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萨》风雨月

6、第六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漆黑早已让我丧失了时间的概念。

　　有点冷。
　　我紧紧的抱着膝盖，贴着墙壁。

　　“你还好么？莎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凡挪到了我的身边。他似乎在处理伤口，不住的嘶着气。
　　“我没事。”他身上的热让我有些贪恋，我不由微微向他的方向挪了挪。
　　“被怕，宝贝儿，我们不会有事的。”说实话，他的安慰让我无比心酸。

　　“凡，你知道马维神教的献祭么？”
　　“什么？”
　　“整点播报里说，那些人相信人的心脏包含着无穷的信仰之力，所以，他们会将我们的心脏从活体里取出……”
　　“莎拉，我想，现在他们正在搜寻我们。”
　　“他们甚至没有发现公墓下的祭祀之地。”

　　不期，一只温热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莎拉，别怕，”他让我靠在了他的怀里，气息吹拂着我的脸颊，“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或许，我们可以一起上天堂？”
　　他轻笑了一下，“我想上帝会踢我们的屁股，将我们踢回来继续去研发SST-γ。”
　　他的玩笑让我有些忍俊不禁，我将脸转进了他的胸口，也就在那时，门口忽然传来了落锁声，那阵叮呤当啷的声响让我的身子猛然变得僵硬。

　　是的，将至的死亡让我害怕。

　　背后的一线火光让我紧紧的抱住了凡的身体。
　　“我在这儿，莎拉，别怕。”他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可是他的安抚却不能让我放松一丝一毫，反而让我的身体越绷越紧。

　　“你们在里面吗？”就在我几乎要惊吓到窒息的时候，一声低微的呼喊响在了后面，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脚步慢慢的靠近，似乎就停在我背后，“原来你们在这里。快起来，跟我走。”
　　“你是谁？”我听见凡开口询问。
　　“嘘---别出声。”

　　*

　　漆黑的蓑衣与昏黄的豆光带着我们在幽暗的甬道里绕了许久。
　　当晨曦的光芒迎面扑来时，我几乎要无法睁开眼睛。

　　“谢谢你。”凡适时的挡在了我的身前，他的影子让我觉得眼泪流的不是那么凶了。
　　“我……我需要你们的帮助。”那个年轻的声音轻轻的说，越过凡的肩膀，那张脸让我差点叫出来，“邱吉！”
　　他焦急的“嘘”了一声，往四周看了看，显得有些害怕。

　　*

　　我没有想到小戴安娜是我们得救的原因。
　　此刻，她依旧躺在我们第一次发现她的大床上，高烧未退。

　　“带她去医院。他们根本不守誓约，甚至将她扔在路边。”说着，他披起蓑衣，走到了外间，“治好我的妹妹，就当做对我的感谢。”
　　我追了出去，一把将他按在了墙壁上，“你要去哪儿？邱吉，你得和我们一起走。”
　　“不，我拒绝。”说着，他用力挣扎了几下，可是，我的力气让他彻底的意识到那完全不可行。

　　“我不能背叛我的信仰！”他微红着脸吼起来，似乎在不甘心。
　　“你的信仰？”我不禁愣了一下，“什么信仰？”
　　“我……”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非常可怕，因为他立刻闭上了嘴，“你加入了马维神教？！”

　　他没有答话，望着我的眼神显得非常固执。

　　“你怎么可以加入邪教？！邱吉，你得知道就是马维神教让你的父亲……”我忽然顿住了，因为我忽然觉得那句话我说不出口。
　　“我的父亲，怎么？”

　　“你父亲进医院了……”
　　“那是父神对他的惩罚！”

　　噢，我愣住了，我得说他的话让我觉得他无可救药，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火，“混账！他可是你的父亲！”

　　他皱起眉，推了推我的胳膊，“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

　　“他将我看做他的儿子么？！他只知道苛责我！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得说，他的嘀咕我忽然想给他点颜色看看，可是，下一秒，他忽然扭开头问了一句，“他在医院是么？”
　　“……是的。”

　　他用眼角望着我，不自然的扭了扭身子，“让他照顾好戴安娜。”

　　那句话让我微微眯了眯眼睛。
　　我忽然想起来，这个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过世，而凶手，就是他口中的信仰。

　　“如果他也病了呢？”门口忽然传来凡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站在了门口，“如果也他病了，谁去照顾小戴安娜？”说着，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胳膊，示意我松开邱吉。

　　手指离开他肩膀的那一刻，邱吉如临大赦一般吐了口气。他皱着脸，扭着胳膊，很不善的瞟着我们，“你们不是医生么？”
　　“我们有一个医院的病人要照看。”

　　*

　　在堪萨斯大学那座灰白的楼宇里，我们被塞进了隔离舱。当各项指标显示正常时，从外面冲进来的德瑞克教授差点把我勒死在他怀里。

　　“感谢上帝！你们没有事真是太好了！”他几乎热泪盈眶。

　　叩门声适时的响了起来，是警察。凡拎起隔离服走向紫外线门口，“我去给他们录口供。”

