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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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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纳从里间出来的时候,眉宇紧锁着,那张脸就和他身后的波曼一样憔悴而乌黑。
我想我能猜到波曼与他谈了什么。
而结果必然是我们不能都死在这里,不能让刚见天日的SST-γ一同陪葬。
一袭黑袍的苏拉傲然站在大厅中央,他像一个胜利者那样踏在地上那些沾满我们汗水的资料上,将那些雪白的纸片踩的呜咽不止。
从贝纳他们一出来,狰狞的面具后,那双阴鸷的眼睛就一直盯着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在笑,得意洋洋,又充满讥诮。
“不惧死亡的苏萨人,”他讥讽的开口,嗓音比木锯还要刺耳,“你们打算现在下地狱?还是,修好这该死的电梯?”
贝纳的眉山更加险峻了。
“我需要一些工具,”顿了一会儿,他沉声说道,举步走向了电梯口,“还有帮手。”说着,他又回过头,眼神冰冷的补了一句,“要不怕死的。”
那句话将两名刚抬起脚的邪教徒定在了原地。
“怎么?”苏拉问道。
“怎么?”贝纳嗤笑了一声,指向了电梯口,“看见那边的水洼了么,自来水已经漫过了电线。别让鼠胆们因为高压电毙命的恐惧而打搅到我,不然,我说不好我们是先会病死,还是先会被电死!”
那句话让苏拉沉默了好一会儿。
“在你的部下里找人。”半晌,他缓缓的开口,语调让人不寒而栗,“别让我知道你在耍什么花样,不然,你一定会后悔那么做。”
贝纳再次嗤笑了一下,精亮的目光扫过了我的脸,接着他又看了看杰西卡,“他们是感染了苏萨的病人,而她只是个女人,他们对你们构不成任何威胁。”
苏拉点了点头,下一秒,穷凶极恶的黑衣人一把将我们推了上去。
啪--
水花在踉跄的脚下飞溅。
冰冷的液体沾在膝盖上,冷的我一个激灵。
“莎拉!”波曼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深吸了口气,下意识的握住了掌心的那一丝冰冷。
“当心。”他轻声说道。
我对着那张狼狈的脸点了点。
“你到底想干什么?!”杰西卡紧跟在贝纳身后,高跟鞋的声响完全掩盖了她的嗓音,“你不是不怕死么?一旦让他们出去,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么?!”
可贝纳似乎一点也没有打算回答她,“把墙角的工具箱拖过来,杰西卡。”
杰西卡却没有动。
她恶狠狠的瞪着他,剑拔弩张。
砰--
就在那时,一颗子弹忽然在他们之间炸响。
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我的心脏往上一提。
“你们搞什么鬼?!”十步之外,苏拉挥舞着手枪叫起来,“快一些!在我打爆你们的头之前!”
贝纳扫了他一眼,目光重新又回到了杰西卡脸上,“照我说的去做,好女孩。”他的嗓音很低却很有力。
说实话,贝纳已经老了。
岁月已经在他脸上积淀下了不可逆转的痕迹。
可就是那些灰褐色的斑块让他有了另一种魅力。
让人信服的魅力。
“快去,孩子。”
我不知道杰西卡是不是从他的神色里读出了什么,冰蓝色的眼睛猛然闪动了起来,“你……”
“去做。”
*
异样的阴郁笼罩着我们。
在贝纳摆弄那些花花绿绿的电线的时候,我们只是相互看着对方,无言的递着扳手或是胶带,有一种名为的紧张的情绪在偷偷的弥漫。
“等门一开,你们就进去。”那一刻,贝纳小心翼翼的旋着螺丝钉,嗓音几不可闻,“快了。”
“你呢?你会和我们一起是么?”杰西卡低声问道。
她似乎在恐惧什么,那是我第一次在她的眼神里看见神情,甚至刚才她面对苏萨,面对枪口时她也没有那种眼神。
“杰西卡?”贝纳微笑了,但他的目光却没有望向除了电路外的其他地方,“我一直因你为荣。”
那句话让我微微一愣。
下一秒,我看见他的手按了什么东西一下,那扇一直闭合的电梯门轰然打开。
“进去!”几乎在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们推了进去,几乎让我额头撞墙。
等我再回头的时候,我看见那扇钢板制成的大门在缓缓闭合。
最后那一丝门缝里,我听见了苏拉的怒吼与刺耳的枪响。
砰--
砰砰砰--
炙热的液体溅到我的脸上。
“离开这里,把福音传给世界各地。”那是我听见的,贝纳的最后一句话。
轰--
他的脸隐进了门缝背后,一同消失的,还有他眉心的那一道鲜血。
我吓呆了。
“不!”那一瞬,杰西卡猛地扑在了坚硬的门板上,嘶声哭喊了出来,“父亲!!”
