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都之秋》冰镇西瓜霜

59、楚南悲风（三）

　　“崔宁玉？真的是崔宁玉！”
　　“他不是游历四方去了吗？”
　　人群窃窃私语，就连宁庭钧都停下来往这边张望，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宁玉！你可算回来了！”崔咏玉大喘一口气，再也不管宁庭钧，仿佛背后追着什么洪水猛兽般从台上跳下，直奔崔宁玉而去。
　　崔宁玉被他冲过来抱了个满怀，整个人向后趔趄了几步才将将站定。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他有些嫌弃地推开崔咏玉，然后朝李离芳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公主殿下，多日不见一切安好？听闻您此前去了一趟河间巡查，一切可还顺利？”
　　崔咏玉：……
　　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境之下，饶是李离芳听到这样春风拂面般的问语都懵了半晌，不自在咕哝道：“我，我挺好的，都挺顺利的。”
　　崔咏玉满脸黑线，伸手将崔宁玉拽到一旁：“你搞什么？我舞台都给你搭好了，你赶紧的！”可惜崔宁玉远游归来，眼里只有公主，一时心神荡漾，他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半点不留痕。崔咏玉心头那点微末的久别重逢的亲情如烟飘散，揪住他的耳朵恶狠狠道，“小兔崽子，你搞快点，你嫂子还等我给她去剥虾呢！”
　　崔宁玉回过神来，拍掉他的手，十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那边厢，宁庭钧已等的不耐烦，不客气地打断他们：“宁玉兄，你们兄弟二人若要叙旧，不妨稍后，今日我们还有要事……”
　　不待他说完，崔宁玉亦不客气地回敬他：“庭钧兄所谓的要事，是指在三司具不在场的情况下，胁迫公主殿下做所谓的滴血验亲吗？”
　　他语调温和间带着几分严肃，落在在场群众耳里，就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这世间有些人就是有这样一种魔力，只要他开口说话，大家都听得进去。
　　宁庭钧脸色顿时变冷，忍不住大声辩驳：“宁玉兄外出游历许久，怕是还不知道新近栖凤城里的这桩丑闻……”
　　崔宁玉淡漠地再度打断他：“哦？什么丑闻？”
　　宁庭钧几度被打断，举止间充满着怒意，他尖声道：“长文公主在楚南时与沈眠私定终身，生女后又将二人抛弃。如今沈眠携女上京认亲，却莫名惨死狱中，何其可怜！”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宁玉兄倾慕公主，栖凤城内人尽皆知。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宁玉兄也不能罔顾事实真相，一味地袒护公主殿下。何况你与沈眠也算是难兄难弟，今日沈眠落得如此下场，你难道不觉得寒心吗！”
　　他一番剖析劝诫之言，听起来头头是道，底下不少妇人望向崔宁玉的眼神也变得怜惜起来。
　　“说事就说事，不要扯旁的。”谁知崔宁玉却一点未受影响，温润如玉的面上不露一丝波澜，他严肃起来，语调神情和他长兄崔元玉颇有几分相似，“既有人命官司，此案该由大理寺主审，刑部御史台协理，又何须庭钧兄挂心。今日是肃亲王府的花宴，若是任由你私办公堂，把我大周的朝廷法度至于何地。其二，公主殿下不仅是一国公主，她更是平逐鹿，定楚南，招安河东，镇昆仑的大功臣，若没有她征战四野，大周的江山也不会有如今的稳定繁荣。诸位不妨回忆一下，陛下亲政的头几年，谁家里有心情举办花宴？”
　　此话落下，大堂内顿时热闹非凡，大家忍不住忆起了往昔。先帝末年至新帝即位的那几年，大周正面临着朝政动荡，四野混乱的局势。以逐鹿城，楚南世家，河东百川为首的几大地方不断扩张势力，渐渐有不臣之心，栖凤城作为皇城的至高地位，被不断地挑战。而玉阙关失守，昆仑战败，让所有人的恐惧达到了顶峰。大周历史上，发生过数次玉阙关失守，突厥大军一路东进打到栖凤城脚下的战事，这让满城的勋贵吓破了胆。若非李离芳和朱微然挺身而出，守住了昆仑沿线，笼罩在栖凤城头顶的阴霾还要一直延续下去。
　　宁庭钧听着堂下的窃窃私语，脸色越来越难看。来之前，他在李熙面前夸下海口，就算不能让李离芳当场身败名裂，也要让抛夫弃女的标签牢牢贴在她的身上。但崔宁玉的现身打断了他的部署，他的目光在人群里来回睃视。他叫了不少帮手，此刻正是发挥作用的时候。
　　人头攒动之间，有人摇头高喊：“哈哈，好一个不世之功！如宁玉兄所言，公主是栖凤城的贵人，更是大周的贵人，以后谁要是敢说公主一句不是，怕不是要被唾沫淹死吧！”
　　立刻有人站出来附和：“说得有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就因为公主劳苦功高，就可以做出抛夫弃女这等有伤风化之事，就可以将人命官司轻轻揭过吗？”
