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千机引锁同心劫 ...
-
银灰色的混沌在眼前翻涌、撕扯、咆哮。空间裂隙如同一道被反复撕裂又强行拼合的狰狞伤口,横亘在巨大骸骨迷宫冰冷的阴影深处。狂暴的乱流像亿万条疯狂的银蛇,彼此噬咬冲撞,每一次湮灭都爆发出无声却足以碾碎神魂的震荡。沈青瓷的指尖凝聚着最后一点稀薄的风灵力,青白色的符文如同微弱的萤火,艰难地缠绕在流云剑的剑脊之上。
剑身清光吞吐,如同逆流而上的扁舟,死死钉在乱流中一处相对平缓的节点。每一次空间乱流的狂暴冲击,都像是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沈青瓷的心口。金丹在枯竭的丹田内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每一次细微的旋转都牵扯着早已伤痕累累的经脉,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冷汗顺着她苍白的额角滑落,在下颌处汇聚,滴落在焦黑冰冷的骨粉上,瞬间被吸干。嘴角,一丝鲜红的血线蜿蜒而下,衬得她唇瓣愈发失去血色。
“稳住……只差一点……”她牙关紧咬,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破碎的低语。识海中所有的神念都化作最坚韧的丝线,死死缠绕着流云剑,与那毁灭性的空间之力进行着凶险万分的角力。剑尖前方,狂暴的银灰乱流被强行梳理、排开,一线极其微弱、极其不稳定的青色通道正艰难地延伸。通道的尽头,那缕清冽纯粹、带着栖霞山云海松涛气息的灵气,终于变得清晰可感,像绝望深渊里透进的一束微光。
希望,近在咫尺。逃离这凝固死亡的上古战场,回到宗门庇护之下,斩断这该死的“千机引”……这念头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榨干着最后一丝潜能。
就在她全部心神都被那通道尽头的光点攫住,流云剑的光芒因灵力倾注而猛地一亮的刹那——
嗡!
一股截然不同的、带着冰冷湮灭气息的空间波动,毫无征兆地从她视线的绝对死角——那道巨大裂隙的斜下方,如同毒蛇般骤然爆发!并非来自乱流核心,而是之前被强行梳理排开的混乱能量,在某个无法预测的法则节点上,瞬间积聚、压缩到了极限,然后……轰然反弹!
一道凝练如实质、边缘带着锯齿般空间碎片的惨白风暴,如同被激怒的洪荒巨兽,撕裂了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平衡,从最刁钻、最致命的方位,朝着沈青瓷毫无防备的后心,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地噬咬而来!
那毁灭的气息冰冷刺骨,瞬间锁定了沈青瓷的神魂。她甚至来不及回头,身体的本能已发出濒死的尖叫!流云剑正全力维持着前方的通道,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灵力彻底枯竭,护体灵光早已黯淡如风中残烛!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感官。
完了!
就在这念头升起的千分之一刹那——
一道裹挟着浓烈血腥与硫磺气息的暗影,以超越思维极限的速度,猛地从她身侧的阴影里暴射而出!
是江浸月!
他回来了!如同鬼魅,毫无声息,却又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决绝!
他根本没有任何防御的姿态,整个人化作一道燃烧着最后生命余烬的赤色流光,悍然撞向那道扑向沈青瓷后心的惨白风暴!那布满暗红裂纹、如同冷却熔岩般的左臂玉络,在接触到毁灭风暴的瞬间,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出刺目欲裂的血色强光!
“给我……滚开——!”
嘶吼声如同濒死凶兽最后的咆哮,混杂着骨骼碎裂的恐怖闷响和空间碎片切割皮肉的“嗤嗤”声,狠狠撞进沈青瓷的耳膜!
轰!!!
无法形容的巨力在沈青瓷背后咫尺之地猛然炸开!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浪,狠狠拍在她毫无防备的后背上!
“噗——!”
沈青瓷眼前骤然一黑,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前狠狠抛飞,一大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尽数洒在身前即将成型的空间通道入口!流云剑发出一声濒临断裂的哀鸣,清光瞬间黯淡,被狂暴的能量乱流狠狠卷飞,斜插在不远处的焦黑地面上,兀自震颤不休。
她重重摔落在冰冷坚硬的碎骨堆里,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每一个角落。但她甚至顾不上自己,猛地挣扎着抬起头,沾满血污的视线死死投向爆炸的中心——
江浸月!
他整个人被那股恐怖的湮灭风暴狠狠砸飞,撞在后方一根斜插的巨大妖兽肋骨上!那根坚硬如铁的肋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脆响,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他的身体如同破败的麻袋,顺着冰冷的骨面软软滑落在地,在焦黑的骨粉地上拖出一道刺目的、蜿蜒的血痕。
他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世界仿佛在沈青瓷眼前彻底失声。只有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的沉重撞击声,和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江……浸月……”破碎的声音从她喉咙里挤出,带着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剧烈颤抖。
没有回应。只有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杂着玉络崩碎后特有的硫磺焦糊气息,如同冰冷的毒雾,迅速弥漫开来,将她紧紧包裹。
沈青瓷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千机引”那冰冷锁链另一端传来的、那具躯壳里濒临寂灭的微弱悸动,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穿了她的麻木。她猛地从碎骨堆里撑起身体,不顾全身撕裂般的剧痛,手脚并用地朝着那个蜷缩的身影扑爬过去。
每一步都踏在硌人的碎骨上,每一步都牵扯着胸腹间翻江倒海的痛楚。她终于扑到他的身边。
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呼吸瞬间停滞。
江浸月面朝下趴伏着,后背的衣衫早已在刚才的爆炸和撞击中化为飞灰,露出一片血肉模糊的恐怖创伤!暗红的血肉狰狞地翻卷着,边缘呈现出被空间之力侵蚀后的焦黑和诡异的灰白色。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左臂——曾经虬结贲张、布满暗红玉络的左臂,此刻如同被最狂暴的力量从内部彻底摧毁!
