布,把世界关在深海。
沈茗礼维持着半跪的姿势,手背覆在秦洛曦的手背,不敢再前移一分。
他怕任何一点重量,都会惊碎这片来之不易的静。
不知过了多久,秦洛曦的指尖在他掌心里微微移动——
不是抽离,而是蜷曲,像潮水试探堤岸,轻轻、轻轻扣住他的指缝。
一秒,两秒,十指终于扣实。
沈茗礼喉咙发紧,眼眶滚烫,却硬生生将呼吸压到最低。
“洛曦……”他唤得极轻,像怕惊飞栖在枝头的夜鹭。
秦洛曦没睁眼,泪水却再次从眼尾溢出,顺着鬓角滑进发里,带着微咸的潮意。
“我梦见那片沙滩,”她声音像被水泡软的沙粒,“你站在浪里,对我笑。”
“我喊你,你却听不见。”
沈茗礼心头一震,指腹收紧,给她回应:“我现在听见了。”
黑暗里,他听见自己紊乱的心跳,像远处传来闷雷——
轰隆,轰隆,每一声都在替他说:对不起。
秦洛曦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鼻音:“沈茗礼,我疼。”
“哪里?”
“这里。”她牵引他的手,覆在自己左胸——
心跳急促而破碎,像被玻璃渣裹住的鼓点。
沈茗礼掌心发烫,低头,额头贴上她指节,声音哑得发苦:
“让我陪你疼,好不好?”
秦洛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缓缓侧身,把脸埋进他肩窝。
鲸鱼抱枕被夹在两人之间,棉絮发出轻微的“噗嗤”声,像叹息。
沈茗礼屏住呼吸,手臂从她后背绕过,停在肩胛骨上方——
那里凸起的弧度比记忆里更薄,像被岁月削了一把刀。
他最终把人轻轻圈住,不敢用力,却再不肯松手。
黑暗替他们掩去所有表情,只剩呼吸交织,潮涨潮落。
窗外,有光在云层里酝酿,却迟迟不肯破晓。
而室内,两颗心隔着旧伤与新悔,在深海里,悄悄对齐了频率。
半小时后,林叙推门而入,只留一盏地灯。
昏黄光圈里,两人仍维持相拥的姿势,却已从沙发滑到地毯——
秦洛曦半倚在沈茗礼臂弯,睫毛湿濡,呼吸平稳,像是哭到脱力后的小寐。
沈茗礼抬头,目光穿过幽暗,与林叙对视。
林叙抬手,指了指腕表,口型示意:十分钟缓冲。
沈茗礼点头,手臂微收,让秦洛曦枕在自己肩窝更舒服的位置。
林叙蹲下,递来一张温热湿巾,小声道:“替她擦泪,别让她醒太猛。”
沈茗礼接过,动作极轻,从眼尾到鬓角,一寸寸拭干。
湿巾带着淡淡洋甘菊味,是她从前最爱的香型。
最后一滴泪被带走时,秦洛曦睫毛颤了颤,缓缓睁眼——
地灯的光像被海水折射,朦胧而柔软。
她有一瞬恍惚,目光从沈茗礼下颌移到林叙,再回到自己与他交扣的十指。
意识回笼,她下意识抽手,却被沈茗礼更快一步握住——
不是强迫,只是包裹,掌心温度坚定而滚烫。
“我在。”他轻声道,像在给她锚点。
秦洛曦没再动,目光垂落,声音沙哑:“……治疗结束了吗?”
林叙微笑,语气和缓:“第一轮结束,但‘安全岛’需要巩固。接下来,我们每周一次,你愿意吗?”