　　此人说的言之凿凿，不少和李离芳交好的女眷露出不忿之色，朱柔然更是不客气地回敬：“这位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英雄好汉，边关有难的时候，也不见你们这些身强体健的大老爷们挺身而出，现在倒是个个义愤填膺起来，把捕风捉影的事说的如此言之凿凿，也不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
　　“公主是女子，女子的名声何其重要。抛妻弃女又杀夫这样的指控，应该慎重又慎重，怎么可以张口就来，全不讲证据呢！”说话的是穆武侯府的老太君，穆武侯府的男丁都已战死沙场，只剩下老太君和一个幼龄的孙女，穆老太君为人耿直忠厚，在栖凤城也算是说话有分量的人物。
　　那几个男子被说得哑口无言。台上的宁庭钧不得不接过话头，硬着头皮安抚道：“老太君，我们并非是强安罪名。只是三司在此案上含糊其辞，事发已过月余，至今未有说法。我们想知道真相，有什么错？”
　　“就是啊！”“这都一个多月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人群里传来几声抱怨，穆老太君扫了一眼，发出这些声音的倒也并非都是梁王一系的人，也有很多原本保持中立的。
　　“这？”穆老太君顿了顿，转回身，又把问题抛了回去，“宁玉啊，你怎么看？”
　　崔宁玉走上前：“老太君，滴血验亲是古籍残本中记录的法子，当今太医院院判们早已验过，此法并不可靠。”不待宁庭钧反驳，他话锋一转，“但庭钧兄有句话说得不错，事不鉴不清，理不辩不明。今日众说纷纭，大家不过是想要一个说法。正巧宁玉远游归来，也碰到了一件趣事，想跟诸位分享一下。”
　　“哦？什么样的趣事让宁玉兄如此上心？”宁庭钧眯起眼睛，露出戒备的神情。
　　崔宁玉连个眼神都没回给他，而是转回身，先朝李离芳微微颔首：“公主，此事沸沸扬扬了月余，就让宁玉将此案做个了结吧。”
　　今日之事，峰回路转，李离芳也摸不清情况，但她相信崔宁玉的品性，便道：“崔公子请便。”
　　这声崔公子十分见外，但崔宁玉在她这里受惯了冷眼，倒也坦然，他向前两步，朝门外高喊：“把人带进来吧。”
　　一时堂中诸人具被此吸引，谁也不知道崔宁玉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又因为他在外的名声实在太好了，即便他此刻打了个马虎眼，众人也不忍苛责。
　　大家纷纷踮着脚朝外张望。只见礼堂之外的水榭廊深处，隐约走来两个身影，一个圆胖高壮，一个细瘦窈窕。
　　待走到近处，萧沔盯着走在前面那个白胖的身影，眉心渐渐蹙成川字：“这，这是……那晚的那个男子！”他猝然回头，目光射向傅机，而傅机正望着远远走来的身影，露出发自内心的盈盈笑意。
　　萧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靠在她耳畔，恶狠狠道：“怎么回事？你们在搞什么鬼！”
　　傅机伸出葱白的食指抵在唇上，朝他抛去一个媚眼：“嘘，大人接着看就明白了。”
　　“哼，故弄玄虚！”萧沔气呼呼地抱起双臂，一脸不悦，心里头却越发疑惑，也不知傅机和崔宁玉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怎么会搅合在一起。
　　众人的目光起先都落在前面的男子身上，不免有些失望，此人面貌普通，圆胖的脸除了看起来有几分富贵外，毫无特别之处，待二人越走越近，他身后的妙龄女子渐渐映入众人的眼帘。
　　此女年纪与李离芳相当，身高要矮上两寸，眉眼五官几乎是一比一的复刻，只左眼外下点着一颗红痣，将她原本英气的五官衬出几分妩媚。
　　“这，这……怎么可能呢。”李离芳忍不住向前迈出一步，这世间居然有人长得和她如此相像，到了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地步。
　　礼堂之内，当所有人看清了这个女子的面容，终于嘭地炸开来。女眷们不顾形象地尖声惊叫，场面一时闹腾地比菜市场还热闹。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穆老太君宝刀未老，语调亮如洪钟，满堂随之沉静下来，她目光投向崔宁玉，皱眉问道，“宁玉，这是怎么回事？”
　　崔宁玉朝穆老太君抱了抱拳，才解释道：“此女名叫顾志英，是楚南世家云腾顾氏之后。”
　　“云腾顾氏？”李离芳扫视了一眼顾志英，见她衣着朴素，发间毫无装饰，惊讶道，“云腾顾氏是楚南三大世家之一，手中握着几十座宝石矿山，生意遍布楚南各地，怎么会如此落魄？”
　　她话音刚落，顾志英的眼角顿时濡湿开来，望向李离芳的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曾经的顾氏确实显赫辉煌，但今日云腾顾氏已辉煌不再。”崔宁玉点到为止，将顾志英引到身旁，而后面向堂内所有人，郑重介绍道，“她还有个年长八岁的姐姐，名叫顾念英，她姐姐嫁入的亦是楚南名门，瑶冲沈家，她的姐夫，名叫沈眠。”
　　众人本奇怪他缘何弯弯绕绕，扯来扯去，即至最后一句，众人背后寒毛竖起，满堂陷入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