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都之秋》冰镇西瓜霜

58、楚南悲风（二）

　　李离芳说罢，萧沔立即望向傅机，戒备道：“你搞什么鬼？”
　　傅机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在大人的心目中，奴家就这么不堪吗？”
　　萧沔想起那夜桐花巷逃走的男人，还有他翻遍栖凤城上下都没有找到的李东海，从鼻子里冷冷哼一声：“若是叫我发现你使坏，我必饶不了你。”
　　他自以为冷酷，但这话听在李离芳和傅机的耳里，毫无震慑之力，比挠痒痒还不如。李离芳玩味地看了二人两眼，总觉得她离开这一个月里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
　　这时，远处的宴会厅突然安静下来，傅机望过去，笑道：“据说今日肃亲王邀请了栖凤城里最好的戏班子，我们一同去看一看吧。”

　　到了礼堂，果然见人海攒动，戏台已搭好了，就等开唱。有人兴致勃勃问：“今日唱哪出戏？”那唱堂的朗声吆喝：“今日肃亲王只点了一出《铡美案》，待唱完，诸位想听什么，就唱什么！”
　　堂下立刻传来不满的嘀咕：“大好的日子，作甚要听秦香莲的凄风苦雨，那陈世美也是可恶，攀龙附凤也就罢了，竟然还想对妻女下毒手。”有人解释：“这出戏是松鹤堂的拿手好戏，只是开场罢了，后面你想听什么，自去点便是了。”
　　一时满堂喧闹，吵嚷着要去点戏的姑娘们卯足了劲往前挤。偏有人要借题发挥，冷不丁道：“老话说，借古讽今借古讽今，如今咱们栖凤城里，不是现成来了个‘秦香莲’吗？可惜这位就没有秦香莲的好运，没有秉公执法的包公替他伸冤，连小命也丢了。”
　　这话不仅骂了李离芳，大理寺也被骂了进去。这也就是看今日崔元玉没来，不然可没那么容易轻轻放过。
　　站在门口的李离芳脸色登时冷了下去。说话的是襄阳侯宁家的后人宁庭钧，据说也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虽不及崔宁玉盛名，却也是个人才。现如今宁家已与梁王结亲，宁庭钧的立场也不言而喻。场中立刻有李离芳的亲信跳出来与他争辩，一时吵闹争执声迭起。
　　李离芳转回头，挑眉看向傅机，语含威慑：“这就是你让我来看的好戏？”
　　不待傅机回答，萧沔一把将她拉到身侧：“怎么回事？你在搞什么？”说罢立刻把话头引开，“这肃亲王不是自诩闲云野鹤吗，怎么也掺和起政事来？”
　　他话音刚落，人群间已越吵越凶，只是想看戏不想掺合政事的看客们随之走了干净，那宁庭钧索性爬上了戏台，一手叉腰，一手直指在门前伫足的三人，高喊道：“吾与尔等争辩什么，今日长文公主亦在此处，便请公主上来将此事做个分辨如何！”
　　他双目炯炯，神情亢奋，好像一个应激的文弱书生秒变菜场大妈，还能大战三百回合那种。
　　堂下立刻有人跳起来大骂：“你是什么东西？上来就要和公主对峙？你是大理寺，刑部，还是御史台！”
　　有人附和道：“就是！长文公主刚刚巡查完河间，春耕是何等重要之事，关乎着西北十五万将士的生死。尔等揪着这等陈年旧事，死缠烂打，到底是何居心！”
　　李离芳在栖凤城多年经营的形象和人脉可不是吃素的，不待她亲自出马，人群里她的拥趸已经一拥而上，恨不得用唾沫星子将宁庭钧淹死。
　　但李离芳也绝非遇事不决之辈，她挺了挺胸，本想上前去，却被傅机轻轻拉住。
　　她疑惑地回头看了傅机一眼，傅机只冲她浅浅一笑：“公主不急，我们先看看。”
　　李离芳返回头。只见宁庭钧目露凶光，摆开架势，大有舌战群儒之风范，一时间唾沫横风：“大理寺崔元玉软弱无能，刑部和御史台唯唯诺诺，只要太后不发话，谁敢提审公主！可那沈眠千里寻妻，惨死狱中，难道就因为公主巡边有功，就可以将此事一笔勾销吗！”
　　他声势具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台下沉默片刻，只听一个女生俏声道：“听宁公子的意思，难道长文公主害死沈眠是什么铁板钉钉证据确凿之事？”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朱柔然，她冷冷盯着宁庭钧：“宁公子今日咄咄逼人，到底是为了死去的沈眠，还是为了已与宁家结亲的梁王，来与长文公主打擂台来了！”
　　看热闹的人群里传来阵阵咳嗽声，镇国公家的小公子站出来道：“朱姐姐，此话说的过了，这与梁王殿下有何关系。”
　　朱柔然一个眼刀甩过去，对方讪讪闭上了嘴。
　　朱家虽然低调，但是镇国安邦的武将世家可不是吃素的。朱柔然说话掷地有声，任谁敢在她面前放肆，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宁庭钧甩了甩衣袖，深吸一口气：“朱小姐此言差矣，所谓事不鉴不清，理不辩不明。沈眠已死了月余，大理寺至今没个说法，刑部和御史台也毫无动作。难道沈眠就这样白死了，还有那个沈玥儿，如今在何处？有没有危险？大家都不得而知啊！”
