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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 8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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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透,东方天际线只浮着一层极淡的灰白,像蒙了尘的珍珠。医疗站的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墙角几盏夜灯还亮着,光线昏黄,勉强照亮脚下的路。
傅星惟推开病房门时,孟松原已经醒了。
那人靠坐在床头,右手依然裹得严严实实搁在毯子上,左手摊在眼前,指尖在虚空中缓缓移动——还在练那个“虚刻”指法。晨光还没漫进来,房间里很暗,只有窗玻璃透进的一点天光,把他苍白的侧脸勾勒成模糊的剪影。
听见开门声,孟松原的手停住,浅灰色的瞳孔转向门口。
“早。”傅星惟说,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他手里端着个木托盘,托盘上放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粥,还有一碟金黄色的暖阳草煎饼。
他把托盘放在矮桌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灰白的天光涌进来,房间里的轮廓渐渐清晰。
“今天感觉怎么样?”傅星惟走回床边,暖金色的眼睛落在孟松原的右手上——那条裹满绷带的手臂,指尖露在外面,颜色比昨天好了些,至少不紫了。
“还好。”孟松原说,声音很轻。
“疼吗?”
“……一点。”
傅星惟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咧嘴笑了。
“能说‘一点’,那就是很疼。”他说,“燕翎姐昨晚留了止痛药,在抽屉里,我给你拿。”
“不用。”孟松原摇头,“药会让人反应迟钝。今天……不能迟钝。”
傅星惟的动作顿住了。他转头看向孟松原,暖金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
“今天傍晚才出发,”他说,“你现在吃了,药效到傍晚早就过了。”
“那也不用。”孟松原依然摇头,“习惯了。”
他说得很平静,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但傅星惟听出了里面的意思——这人从小到大,大概一直都是这样忍过来的。疼了不说,伤了不喊,习惯了把所有痛楚都咽进肚子里,用一层冰把自己裹起来。
傅星惟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叹了口气。
“随你。”他说,语气有点无奈,“但要是疼得受不了,得告诉我。别硬撑。”
孟松原轻轻点头。
傅星惟转身去端粥。他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孟松原唇边。动作比昨天更熟练了,勺子稳稳当当,一滴都没洒。
孟松原张嘴接过,慢慢咀嚼。粥是暖阳草嫩叶熬的,加了些切碎的灵菇丁,很鲜。煎饼烤得金黄酥脆,边缘焦脆,中间软糯。
两人安静地吃早饭。晨光在房间里缓慢移动,从窗台爬到矮桌,又从矮桌爬到病床边缘。窗外传来早起的鸟鸣,清脆的,带着露水的湿润。
吃到一半,傅星惟突然开口。
“我昨晚做了个梦。”
孟松原抬眼看他,浅灰色的瞳孔里没什么情绪,但傅星惟觉得他在听。
“我梦见幽暗裂谷。”傅星惟说,声音放得很轻,“但不是现在这个阴森森的峡谷,是……很多年后的样子。阳光照进去,把整个峡谷都染成金色。峭壁上长满了暖阳草,一片一片的,像金色的瀑布。谷底有条小溪,水很清,能看到底下的鹅卵石。溪边开着月影兰,银蓝色的花瓣在风里轻轻晃。”
他顿了顿,舀起一勺粥,递过去。
“我还梦见我们在那里。”他说,“你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我躺在你旁边,头枕着你腿。我们在晒太阳,什么也不做,就晒太阳。你手里拿着一片暖阳草叶子,在编什么东西——编得歪歪扭扭的,但挺好看。”
孟松原接过那勺粥,慢慢咽下,然后开口。
“……我不会编东西。”
“梦里你会。”傅星惟咧嘴笑,“而且编得特别认真,眉头都皱起来了,像在解什么复杂的符文。”
孟松原沉默了两秒,然后说:“梦都是反的。”
“不一定。”傅星惟说,“有些梦……是会成真的。”
他看向窗外,天光又亮了些,灰白里透出淡淡的金。
“等这一切结束了,”他说,“我们真的去幽暗裂谷看看吧。把那里的浊气清干净,种上暖阳草,养些鱼,搭个小木屋。每天晒太阳,看花,编草叶子。”
他说得很认真,眼睛亮亮的,像真的看见了那个画面。
孟松原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垂下眼,看向自己的右手。
“……我的手,”他说,“可能……编不了。”
声音很轻,轻得像羽毛落地。
傅星惟的心脏猛地揪了一下。
他放下粥碗,伸出手,很轻地覆在孟松原的左手上——那只手很凉,但指尖在微微颤抖。
“那就我编。”他说,声音放得很柔,“我手巧,什么都会编。草环,草兔子,草蝴蝶,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编。”
他顿了顿,暖金色的眼睛看着孟松原。
“你只需要坐在旁边,看着我编,偶尔指点一下——‘这里编歪了’,‘那里太松了’。就像你平时指点我练暖阳之力那样。”
孟松原抬起头,浅灰色的瞳孔看着他。
晨光在那人暖金色的头发上跳跃,把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的眼睛很亮,笑容很暖,像真的相信那个梦会成真。
像真的相信……他们会有那样一个未来。
孟松原的手轻轻动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蜷起,勾住了傅星惟的手指。
很轻的触碰,但傅星惟感觉到了。
他咧嘴笑了,笑得眼睛弯起来。
“所以啊,”他说,“为了那个未来,我们今天都得好好活着回来。你答应我,我也答应你,好不好?”
