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都执笔人》砚藏秋

8、幽都夜宴

　　瓷在尖锐的头痛中醒来。窗外，血月高悬，将整个古镇笼罩在不祥的红光中。身边的温小辉还在睡，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做着什么美梦。

　　瓷轻轻拂开落在他前额的一缕头发，这个动作突然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悲伤——仿佛在某段被遗忘的记忆里，他也曾这样注视过什么人。

　　"唔......早上了？"温小辉揉着眼睛嘟囔，在看到窗外景象时瞬间清醒，"哦豁，血月夜，标准的大结局配置。"

　　瓷递给他一杯水："做噩梦了吗？你半夜说了几句梦话。"

　　"记不清了。"温小辉皱着眉，"好像梦到洛羿小时候......"他的声音低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腰侧的伤疤。

　　手机震动打断了回忆。屏幕上只有简短的一行字：

　　【最终夜：幽都夜宴。地点：洛氏宗祠地下室。时间：子时。】

　　没有任务说明，没有额外提示，甚至没有往日的烫金装饰。这条消息朴素得近乎敷衍，却比任何华丽的威胁都令人不安。

　　"直接摊牌了啊。"温小辉强作轻松地吹了个口哨，但颤抖的尾音出卖了他，"你觉得会是什么？鸿门宴？"

　　瓷检查着仅剩的物品——那支从祭坛拿到的古老毛笔、半包盐、钢笔和笔记本。他撕下一张纸，快速画了个简易地图："不管发生什么，记住宗祠的布局。地下室应该在这——"

　　他的笔突然顿住，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大片黑渍。温小辉凑过来："怎么了？"

　　"我......"瓷的眉头紧锁，"我画错了。宗祠的地下室不在这，这是——"

　　"是陷阱？"

　　"不。"瓷的声音变得遥远，"是我记忆出了问题。我知道地下室在哪，但想不起来是怎么知道的。"

　　温小辉握住他的手："可能是洛羿搞的鬼。别勉强，我们随机应变。"

　　瓷点点头，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从记忆里流失，就像握紧的沙子从指缝中溜走。

　　宗祠在血月下显得格外阴森。原本褪色的红漆变得鲜艳如血，瓦片上凝结着露珠，在月光下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最诡异的是，大门两侧站着两排纸人侍从，每个都捧着烛台，烛火是冰冷的蓝色。

　　"欢迎光临幽都夜宴。"最前面的纸人机械地鞠躬，声音像是录音回放，"主人恭候多时。"

　　温小辉做了个夸张的呕吐表情："洛羿什么时候这么中二了？还'主人'呢。"

　　纸人没有反应，只是重复着邀请手势。瓷拉住想继续吐槽的温小辉，摇摇头："省点力气，待会儿可能用得上。"

　　穿过长廊时，两侧的画像都在注视着他们。有些甚至转过头，发出窃窃私语。温小辉紧贴着瓷走，呼吸明显加快。

　　"那些画......"

　　"别看。"瓷低声说，"都是被吞噬的玩家。"

　　最深处的大厅被布置成宴会场，长桌上摆满精致的菜肴——如果忽略那些蠕动的手指做的"凤爪"和眼球做的"汤圆"的话。主位上坐着洛羿，他看起来比镜中影像更加真实，也更加危险。

　　"小辉哥。"洛羿微笑着起身，二十出头的面容英俊得近乎邪气，"还有执笔人先生，欢迎参加我的晚宴。"

　　温小辉下意识挡在瓷前面："洛羿，你到底想干什么？"

　　"完成仪式啊。"洛羿的声音轻快得像是讨论天气，"妈妈一直想见外婆，记得吗？那个失败的仪式需要修正。"

　　他打了个响指，大厅中央的地板滑开，升起一个水晶棺。棺中躺着个年轻女子，面容安详如睡美人，正是洛雅雅——温小辉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雅雅姐......"温小辉的声音哽咽了，"你把她从坟墓里挖出来了？你疯了！"

　　洛羿的表情瞬间阴沉："疯的是那个人，那个让我和妈妈都痛恨的那个人！"他的声音又突然柔和下来，"不过没关系，很快我们就能和妈妈团聚了。"

