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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好好待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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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园计划本就是张捕兽网,蒋伯先便是那捕兽夹上的肉。其中各类情报信息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就像被人精心设计的一样,关于这点,顾易中早早就给表嫂翁太提过醒,可区忻萍带着一心赴死的孤勇,非要将这铜墙铁壁给破出一个窟窿。不管是为着救出林书娟,还是为着抗日统一战线的稳固,顾易中也只得陪着她孤注一掷。
蒋伯先被成功营救的那日,翁太等人也悉数落进了苏州九十号的地牢。那是被光明遗忘的角落。潮气从石壁的罅隙里渗出来,在青砖地上洇出深浅不一的痕。铁栏上的锈迹被风蚀得厉害,风穿过时总带着呜咽,混着墙角霉斑的气息,把月光都泡得发了锈,昏昏沉沉地淌在区忻萍身上,让那被血浸透的衣衫都褪了几分艳色。
得知营救表嫂彻底无望,她自己也存了必死的意志,林书娟便烹制一些广州风味的点心,托顾易中送进去,算是最后的告别。
林书娟的点心很精巧,可此时的区忻萍受了酷刑,十指肿得像发面馒头,青青紫紫伤痕累累,碎骨碴子在皮肉里硌着,稍一动弹便是钻心的疼。她连拿起筷子的能力都没有,却不愿浪费了林书娟的一番心意,便用受伤的手掌托着颤颤巍巍的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赞道:“好吃,就是这个味道。”
她艰难抬起手背蹭了蹭嘴角,掌心的皲裂处渗出血珠,混着点心的碎屑在腕间洇成朵暗红的花:“定在什么时候?”都是刀枪血海里摸爬滚打过来的,翁太舔尽手掌的中的碎屑,坦然问道。
“两天后,枪刑。”顾易中喉咙滚动,带着无能为力的伤感,虽然两人不属同一阵营,但此刻他对她突然生出几分佩服来,区忻萍本是有生路的,但她还是选择了用死捍卫自己的信念,这比许多男人要强上很多。
“很好,不是绞刑,我不想死了吐着长舌头,太难看。”她说着说着忽然就笑了,地牢外漏进来的残光刚好落在她脸上,把眼角的细纹照得分明,那里头盛着的,是比月光更清透的释然——她这辈子呀,读过书,接受过新式的教育;扛过枪、在刀尖上滚过;如今,虽死犹生,也算为这危亡的国家燃过几分光,临死了,还有人惦记着她,让她吃顿饱饭,很好,值了。
唯一悔的,是当年没听黄老师的劝,一头扎进这暗夜里做了特务,把好好的人生走成了条死胡同。
林书娟是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姑娘,像在腐土里冒出的嫩芽,怯生生的,却带着真真切切的暖。她望着铁栏外漏进来的残光,忽然想,若有来生,倒想做个寻常妇人,守着这样的暖过一辈子。
顾易中将林书娟新做的旗袍递给她,算是给她最后的体面。区忻萍看着那件蓝底缠枝花的旗袍,摸着上面光滑的质感,笑出了眼泪:“真好看!”
“顾易中。”她扬声唤他,“做我们这行的,没一个有好下场。”翁太将新做的旗袍抱在怀里,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答应我,千万别带她入行。”
顾易中颔首,喉结滚动着——他自己陷在深渊里,怎舍得让那束月光也沾染上泥污?
翁太便笑了,眼睛亮的惊人:“好好待她,莫要辜负她对你的情意。”
“我会待海沫如亲妹,护她周全。”顾易说得郑重,指尖却无意识地绞紧了袖口。
听到这样的屁话,翁太不由嗤笑一声:“还惦记着姓肖的女学生?”她的笑里淬了冰,“到了这份上,还揣着糊涂装明白?”
顾易中沉默着,烛火在他镜片上投下晃动的影。翁太看着他这副呆愣模样,忽然懂了——这人怕是从未看清过自己。
她想着怎么都该骂醒这臭小子,又一想自己的处境,只能苦笑着道:“你们男人啊,不到棺材盖顶,总认不清自己的心……罢了,多说无益。”人世间的事情需要一定的时间和阅历才能看的分明,时候不到,火候不足,自然难以体会其中的味道,那便是机缘未到呀!
“认不清自己的心吗?”顾易中喃喃自语,声音被地牢的潮气泡得发沉。铁栏外的月光漏进来,在他脚边积成一汪水,映着张茫然的脸——有人说情愫藏得太深,连自己都会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