孟松原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嗯。”
就一个字。
但这次,傅星惟听出了里面的重量——那是承诺,是誓言,是“我会活着回来,所以你也要活着回来”的无声约定。
窗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病房门外。
敲门声响起,三短一长,是柳青璃的节奏。
“进。”傅星惟说。
门开了,柳青璃走进来。她今天穿了全套的战斗装束——墨绿色的劲装,腰佩短刀,背挎长弓,头发扎得一丝不苟。脸色很凝重,但眼神很锐利。
“古尘传来最后的消息。”她开门见山,“幽暗裂谷的幻阵已经完全破解,入口将在申时正刻开启,持续一个时辰。白栎队长决定在入口开启后立即发起总攻。”
傅星惟站起身:“突击队配置?”
“三十人。”柳青璃说,“分成三队。一队主攻,由白栎队长亲自带领,直冲核心区域。二队侧翼掩护,负责清除沿途守卫和陷阱。三队后援,由我带领,负责保护指挥点和应急支援。”
她看向孟松原:“指挥点设在入口外三百米处的一处岩洞,已经布置好了防护符文和通讯装置。你和沈清和在那里,通过通讯符文提供实时分析。”
孟松原点头。
“还有,”柳青璃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银色盒子,递给傅星惟,“沈清和连夜赶制的东西。便携式灵能屏蔽器,能干扰探测符文和追踪信号。你们每人带一个,关键时刻能保命。”
傅星惟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六枚纽扣大小的银色薄片,表面刻着细密的符文。他拿起一枚,别在自己衣领内侧,又拿起一枚,走到床边。
“抬手。”他对孟松原说。
孟松原抬起左手。傅星惟小心地把薄片别在他袖口内侧,手指不经意擦过手腕皮肤——很凉。
“如果遇到危险,”傅星惟说,“按一下中心,它会释放一个持续十秒的灵能屏蔽场。十秒,够你撤离或者等支援。”
孟松原看着袖口那枚薄片,轻轻点头。
柳青璃又交代了些细节——集合时间、装备检查、撤退信号。说完,她看了眼窗外,天已经大亮了。
“申时集合。”她说,“在那之前,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她转身离开,门轻轻关上。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傅星惟走回床边,在椅子上坐下。他盯着孟松原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开口。
“你怕吗?”
孟松原抬眼看他,浅灰色的瞳孔里没什么情绪。
“不怕。”他说。
“撒谎。”傅星惟咧嘴笑,“你左手在抖。”
孟松原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那只手确实在微微颤抖,很细微,但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他沉默了两秒,然后说:“……一点。”
“我也怕。”傅星惟说,声音很平静,“每次上战场前都怕。怕死,怕受伤,怕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他顿了顿,暖金色的眼睛看着孟松原。
“但怕没关系。怕才说明我们在乎,说明我们有想活着回来的理由。”
他伸出手,握住孟松原的左手。那只手很凉,还在微微颤抖,但他握得很紧。
“所以啊,”他说,“我们就带着这点‘怕’,一起去。你怕你右手恢复不了,我怕我保护不了你。我们互相看着,互相提醒,互相……撑住。”
孟松原的手在他掌心里慢慢停止了颤抖。
他抬起头,浅灰色的瞳孔看着傅星惟,看了很久。
然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好。”
就一个字。
但傅星惟听出了里面的意思——不是敷衍,是接受,是确认,是“我们一起撑住”的承诺。
晨光完全明亮了,把整个房间照得暖洋洋的。窗外传来训练场晨练的号角声,悠长而浑厚,在清晨的空气里传得很远。
傅星惟松开手,站起身。
“好了,该做准备了。”他说,“我去检查装备,你再休息会儿。中午我来叫你吃饭,然后……一起去集合点。”
孟松原点头。
傅星惟走到门边,手搭在门把上,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人靠坐在床头,晨光从侧面打过来,把他苍白的脸分割成明暗两半。浅灰色的眼睛看着他,没什么情绪,但很专注。
像要把他的样子刻进脑子里。
傅星惟咧嘴笑了,笑得眼睛弯起来。
“等我回来。”他说。
然后他推门出去,门轻轻关上。
病房里重新剩下孟松原一个人。
他缓缓抬起左手,看着袖口那枚银色薄片。薄片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表面符文刻痕清晰可见。
他看了很久,然后用指尖很轻地碰了碰。
很凉。
但傅星惟刚才握过的地方,还留着一丝暖意。
他放下手,转头看向窗外。
天空很蓝,云很白,阳光很好。
一切都是平常的样子。
但今天傍晚之后,很多东西都会不一样。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然后重新睁开眼,左手抬起,指尖在虚空中缓缓移动——继续练那个“虚刻”指法。
动作很慢,很稳,每一笔都像在雕刻什么重要的东西。
像在雕刻那个“活着回来”的承诺。
像在雕刻那个“一起撑住”的约定。
像在雕刻……那个关于暖阳草、溪流、阳光和未来的梦。
晨光继续移动,时间一分一秒流淌。
距离申时,还有六个时辰。
距离那场决定一切的总攻,还有六个时辰。
在这最后的六个时辰里,每个人都在做准备。
准备战斗,准备生存,准备……迎接那个未知的结局。
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间有阳光的病房里,有一个人,正在很认真地为那个关于未来的梦,练习着左手的指法。
认真地,笨拙地,固执地。
像在练习如何握住一点真实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