秦洛曦沉默两秒,点头,又摇头:“我愿意,但……不想在这里。”
她抬眼,眸光在昏黄里显出难得的清亮:“我想回涠洲岛。”
空气静了一瞬。
沈茗礼喉结滚动,目光灼灼,却不敢开口。
林叙挑眉:“可以,旅行治疗也是暴露疗法的一种。但需要人陪同,随时记录情绪曲线。”
“我陪。”沈茗礼声音急迫,却立刻补充,“如果你允许。”
秦洛曦看他,目光复杂,像隔着一层被雨水打湿的玻璃——
模糊,却真实。
良久,她轻轻点头:“好,但约法三章。”
沈茗礼屏息:“你说。”
“一,不经我允许,不许碰我。”
“二,不许提从前,除非我先开口。”
“三,”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如果我想跳海,你得先救我,再骂我。”
沈茗礼眼眶瞬间通红,却硬生生把泪意逼回去,郑重应声:
“好,全部答应。”
林叙起身,递来两份表格:“行程与紧急联系人,回去填。明早给我。”
他看向秦洛曦,语气温柔而坚定:“恭喜你,把第一步走出黑暗。”
秦洛曦垂眸,指尖无意识摩挲沈茗礼掌心的茧,声音轻得像风:
“我只是……把眼睛睁开了一点。”
林叙笑,目光扫过两人仍交握的手,补一句:
“那就继续睁着,别闭上。剩下的,交给时间与海。”
离开诊疗楼,已是上午十点。
阳光穿过云层,像千万缕金丝,落在医院前庭的玉兰树上。
花早谢,绿叶却亮得耀眼,像替春天续命。
傅洛初与薄锦珩站在台阶下,同时抬头——
傅洛初眼里满是询问,薄锦珩则淡淡挑眉,目光在两人相扣的手上停了一秒,又滑开。
秦洛曦下意识想抽手,沈茗礼却先一步松开,给她留出选择与距离。
掌心的温度骤离,风灌进来,她竟觉一空。
傅洛初迎上,递来保温杯:“蜂蜜水,润喉。”
秦洛曦接过,指尖仍微颤,却冲好友弯了弯眼睛:“我饿了。”
傅洛初愣半秒,猛地抱住她,声音哽咽:“我操碎了心,你总算知道饿!”
薄锦珩看向沈茗礼,目光冷冽:“机票我订,下午三点,涠洲岛。”
沈茗礼蹙眉:“太赶,她身体——”
“她说了要回,就趁热打铁。”薄锦珩声音低,却带着医者的决断,“拖一天,恐惧就会再生根。”
沈茗礼沉默,目光转向秦洛曦——
她正被傅洛初牵着下台阶,阳光落在白衬衫,鲸鱼刺绣闪出细碎的银。
像是感觉到他的视线,她回头,冲他抬了抬下巴,声音不大,却足够穿过人声:
“沈茗礼,去帮我买杯豆浆。”
——两粒花椒,无糖,45°吸管。
沈茗礼眼底一热,嘴角却止不住上扬:“好。”
他转身,朝医院对面的小摊跑去,脚步轻快得像踩碎了一路星光。
秦洛曦站在原地,目送他背影穿过斑马线,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像一面迟到的帆。
她忽然想起诊疗室那束穿透纸洞的光——
原来,裂开的缝隙,也能成为引光的入口。
傅洛初顺着她目光,轻声问:“准备好了吗?”
秦洛曦点头,又摇头,最后笑了一下,带着久违的松快:
“没有准不准备好,只有继不继续。”
她抬手,覆在心口,那里仍疼,却不再空荡——
像被注入半瓶咸涩海水,又掺进一滴蜜,苦甜交织,却真实得令人踏实。
远处,沈茗礼举着豆浆奔回,阳光给他镀上一层毛茸茸的边。
秦洛曦伸手,准备接过,却在指尖相触的瞬间,忽然上前半步——
在众目睽睽下,轻轻抱住了他。
沈茗礼整个人僵住,豆浆险些脱手。
她声音埋在他肩窝,轻得像叹息,却足以让心跳停摆:
“沈茗礼,谢谢你……把夏天带回给我。”
“接下来,换我,把冬天带过去。”
话音落下,风从街角吹来,带着玉兰与尘土的味道。
沈茗礼缓缓抬手,悬在半空,最终落在她后背——
极轻,极轻地,拍了一下。
像回应,又像承诺。
阳光落在两人脚边,影子终于并排,不再一个朝左,一个朝右。
而更远处的天际,云层被风撕开一道缝,
露出一线,
属于涠洲岛的——
碧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