父亲?!
*
飞快上升的电梯一路升到地下二层才失去动力。
确实,我们不能直接上地面,谁知道那上面会有多少把枪等着我们?
或许只要一开门,我们就会被射成骰子。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瞥了一眼电梯地面上的血迹,那是那位老人留下的,他到死都在为我们着想。
“我们可以从通气口出去。”用力掰开电梯门时,波曼轻声说道。
咔--
他打开了手电。
黯淡的光线在漆黑的大厅里没有焦点。
四周寂静非常,静的我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响。
“走吧,莎拉。”
看了看那片仿佛无底的黑暗,我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从电梯的角落里站了起来。
波曼看了看我,疲惫的目光又落在了我的身边,“杰西卡?”
杰西卡抬起了头,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她已是满脸泪水。
冰蓝色的眼珠无神的扫过我,随后,落在了波曼的脸上。
“...你知道,是么?”她张了张嘴,泣不成声。
波曼明显愣了一下,“...杰西卡...”
“你知道他要这么做,是么?!”没等他说完,激动的女人忽然从地上蹦了起来,她用双手死死的扣住他的衣领,“你知道,是么?!就像两年前一样,你什么都知道,是么?!”
“杰西卡!”
“你为什么不拦住他?!为什么?!”她是那么用力的摇晃着手中的男人,如果波曼没有抵住电梯门,他们一定会狠狠的栽到地上,“你们永远都不在乎我怎么想!”
“贝纳是为你着想……”
“去他的为我着想!”那一刻,她忽然吼了起来,“为我着想他会逼我么?!为我着想,他会,他会去死么?!”
痛哭失声。
昏暗的手电光下,我看见波曼死死的扣着电梯门,他的脸色变得惨白,亮晶晶的汗珠正一颗一颗的沿着他的脸颊滑下。
“够了!”伸手,我用力的将杰西卡的胳膊从波曼伸手掰开,她的失控让我发怒,“杰西卡!他是病人!”
话音未落,仿佛在响应我的话一般,波曼忽然重重的压在了我的手臂上,突如其来的重量让我一下子没能接稳,只听见砰的一声,他从我的双手间栽到了地上。
心跳漏了一拍。
“波曼!”
那具身体在抽搐,就像曾经麦尔发病时那样。
死寂了一刻,我立刻蹲下身。
自从感染苏萨后,我的手也变得很不稳,焦急的抖了许久,我才翻开了他的眼皮,颗粒凸出。
“……该死的……发病了。”咬着牙,我用尽全力,将波曼架在了肩上,“他得立刻手术!”
可杰西卡似乎被眼前的事情吓呆了,就那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杰西卡?杰西卡!”
尖利的声音让她回过了神。
用力搓了搓脸,她拾起了掉在一边的手电,嗓音回复了原本的冷静,“出了大厅就有一间小手术室。”
*
淡淡的光在漆黑的房间里氤氲着。
我瘫坐在病床边,疲惫的听着秒针在墙上一沉不变的嘀嗒。
那只是一个微创手术,可我已经不能胜任。
我能做的,只是站在一边,直到杰西卡无法下手的地方才亲自操刀了一会儿。
可仅仅是那样短短的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自己累的要死过去。
看着手心里那一管粉色的液体,我忽然有点恍惚。
这样的我,还能凭着那双发抖的腿,将那管SST-γ样本送出去么?
我不知道。
如果不能的话……
“你怎么样?”不期,杰西卡音响在头顶,紧接着,那一袭白大褂窸窸窣窣的坐到了我的身边,“你最好别倒下,我没有那么大力气去搬动两个人。”
侧头看了她一眼,我勉强扯起了嘴角,“他怎么样?”
“和你一样活蹦乱跳。”
那句话让我轻轻笑了出来,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在胸腔里弥漫。
“其实,你是个不错的家伙,杰西卡。”
“……谢谢。”
“如果我和波曼都不能……”
“你认为我能活的更久么?”她忽然打断了我的话。
“……怎么?”