　　台下窸窸窣窣，不少人对他此话反响不错，尤其是年轻妇人们交头接耳，纷纷道：“是呀是呀，还有个小姑娘呢，不知道现在在何处了？”
　　朱柔然冷嗤：“诸位都是朝廷肱骨的家眷，女眷，若是心中有此疑虑，何不让家中爷们去朝堂上辩驳，今日只是花宴，可断不了案。”
　　满堂顿时一片安静，说白了大家都只想看热闹，栖凤城如今的局势，谁敢冒险踩进去，也不看看永安侯死的多惨。
　　宁庭钧大笑道：“朱小姐怕不是许久不问朝事了。太后身体抱恙，早朝已歇了大半个月，朝臣们想见太后一面，可不容易！”
　　“你无权无职，却在背后妄议朝政。”朱柔然看着嘈杂的人群，不禁皱起了眉，喝道，“肃亲王呢，别躲在背后不出来！”
　　她话说罢，众人才反应过来，闹了这一大出，照理早已有人通知肃亲王去了，可过了这么久，肃亲王却一直不曾露面。众人心里不禁嘀咕起来，难道肃亲王和这个宁庭钧是一伙的，她也倒向了梁王？
　　“来了，来了！”就在这时，戏台之后传来阵阵脚步声，随后王夫崔咏玉提着衣摆从幕布后走出来，满脸含笑道，“诸位，诸位，实在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也不知躲在后面看了多久的热闹。
　　熟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朱柔然可不管这些：“李思芳呢？她怎么躲着不出来？”
　　崔咏玉朝堂下拜了一拜，面上露出一副担忧之色：“诸位，实在是抱歉。王爷身体抱恙，我已安排她先回内院休息。”
　　朱柔然顿了顿，语气和缓了许多：“思芳姐姐病了，那我该去看望一下才是。”
　　几个年轻的小姐亦附和，崔咏玉听罢连忙道：“王爷一向体弱，今日只是累了，身体并无大碍，诸位小姐都是王爷从前的闺中密友，等此间事了，我再带各位去和她叙叙旧。”
　　朱柔然颔首：“既如此，就等一等吧。”
　　崔咏玉转向宁庭钧，含笑道：“宁公子，今日花宴，大家捧场，是我们肃亲王府的荣幸，有什么旁的恩怨，可否等花宴结束，你们再自行解决？”
　　宁庭钧冷哼一声：“常言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堂堂肃亲王府，也要助纣为虐，不敢替冤死之人发声吗？”
　　一顶大帽子扣上来，崔咏玉如何肯接，后退两步道：“宁公子何出此言？今日你到底要为谁伸冤？又要找谁讨个说法呢？”
　　宁庭钧的手一指门前，厉声道：“长文公主，沈眠到底是你所杀，沈玥儿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崔咏玉顺着他的指尖望过去，然后眯起眼睛笑道：“公主殿下，不知宁公子所言，是否属实呢？”
　　萧沔蹙眉，这个崔咏玉与宁庭钧一唱一和，倒像是故意的，他站出来冷声斥道：“崔咏玉，注意你的言辞！”
　　他一出现，场面为之一震，人群里频频传来惊呼：“是萧沔！”“天呐，他怎么也来了！”“快看他的脸，好吓人！”
　　李离芳将萧沔拉回身后，笑意盈盈走出来，与台上二人隔空相望。被逼迫到这个份上，竟是她人生之中罕见之至。
　　“本公主在此，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说便是。”
　　萧沔怒气直冲头顶，转回头对傅机恨道：“看你做的好事！”
　　那边厢，宁庭钧奸计得逞，快意道：“公主殿下，您今日会实话实说吗？”
　　李离芳道：“自然，本公主从不屑说假话。”
　　宁庭钧昂首向前两步，高声质问：“第一个问题，沈眠是不是为您所杀？”
　　“不是。”
　　满堂哄闹，宁庭钧却全不在意，继续追问：“第二个问题，沈玥儿是不是您的亲生女儿？”
　　“不是。”
　　宁庭钧冷笑一声：“既然您不承认，您敢不敢与沈玥儿当众滴血验亲，给大家一个交代？”
　　李离芳眉心一动，原来对方打得是这个主意，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验亲成功，她李离芳就再也翻不了身。
　　但她傲然抬起头：“有何不敢。”
　　宁庭钧的眼底闪过一丝欣喜若狂，崔咏玉将这看的一清二楚，但他却只言不发，只是目光望向院外，仿佛是在等着什么人。
　　台上，宁庭钧已催促着人去着手准备。台下一片喧哗，好事的围观群众越聚越多。
　　傅机望向门外，等着……等着……
　　忽然，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从外缓缓传来。
　　“堂哥，今日你这里好生热闹，我是不是来晚了！”
　　满室的喧闹嘈杂中，这个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内，有人惊讶有人困惑，大家纷纷回头。
　　一道天青蓝色的颀长身影逆光跨入殿内。
　　“是……是崔宁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