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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 83 章 ...

  •   夕阳把花园染成一片暖金色时,傅星惟还坐在石凳上。

      他侧着身,胳膊肘抵着膝盖,掌心托着下巴,暖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轮椅里的人。老槐树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像墨汁在宣纸上慢慢晕开,把两人的身影都拢进温柔的阴凉里。

      孟松原闭着眼睛,但傅星惟知道他没睡——因为他的左手食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点着,那是他在思考时无意识的小动作。一下,两下,三下,节奏很慢,像在数什么。

      池塘里的清心莲在暮光里泛着淡淡的粉,花瓣边缘镶着一圈金边。几条小鱼在水面下慢慢游,偶尔吐个泡,在平静的水面漾开细小的涟漪。

      远处训练场的呼喝声早就停了,营地开始飘起晚饭的炊烟味,混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被晚风一缕缕送过来。

      一切都安静得不像话。

      安静得傅星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也能听见孟松原很轻很轻的呼吸。

      他就那么盯着他看了很久,直到夕阳又往下沉了一寸,把树影拉得更长。

      然后他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松原的手指停住了。

      他没睁眼,但眼睫颤动了一下,很轻微。

      傅星惟没催他,只是等着。他知道这个问题可能越界了,但他还是问了——在这样一个黄昏,在这样一个安静得能听见心跳的时刻,他想知道。

      想知道这个总是把自己裹在冰层里的人,心里曾经住过什么样的温暖。

      很久很久,孟松原才开口。

      声音很轻,轻得像风穿过树叶的缝隙。

      “……温柔。”他说,顿了顿,又补充道,“很温柔。”

      “怎么个温柔法?”傅星惟问,声音也放得很轻。

      孟松原缓缓睁开眼睛。浅灰色的瞳孔在暮光里转向池塘,看向那些在晚风里轻轻摇曳的清心莲。

      “她说话……从来不大声。”他说,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像在回忆什么遥远的东西,“就算我练符文练到很晚,把书房弄得一团糟,她也不会骂我。只会轻轻推开门,端一碗温热的汤进来,放在桌边,说‘歇会儿吧’。”

      傅星惟没插话,只是听着。

      “她喜欢灵植。”孟松原继续说,“不是那种用来战斗或炼药的灵植,就是……普通的花草。她在后院种了一小片暖阳草,每天傍晚都去浇水。她说暖阳草是最坚韧的灵植,就算被踩倒了,第二天太阳一照,又会直挺挺地站起来。”

      他停了一下,左手无意识地蜷了蜷。

      “我七岁那年……第一次寒气失控,冻伤了堂弟的手。家族里的人都骂我,说我是灾星,说我不配当孟家的人。只有她……她把我带回房间,用温水给我擦手,一遍一遍地说‘不是你的错’。”

      “她说……寒气不是诅咒,是天赋。只是我还没学会怎么和它相处。她说……等我长大了,就会明白,力量本身没有好坏,只看用它的人心里装着什么。”

      晚风拂过,带来池塘湿润的气息。一片槐树叶飘下来,落在孟松原膝头的毯子上,他没拂开,只是看着。

      “后来她病了。”他的声音更轻了,“病了很久。家里请了很多医师,用了很多药,但都没用。她一天比一天瘦,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但每次我去看她,她都会努力笑,说‘我没事’。”

      “她走的那天……是个晴天。阳光很好,从窗户照进来,把整个房间都染成金色。她躺在床上,手很凉,但还握着我的手。她说……”

      孟松原停住了。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唇抿得很紧。

      傅星惟的心跟着揪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很轻地覆在孟松原的左手上——那只手很凉,指尖在微微发抖。

      孟松原没抽开。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夕阳又往下沉了一截,把天边染成浓烈的橘红。

      然后他继续,声音哑得厉害。

      “她说……‘松原,别怕冷。冷的时候……就想想阳光。想想暖阳草在太阳下舒展的样子,想想清晨露珠在叶片上滚动的样子,想想春天第一朵花开的样子。’”

      “她说……‘这世上有很多温暖的东西,值得你去看看,去记住。别把自己关在冰里……外面有光。’”