“怎么?”她重复了一句,在我的目光下捋起了袖口。
苍白的皮肤上,那几颗化脓的疱疹让我的心脏微微一跳,“怎么会这么快?!”
“你大概不知道,他们进来的时候砸碎了不少培养基。”
那句话让我觉得到抽了口凉气。
“……那群疯子……”
“所以,我们得尽快想办法,无论是谁能出去都好。”
我没有立刻答话。
沉默了一会儿,我抬手将散开的头发扎到了脑后,“那么,我们或许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费力的站起身,我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脚,“我背上波曼,你……”说着,我忽然停住,因为那双紧盯着我的冰蓝色的眼珠让我有点不自然,“怎么?”
“……你……”她盯了我一会儿,忽然笑出了声,“如果不是你刚才露的那一手,我想我真的会以为你是凭着这张脸留在苏萨的。”
恶狠狠的吐了口气,我将波曼从病床上扶了起来,“你绝对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现在,往哪儿走?”
“这边。”高跟皮鞋的声响引领着我走向了大厅的边门。
哗啦啦--
铁锁声在漆黑中显得空旷而寂寥。
我曾说过,莎拉.格林的怪力在堪萨斯大学里是永垂不朽的神话,可是,当我感到背上的躯体越来越重,几乎要压断我的脊椎的时候,我不得不承认,神话也终将落幕。
大汗淋漓。
我感觉自己的力气就在这液体中一点一滴的流逝。
咔咔咔--
皮鞋的声响在甬道的墙壁上来回碰撞。
空灵的声响让人轻易的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你知道么?莎拉?”忽然,走在身边的杰西卡开口了。
与她相处了这段时间,我才明白,她并不像她的脸颊那么让人疏离,相反,她甚至比乔凡娜还要爱说话。
“什么?”努力将背上的波曼正了正,我问道。
“两年前,我父亲曾想撮合我和威廉姆斯。”
那句话让我的脚步一踉跄,差点一头撞在了墙壁上,“你说什么?”
她笑了一声,嗓音有点无奈,充满怀念,“我和父亲的关系原本是很好的,就是这件事情让我们形同陌路。”
“你就是传说中波曼的未婚妻?!”
她古怪的看了我一眼,断然否认,“当然不是!他的链子上……”
“其实,我想说,头儿的眼光是很好的。”
她再一次看了我一眼,这一次的目光有点意味深远,“对,威廉姆斯是个很好的男人,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死脑筋。”
“恩?”
“他的当面拒绝让我颜面尽失。”
“噢...”稳了稳心神,我继续举步,“其实,你的眼光更好,杰西卡。”
“恩?”
“凡确实要比这个木讷又小心眼的家伙好相处的多。”
“喔!”那句话让她失笑,“你竟然赞叹其他的男人?!莎拉,你不怕他听见么?”
“为什么怕?我说的是实话。”
“你不是专程为了威廉姆斯才来到苏萨的么?”
“……话虽如此,但是……”
没有等我说完,背上的波曼忽然轻轻嗯了一声。
我一愣,下一秒,几乎要欢快的尖叫出来。
是啊,那一声就像等待已久的新年钟声那么悦耳。
“波曼?”在杰西卡的帮助下,我小心翼翼的将他放置在了墙边,直到那时,我才发现我的脚竟然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沉默。
那双碧绿的眼睛自从睁开后就一直盯在我的脸上,着了魔一般,里面闪动的复杂情绪让我忽然有点心惊。
“波曼?你还认得我么?”顿了一下,我问道。
那句话让他的面色一窒,撇开了头,“……莎拉?”
嗓音沙哑,却很清晰,这让我一颗心放进了肚子,“杰西卡为你做了手术,或许,会有点疼。”
挣扎了一下,他似乎想站起来,可一声痛呼之后,他果断的放弃了。
“我们现在在哪儿?”喘了一会儿,他问道,声音发抖。
我不由看了看杰西卡,那张苍白的脸隐藏进了昏黑中,有点不自然。
“我们已经在地下通气管道里了。”
“我们要一张图,不然,会迷路……”
“你忘了么,威廉姆斯?”杰西卡生硬的打断了他的话,“这是我父亲设计的东西,我熟悉他所设计的一切,除了……”
她没有说下去,我想她一定是想起了她与父亲的曾经。
无论开怀与否,现在与她而言,只剩下回忆。
弥足珍贵的回忆。
就像……就像我的脑海中,十年前的那片灰白的天空。
“我为你选择的是一名值得托付的人……”
“我要告诉你,我爱的是麦尔!你休想让我嫁给那个我没见过的男人!”