　　瓷注意到水晶棺旁立着五个玻璃罐，每个里面都漂浮着一团模糊的光晕。其中两个罐子已经装满，里面是美利坚和简隋英痛苦扭曲的面容。

　　"玩家的生命能量......"瓷恍然大悟，"这就是你说的'遗产'？"

　　洛羿赞赏地点头："不愧是执笔人，一眼就看穿了本质。"他走向棺椁，"妈妈留下的遗产不只是金钱，还有这个未完成的仪式。我需要七个灵魂：五个祭品，一个执笔人记录过程，一个守门人维持通道。"

　　"所以简隋英是守门人？"温小辉问。

　　"本来应该是。"洛羿厌恶地皱眉，"但他太弱了，没撑到仪式完成。"他的目光转向温小辉，"不过没关系，我找到了更好的替代品——守护者比守门人更适合维持通道。"

　　瓷感到一阵恶寒："你想用小辉做通道锚点？"

　　"不只是这样。"洛羿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小辉哥一直都是最好的守护者，从很久以前就是。"他走向墙边的一排镜子，"看。"

　　镜中浮现出不同的影像——温小辉坐在洛羿的自行车后车座上迎着晚风，两人无所不谈；洛羿和温小辉一起坐在客厅打游戏；直到最后一面镜子，温小辉从常行手里逃出，窝在洛羿的怀里。

　　"他想抛弃我。"洛羿的声音突然充满孩子气的委屈，"就因为我帮他清除了一些臭虫。"

　　温小辉脸色煞白："那些'意外'都是你设计的？"

　　"我只是帮你扫平障碍。"洛羿耸耸肩，他的目光变得危险，"包括这位执笔人先生。"

　　大厅突然震动起来，墙上的镜子一个接一个碎裂。洛羿皱眉："有人干扰仪式......"

　　入口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美利坚和简隋英冲了进来——或者说，是他们残缺不全的形态。美利坚的右半身已经完全透明化，简随英则像具被剥了皮的尸体，但两人眼中都燃烧着疯狂的执念。

　　"把遗产还给我们！"美利坚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答应过的！"

　　洛羿冷笑："淘汰者没有资格谈条件。"

　　简隋英扑向水晶棺："那就一起死吧！"

　　他的身体撞上棺椁的瞬间，整个大厅剧烈震动。天花板开始崩塌，墙上的画像发出尖叫，长桌上的"食物"蠕动着变成腐肉。最可怕的是，水晶棺中的洛雅雅突然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没有瞳孔的全白眼眸。

　　"糟了......"洛羿的表情第一次出现慌乱，"仪式失控了！"

　　瓷抓住温小辉的手："现在！"

　　两人趁乱冲向侧门。洛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辉哥！你真的要再次抛弃我吗？"

　　温小辉的脚步顿了一下，但瓷坚定地拉着他继续跑："那是幻觉！"

　　走廊在不断扭曲变形，时而拉长时而缩短。墙纸剥落露出后面蠕动的血肉，地板变得柔软如沼泽。瓷拼命回忆着宗祠的布局，却发现记忆越来越模糊——他记得来时的路，却想不起温小辉最爱喝的饮料是什么。

　　"这边！"瓷推开一扇暗门，后面是向下的螺旋楼梯，"地下室应该通往出口！"

　　楼梯似乎没有尽头，两人跑了足足五分钟，周围的景象却一成不变。温小辉突然停下："等等，我们在兜圈子！"

　　确实，他们又回到了刚才经过的一个平台。瓷尝试在墙上做记号，但刻下的痕迹几秒后就消失了。

　　"空间循环......"瓷喘着气，"洛羿说的仪式失控是真的。"

　　温小辉从化妆包里掏出一个小瓶子："试试这个。"

　　他往不同方向喷了几下香水，仔细观察雾气的飘散方向。奇怪的是，雾气在某个位置突然扭曲，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阻挡。

　　"那里！"温小辉指着雾气异常处，"应该是通道。"

　　瓷用钢笔戳向那个位置，笔尖竟然穿过了"墙壁"，露出一小片不同的景象——是个书房。

　　"你先走。"瓷撑开"洞口"，"快！"

　　温小辉钻进去后，瓷刚要跟上，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住。洛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执笔人先生，你以为能逃得掉吗？"

　　瓷回头，看到洛羿站在楼梯下方，手里拿着一本古老的册子："你知道为什么选中你吗？因为你写的故事里，总有角色愿意为爱牺牲。"他翻开封皮，"就像这样......"