      说完最后一句,他闭上了眼睛。

      睫毛湿了,在暮光里泛着细小的水光。

      傅星惟的手还覆在他手上,掌心很暖,暖意一点点渗进冰凉的皮肤。他没说话,只是握着,很轻地握着。

      池塘里的鱼又吐了个泡,涟漪一圈圈荡开,慢慢消散。

      远处传来钟声,是晚膳的钟。

      暮色开始漫上来,天边的橘红褪成淡紫,淡紫又染上靛蓝的边。第一颗星在东边天际线处亮起来,很淡,像谁用银针在绸缎上轻轻戳了个小孔。

      傅星惟终于开口,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

      “你母亲……说得对。”

      孟松原睁开眼,浅灰色的瞳孔转向他。

      傅星惟咧嘴笑了,笑容在渐浓的暮色里显得格外温暖。

      “外面真的有光。”他说,“比如现在——你看天边那颗星,虽然还不太亮,但它在那儿。再比如……”

      他顿了顿,暖金色的眼睛看着孟松原。

      “比如我。”

      孟松原愣住了。

      傅星惟笑得更开了些,嘴角那个酒窝深深陷下去。

      “我是说真的。”他说,“我这个人吧,虽然有时候很吵,很烦人,总爱逗你,还总把自己弄伤……但我的心是暖的。像太阳一样,永远热烘烘的,永远亮堂堂的。”

      “所以啊,”他握紧了孟松原的手,“如果你觉得冷,就来找我。我别的没有,暖意管够。你想晒太阳,我陪你晒太阳;你想看花,我陪你去看花;你想什么都不做,我就陪你坐着,坐到天荒地老都行。”

      他说得很认真,眼睛亮得像里面藏了两颗小太阳。

      孟松原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暮色完全笼罩了花园,星星一颗接一颗亮起来,像谁在天鹅绒上撒了一把碎钻。远处的医疗站亮起了灯,窗户里透出暖黄的光。

      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孟松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傅星惟立刻站起身,把毯子往上拉了拉,盖到他肩膀。

      “冷了?”他问,“我们回去吧。”

      孟松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傅星惟推着轮椅往回走。青岚和玄霜跟在后面,保持着三步距离,但谁都没说话——刚才那番对话,他们大概听到了,也可能没听到,但都很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回病房的路上,傅星惟一直在说话,说些无关紧要的事——说王师傅今晚做了什么菜,说训练场今天谁又打破了记录,说灵植园新开了几朵月影兰。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那种惯常的、明快的调子,像在努力驱散某种沉重的气氛。

      孟松原安静地听着,左手搭在毯子上,指尖随着傅星惟说话的节奏轻轻点着。

      回到病房,傅星惟小心地把他扶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去端晚饭——还是药膳粥,但加了切碎的灵菇和暖阳草嫩叶,香气扑鼻。

      他舀起一勺,吹凉,递到孟松原唇边。

      孟松原张嘴接过,慢慢咀嚼,吞咽。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傅星惟,浅灰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

      吃到一半,他突然开口。

      “你家人呢?”

      傅星惟的手顿了一下。

      勺子在碗沿磕出清脆的“叮”一声。

      他抬起头,暖金色的眼睛看着孟松原,嘴角惯常的笑意淡了些,但没完全消失。

      “你想听?”他问。

      孟松原点头。

      傅星惟放下勺子,在椅子上坐下。他仰头看着天花板,看了几秒,然后开口。

      “我父亲……是个很严肃的人。”他说,“话不多,但做事很认真。他打理家里的暖阳草田,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一直忙到天黑。他说暖阳草是我们家的根,不能荒废。”

      “我母亲……正好相反。她爱笑,爱说话,爱唱歌。每天傍晚,她从田里回来,总会带一束新采的暖阳草,插在窗台上的陶罐里。她说家里要有花,有花才有生气。”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孟松原听出了底下的东西——那种被深深埋藏、但从未真正消失的痛。