我们争执的声音犹在耳边。
他恼火的咆哮,紧皱的眉宇就像是高清电影那么清晰。
“滚!”脑海中,他扬起了手,那一刻,我甚至能感受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疼。
天知道这会儿我有多怀念那些时光。
那时的我不施粉黛,叛逆不羁,却是一只不折不扣的雏鸟,远离死亡与残酷。
更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只脚已经踏进地狱的大门。
滴答--
滴答--
水滴渗透过墙壁,滴进了地面的小水洼,溅起了一片清冷的水花。
“我很抱歉,杰西卡,”半晌,波曼打破了那阵沉默,“我……”
“我们必须走了,最好能在有人再倒下之前。”
*
空气变得沉闷。
至少,在我们看见封闭着通气口的铁网前,我们没有再开口。
我搀扶着波曼走在后面,杰西卡提着手电走在前面。
灯光将我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
出口触手可及了。
我们在铁网后呆了许久,直到确认黎明的昏暗与灌木能完美的隐藏我们的身影,才小心的拨开了锈迹斑斑的铁搭扣。
有点狼狈。
可当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出去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们的灰头土脸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通气口的出口在一所废弃的房屋的拐角,而拐角的那一头,那些穿着黑衣的人才是真正的威胁!
几乎在同一时刻,他们也发现了我们。
黑洞洞的枪口举了起来,“站在那儿!”
“跑!快跑!”后退了两步,我几乎拖着波曼在坎坷不平的水泥路上飞奔起来。
*
风在耳边呼呼的响着。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跑这么快,而且还架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失修的路面在脚下飞快的延伸。
七拐八弯。
砰砰砰--
枪响了,炸起的石块割着脚踝,很疼。
“往哪儿走?!我们往哪儿走?!”杰西卡费力的跟在我身旁尖叫,她的高跟鞋已经跑掉了,脚趾被石块磕的血糊糊的。
往哪儿走?
抬起头,那座越来越近的漆黑的大门让我微微一愣,竟然跑到这里来了?!
顿了一下,我咬牙咆哮了起来,“进去!我们躲进去!”
砰砰砰--
身后的催命的枪声不离不弃。
快了!
躲进里面,我们就暂时安全了!
呜--
我费力的推开了那座落满铁锈的门。
可就在那时,一团漆黑的如同石子的东西滚到了我们的前面,它上面冒出的白烟让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雷!快躲开!”
轰--
巨大的声响撕裂了我的耳膜,剧烈的罡风把我掀到半空,落地时的震动让我恶心欲吐。
哐啷--
沉重的铁门砸在了我的手边,路面上深深的痕迹让我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莎拉!”隆隆的耳鸣背后,我听见波曼细如蚊虫的呼喊,他似乎在对我说什么。
扭头看了看那些逼近的黑影,我恶狠狠的吐了一口嘴里的沙石,爬起身,“走!”
我用力拖着波曼的手,将他往大门里拽,可那一刻,那该死的家伙竟然一下子挣开了我!
“你干什么?!混蛋!快回来!”他的举措让我惊的几乎要跳脚,可砰砰的枪响把我逼进了房屋的拐角。
砰砰砰--
碎玻璃与碎石子在空中乱飞,“波曼!快过来!你会被打死!”
可那个笨重的身影却固执的奔回了路中间,直到好几颗子弹炸在他的脚边,他才险险的滚了回来。
那一刻,他仰面瘫倒在我的脚边,眼睛紧闭,喘的几乎要窒息了。
“快!我们躲进树林!”我绷紧神经,将他那软绵绵的身体扛上了肩膀。
衣服湿漉漉的。
上面都是他的血。
鲜红的液体从他小腹上裂开的伤口里流出来,滴了一身,腥气弥漫。
“你真是个疯子!”我侧着头怒吼,可是,他指缝里漏下来的链子却让我一下子闭上了嘴。
那是一条十字项链,刚才他冒死跑回去似乎就是为了它。
项链的一面应该是照片,而另一面,对着我的那一面,却赫然印着那个让我色变的名字。
沙利亚.冯.伯利欣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