　　“那么，我去看看那个小女孩，”说着，德瑞克教授抚了抚眼镜，翻开手里的笔记才正确的念出了她的名字，“小戴安娜.哈维尔。”

　　隔离门打开，又被关闭。那一刻，我才发现邱吉已经从病床上爬起来，直愣愣的盯着我，“怎么？”
　　“戴安娜没有事了，是不是？”
　　“是的，”我笑了笑，起身坐到了他旁边，“她会得到最好的治疗。”
　　“那太好了，”他挠了挠脑袋，湛蓝的眼睛忽然不自然的移到了其他地方，“那么……”
　　“恩？”我歪了歪脑袋，“什么事？如果想溜走，免谈。”
　　“才不是。”他嘟哝起来，好半天才下定决心般的重新望向我，“我是说……我父亲呢？”

　　“哈维尔先生……”我不禁愣了一下。
　　“我想去看看他，”那双眼睛很别扭，但是很清澈，一时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或许我的犹豫让他起了疑惑，他拧起了眉，“难道你们骗我？他根本就不在医院？”
　　“不，他在这儿。”
　　“那么，带我去看看他，在门口悄悄看一眼就行了。”

　　看着他，我觉得有些心痛。
　　我想起了十年前，我也是这么别扭的混在人群里，想去悄悄的看他一眼。

　　我是那么憎恨他，可是当我看见那张溃烂的脸时，我却逃跑了，哭了。
　　我一直告诉自己那些眼泪是因为它吓坏了我，可是潜意识里，我却知道的很清楚，根本不是。
　　我总是梦见他吻我的额头，哪怕在梦境里他的嘴唇在流血流脓，也让能我感到安心与温暖。

　　“莎拉？”
　　“……你多大了，邱吉？”
　　“十六岁。带我去看看他吧，莎拉。”他再一次央求，很诚挚的望着我，目光让人无法拒绝。

　　用指腹按了按发热的眼睛，我还是站了起来，“穿好隔离服，跟我来。”

　　*

　　叮---
　　电梯停在了地下一层，门刚打开就能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

　　“噢，这是什么地方？”邱吉嘶了口气，皱着眉望着四周，“这里阴森森的，有点吓人。”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着我走进了苍白的灯光里。

　　依照护士的记录，哈维尔先生的尸体被停在三号。

　　推开沉重的铜门，拉开尸袋的拉链，我一眼便看见哈维尔先生的遗体安详的躺在里面。

　　邱吉一步步走了过来，当那张苍白的脸呈现在他面前时，他猛地扑了过来，“爸爸！爸爸！”他跪在了床沿，大叫着，用力摇着他，“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哈维尔先生的尸体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无法回应。
　　那一瞬，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声音开始哽咽，“噢！不！别这样！快睁开眼睛！！”他用力抓着哈维尔先生的手臂，开始颤抖，开始啜泣，开始用力的将自己的额头往病床上撞过去，“噢！爸爸！爸爸！求求你！”

　　砰--
　　苍白的铁丝病榻狠狠的震了一下。

　　那一下吓了我一跳。“噢！邱吉，别这样！”我立刻走了过去，从身后抱住他，用蛮力制止了他动作。
　　“放开我！放开我！”他在我怀里奋力的的挣扎，嘶声哭叫，“他怎么会这样？！让他起来！让他回来！让他看着我！”他非常用力，到最后让我也身形不稳向后狠狠的栽在了地上。

　　“噢！”

　　哗啦--
　　隔离服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声响。

　　那一刻，他转过身，呆呆的看了我一眼，下一秒，他忽然抱着我嚎啕大哭。

　　“邱吉，”躺在地上，我呼了口气，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说实话，他的哭声让我觉得心里很难受，“你的爸爸没有离开你，邱吉……他一直在你身边，也会永远在你身边，看着你，守护你……别哭，亲爱的，别让他伤心……”
　　“我从来没想过他会死！从来没有！”他将头埋在我的胸口，哭喊着，耸动的肩膀不断的告诉我他哭得有多伤心，“他会骂我，还会打我……他不让我和吉姆玩橄榄球……很多次，我恨他，我好恨他，恨不得他死……但是他都在我身边……我从来没有想过他真的会死！从来没有想过！我想他……我想我的爸爸！让他回来……求求你！让他回来！”他嘶喊着，用力的咳嗽，透过隔离服，我甚至能感受到胸口那滩沉甸甸的泪水。

　　噢，我感觉自己的眼眶在发热，“你的爸爸很爱你，邱吉，别哭，他一定不希望看见这样……”
　　“我也爱他……”他啜泣着回答，更用力的抱住了我，全身都在颤抖，“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爱他……可是，他却死了……我还没有告诉他……我需要他，哪怕他动手打我……”
　　“他会知道的，宝贝儿，他会知道的。”我用力抱着他的脑袋，揉着他的头发，也流泪了。

　　因为在那一瞬，我忽然想起了十年前那片灰白的天空，还有那片天空下那张冷峻的脸。

　　我发现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思念他，也发现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对他的记忆有那么深，甚至他眼角的鱼尾纹我也能清晰的回忆起来。