      “我有一个妹妹。”傅星惟继续说,嘴角向上弯了一下,但那笑容有点苦,“小我五岁,很调皮,总爱跟在我后面跑。我练暖阳之力时,她就在旁边看,眼睛睁得大大的,说‘哥哥好厉害’。”

      他停住了。

      左手无意识地握紧,指节泛白。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夜虫的鸣叫。

      良久,傅星惟才继续,声音低了下去。

      “浊气污染来的时候……很快。一夜之间,整片暖阳草田都枯了。我父亲说,得想办法救,不然整个村子都会完。他和我母亲……用了禁术。”

      “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做祭品,把最后的暖阳之力注入大地,暂时稳住了污染。但不够……远远不够。我妹妹那时候才十二岁,她……她也……”

      他说不下去了。

      眼睛红了,但他仰着头,没让眼泪流下来。

      孟松原看着他,浅灰色的瞳孔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闪动。他伸出左手,很轻地、试探性地碰了碰傅星惟握紧的拳头。

      傅星惟的身体抖了一下。

      然后他低下头,看着孟松原的手——那只苍白、细瘦的手,正轻轻覆在他拳头上。

      很凉,但很软。

      他慢慢松开拳头,翻过手掌,让两人的掌心贴在一起。

      “所以啊,”傅星惟的声音哑得厉害,“我懂那种……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离开,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

      他抬起头,暖金色的眼睛看着孟松原,眼眶红着,但眼神很亮。

      “所以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我要变强,强到能保护所有我想保护的人。强到……不会再失去任何人。”

      孟松原的手轻轻握紧了些。

      很轻的力道,但傅星惟感觉到了。

      “你……”孟松原开口,声音很轻,“已经很强了。”

      傅星惟愣住。

      孟松原别过脸,耳尖在灯光下微微泛红。

      “我说,”他的声音更轻了,“你已经很强了。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傅星惟盯着他看了三秒,然后突然咧嘴笑了。

      笑得眼睛弯起来,笑得那个酒窝深深陷下去,笑得眼泪终于从眼眶滚下来——但他没擦,只是笑着。

      “冰山,”他说,“你这是……在夸我?”

      孟松原没说话,但轻轻点了点头。

      就这一个动作,让傅星惟笑得更厉害了。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肩膀都在抖,笑得左肩伤口隐隐作痛,但他停不下来。

      等他笑够了,才抹了把脸,重新拿起勺子。

      “好了,继续吃饭。”他说,声音还带着笑后的颤抖,“粥要凉了。”

      他舀起一勺粥,递到孟松原唇边。孟松原张嘴接过,慢慢咀嚼。

      灯光温暖,夜色安静。

      窗外星辰满天,像谁把一整条银河都搬到了这片天空。

      在这个有星光的夜晚,在这个安静的病房里,两个人都说了一些从未对别人说过的话。

      都露出了一些从未对别人露出的脆弱。

      也都……握住了一点从未握住过的温暖。

      傅星惟一边喂粥,一边哼起一首很老很老的歌——是他母亲以前常唱的,关于暖阳草和太阳的歌。调子很轻,很柔,在夜色里慢慢飘散。

      孟松原安静地听着,左手无意识地随着调子轻轻点着毯面。

      等一碗粥吃完,傅星惟放下碗,看着孟松原,暖金色的眼睛里闪着温柔的光。

      “明天傍晚,”他说,“我们就要去幽暗裂谷了。”

      孟松原点头。

      “怕吗?”傅星惟问。

      孟松原沉默了两秒,然后摇头。

      “……不。”

      “我也不怕。”傅星惟咧嘴笑,“因为你在。”

      孟松原看着他,浅灰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

      然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嗯。”

      就一个字。

      但傅星惟听出了里面的意思——不是敷衍,是确认,是承诺,是……也许还有一点点,极淡的、几乎察觉不到的……

      并肩作战的决心。

      和相互守护的温柔。

      夜色更深了,星光更亮了。

      明天会怎样,谁也不知道。

      但至少今夜,在这间有灯光的病房里,有两个曾经冰冷孤独的灵魂,终于触碰到了一点真实的暖意。

      这就够了。

      足够支撑他们,去面对明天所有的黑暗和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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