　　册子上浮现出文字，描述着瓷正在经历的每一个细节。更可怕的是，瓷感到自己的行动开始不自觉地按照文字描述进行——他正被洛羿的书写控制。

　　"小辉！"瓷用尽全力抵抗着，"跑！别管我！"

　　温小辉却从"洞口"退了回来，手里举着一面从书房拿来的镜子："洛羿！看看这是谁！"

　　镜中映出洛雅雅的面容。死去的女子流着血泪，嘴唇蠕动着说出无声的话语。洛羿如遭雷击，控制瓷的力量瞬间松动。

　　"妈妈......"

　　瓷趁机挣脱，和温小辉一起冲进"洞口"。身后的世界开始崩溃，洛羿的尖叫声回荡在虚空中："小辉哥！你答应过永远不离开我的！"

　　书房门在身后"砰"地关上，将疯狂的一切隔绝在外。两人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这个房间似乎是安全的——四壁摆满古籍，中央是一张巨大的书桌，上面摊开着各种手稿。

　　"这是......"温小辉拿起一页纸，"瓷，这是你的笔迹！"

　　确实，桌上所有文稿都是瓷的作品，包括那些从未发表的私密写作。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有一叠明显是新近完成的稿子，详细描述了他们进入游戏后的每一个细节，包括那些只有瓷自己知道的想法。

　　"我没有写过这些......"瓷的声音发抖，"至少不记得写过。"

　　温小辉突然捂住嘴："天啊......"

　　他指向房间角落的一面全身镜。镜中不是他们的倒影，而是一个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的瓷——那个瓷看起来憔悴不堪，眼睛布满血丝，机械地写着同样的内容，一遍又一遍。

　　"执笔人记录真相......"瓷恍然大悟，"洛羿说的没错，我确实在被用来记录这一切。每次我试图回忆或思考，都在无形中为这个游戏世界提供素材。"

　　温小辉抓住他的肩膀："那我们该怎么办？"

　　瓷沉思片刻，突然拿起钢笔，在一张空白纸上快速书写。奇怪的是，随着他的书写，房间的门锁"咔哒"一声自动打开了。

　　"我明白了......"瓷的眼睛亮起来，"作为执笔人，我可以有限度地改写游戏规则。但代价是......"他的声音低下去，"我的记忆。"

　　温小辉夺过钢笔："不行！"

　　"这是唯一的方法。"瓷平静地说，"我已经忘记了一些事情——我中学最好的朋友叫什么，第一本出版书的签售会细节，还有......"他凝视着温小辉，"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穿的衣服颜色。"

　　温小辉的眼眶红了："蓝色。那天你穿黑色高领毛衣，像个装酷的大学生。我还在心里吐槽这作家怎么这么闷骚。"

　　瓷微笑着继续书写。随着更多文字被写下，书房开始变化——墙上出现一扇之前不存在的门，门把手闪着微光。

　　"走这扇门。"瓷的声音变得遥远，"它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我们一起去！"温小辉拽着他的胳膊。

　　瓷摇摇头："我得留下来完成书写，否则通道会崩溃。"他轻轻抚摸温小辉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像在告别，"记得帮我给《午夜钟声》写个结局，我一直没想好最后主角是生是死......"

　　"你自己写！"温小辉的眼泪终于落下，"我才不要帮你擦屁股！"

　　瓷突然吻住他，这个吻带着墨水、血液和决绝的味道。分开时，瓷将一张折叠的纸塞进温小辉口袋："到安全的地方再看。"

　　门外传来可怕的撞击声，整个房间开始摇晃。瓷用力将温小辉推向新出现的门："走！"

　　温小辉在门槛处挣扎着回头，看到瓷独自站在书桌前继续书写，背影在崩塌的房间中显得异常孤独。他想冲回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进门内——

　　最后的画面是瓷转头对他说的那句话，声音几乎被崩塌的轰鸣淹没：

　　"在无数可能的世界线里，我都会找到你。"

　　然后黑暗吞噬了一切。

　　【最终夜任务完成。游戏状态：崩溃中。结局预告：极光下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