　　细心调着鸡尾酒的他，在母亲画像沉默不语的他，亲吻着我的额头的他，还有那个恶狠狠的冲着我咆哮扇我耳光的他……
　　那一切似乎都在昨天。

　　急促的刹车，翻滚的视野。
　　“坚持住，我们快到医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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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利亚！弗莱娅！噢不！呼吸！弗莱娅！别离开我！别走！呼吸！弗莱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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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呼喊仿佛还在耳畔。

　　那是我最初的记忆，但是，我至今都无法忘记那身被泥泞沾满的军服。
　　他死死的拖着医生的白大褂，苦苦哀求，“医好她！求求你！医生！她是弗莱娅的孩子！是我们的珍宝！医生！请你一定医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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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向上帝起誓，我会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弗莱娅……安息吧。”

　　泪水让我头顶的日光灯再一次变得模糊。

　　父亲……

　　那一刻，我也想失声痛哭，就像怀里的邱吉一样。

　　我从来不愿意去想为什么我会走上从医的道路，我一直将它视为一种机缘巧合，甚至在凡反问的那一刻也刻意的将它屏除在思绪之外。
　　可是这一刻，我发现自己非常清楚原因。

　　我为什么会在隔离医院落荒而逃？为什么在公墓里会觉得自己身在梦中？

　　那是因为我在害怕，害怕那个一直苛责我，骂我的父亲真的已经离开了我，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我身边。

　　无论我曾经多么厌烦他，叛逆他，但是，我依然从骨子里依赖他。

　　他在那里，我便可以随心所欲，我便可以为所欲为。

　　可是，如果他不在呢？
　　我会害怕，害怕到用欺骗来麻痹自己。

　　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依赖，是来自血液深处的牵绊。
　　是女儿对父亲的爱。

　　*

　　当凡在停尸房找到我们的时候，邱吉已经在我怀里睡着了。
　　我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邱吉抱了起来，送进了医院的休息室。

　　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上回荡，苍白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将大理石地面照的透亮。

　　“你没事吧，宝贝儿？”凡忽然停下脚步，握住了我的肩膀，他望着我，漂亮的蓝眼睛里充满了关心。
　　我对他笑了笑，“不，谢谢。”
　　“但是，”他似乎想动动手，可是那只打满石膏的手只是在隔离服上撞了一下便让他拧起了眉，“嘶……我是说，你的眼睛肿了。”说着，那只还能动的手指了指他自己青紫的眼角。
　　“噢，是么？”我将手贴在了脸颊上，与隔离服相触的一刹那，湿冷的感觉让我轻颤了一下，那一刻，我用力的捂住了嘴，压住了那阵忽然想哭的冲动。

　　眼前的光线暗了暗，那名俊美的男人慢慢将我按进了胸口，他身上真实的温热让我的眼泪抑制不住的决堤了。
　　“别哭，宝贝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亲吻着我的头发，轻轻安慰，“军方已经包围了那片街区……我们下午就启程回基地，我们一定可以早日……”

　　“苏萨基地……么？”我打断了他，声音变得有些古怪，说实话，突然之间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莎拉！”凡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扳起我的脑袋，盯着我，湛蓝的眼眸倒影着我古怪的表情，“别胡思乱想，你得和我回去。”
　　“我一定要回到那里去么？为什么？！”说着，我忽然笑了出来，怎么也抑制不住，“他毁了我的家园，让我的父亲离去，还不够么？你还要我回答那里，继续为他工作？！噢！这真是一个最讽刺的笑话！”笑声变得尖利，说到最后，我咳的无法再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莎拉！”他用力握住了我的下巴，声色严厉，“你得回去！”
　　“不！”
　　“这是为了你的父亲！”
　　那句话让我慢慢平静下来，我重复着，“我的父亲？”
　　“对！为了他，也为了哈维尔，为了五十二区！你必须回去！我们得研发出SST-γ，让这该死的病症绝迹。”他紧盯着我，眼神慢慢柔和下去，“也为了我，好么？”
　　“为了你？”
　　他没有答话，再一次吻了我，隔着隔离服，我依旧感受到了他逐渐炙热的体温。

　　*

　　吉普车在轰鸣，我靠在副驾驶座上，咬着指甲，漫无目的的看着窗外的悬崖。
　　这是曼普之巅，越过这里就是五十二区的地界，很快，我们就可以回到基地。
　　可是此刻，我的心乱极了，或许我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苏萨基地，面对波曼。
　　他毁了我的家园，毁了我的父亲，我都不知道看见他之后自己会不会失控。

　　车里很安静，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影响，弗雷与凡都没有说话，所以，在那片寂静中我清楚的听见了车后面的轰响。
　　通过后视镜，我看见那是一辆改装过的兰博基尼，发动机的轰响就像电闪雷鸣。
　　它的速度很快，当越过我们的时侯，它的车窗忽然摇了下来，黑洞洞的枪口让我尖叫着向后仰了一下。

　　砰--
　　灼热的液体喷了我一脸。

　　灰尘飞扬，那辆车飞驰而去。而与此同时，我们的车却不受控制的打偏，笔直的冲向了悬崖。

　　“噢不！！弗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