皮肤寸寸碎裂剥落,露出下面同样布满蛛网般裂痕、甚至部分地方已经彻底崩断粉碎的玉质骨骼!无数细小的、带着灼热高温的玉屑,如同星辰爆裂后的尘埃,正从那可怖的伤口中不断逸散出来,星星点点,在周围狂暴未息的空间乱流残余光芒映照下,闪烁着一种凄厉而绝望的微光。暗红的血液如同汩汩的小溪,从背部巨大的伤口和左臂的惨烈断口处疯狂涌出,迅速将他身下的焦黑骨粉浸透成一片刺目的猩红沼泽。
“江浸月!”沈青瓷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嘶哑尖锐得如同砂纸摩擦。她伸出冰冷颤抖的手,想要碰触,却又在那片惨不忍睹的创伤前猛地僵住,指尖悬在半空,剧烈地哆嗦着。
就在她指尖悬停的瞬间,江浸月极其轻微地、如同濒死之鱼般抽搐了一下。沾满血污和骨粉的头颅极其艰难地侧过来一点点。
散乱的黑发下,那双曾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被剧痛彻底淹没后的、深不见底的涣散和虚脱。浓密的眼睫被血痂和冷汗黏连,沉重地掀开一条细微的缝隙。瞳孔深处映不出任何清晰的影像,只有一片模糊晃动的、青色的影子——是她。
他干裂的、沾满暗红血沫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抽气声,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带出更多的血沫从嘴角涌出。
沈青瓷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又猛地揉碎。所有的惊惶、恐惧、被背叛的冰冷,都在他这副惨烈到极致的模样面前,瞬间被另一种更汹涌、更尖锐的情绪冲垮。
她猛地收回颤抖的手,毫不犹豫地抓住自己青色道袍的下摆,狠狠一撕!
“嗤啦——”
坚韧的衣料应声而裂。她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将撕下的布条死死按向江浸月后背那最狰狞、流血最汹涌的伤口!冰冷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那翻卷的、温热的血肉,那触感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指尖的颤抖却奇迹般地稳了下来。
布条瞬间被滚烫的血液浸透,变得沉重而粘腻。她死死地按压着,用身体的重量顶上去,试图堵住那仿佛要流尽他所有生命的豁口。
“为什么……”她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砂纸打磨过,粗粝无比,“江浸月!你告诉我……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他涣散的侧脸上,那里面翻涌着被背叛的冰冷、无法理解的愤怒,还有更深沉、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几乎要溢出眼眶的痛楚和……恐惧。她早已看穿了他离开时那决绝背影下的算计,看穿了他奔向力量深渊的野心。他明明可以头也不回地离开,去抓住那柄战矛,去追寻他渴望的一切!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最后关头折返?为什么要用这样惨烈的、近乎自杀的方式扑回来?
布条下的伤口依旧在疯狂地渗血,温热的液体迅速濡湿了她的手掌,沿着她的手腕蜿蜒流下。江浸月的身体在她按压下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胸腔深处挤出的痛苦闷哼。
那涣散的瞳孔似乎因为剧痛而凝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他沾血的睫毛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一点,视线艰难地对上她那双充满了质问、痛楚和混乱风暴的眼睛。
沾满血污的嘴角,极其微弱地、极其费力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嘲讽的弧度,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自嘲。
“……呵……”气音从他喉咙里挤出,破碎得几乎听不清。他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败的嘶声,仿佛肺腑里塞满了滚烫的砂砾。
“……蠢问题……”他的声音微弱如游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冷酷的清晰,“……有……‘千机引’在……你死了……我……咳……我还能活吗?”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暗红的血沫带着细小的内脏碎块,从他嘴角不断溢出,溅落在沈青瓷死死按压着伤口的手背上。
那一点滚烫的、带着生命灼热的血,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皮肤上,也烫进了她的灵魂深处。
千机引。又是千机引。
冰冷的锁链,恶毒的诅咒,同生共死的绞索……这似乎成了他所有行动唯一合理的、冰冷的解释。一个无法辩驳的、用最残酷现实堆砌起来的理由。
沈青瓷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口中翻涌的铁锈气息。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愤怒、委屈和更深邃悲哀的洪流在她胸腔里冲撞。她想大声反驳,想质问他是不是只有这一个理由,想撕开他那层用恨意和冷漠筑起的坚硬外壳!
可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眼前是他惨烈到无法直视的伤口,掌心下是他生命在疯狂流逝的温热粘腻,还有“千机引”那端传来的、同步的、如同要将她灵魂也一同撕裂的剧痛。所有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只能更用力地、近乎绝望地按压着那块早已被鲜血浸透的布条,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生机都强行灌注进去,堵住那可怕的缺口。视线被涌上的水汽模糊,她倔强地仰起头,不让那滚烫的东西落下,只死死盯着他那张布满血污、惨白如纸的脸。
就在她心神激荡、视线模糊的瞬间,她按压在他后背伤口上的、沾满粘稠血液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下滑了一下。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他紧贴着冰冷地面的、破碎衣衫下的胸膛边缘。
一个硬硬的、带着某种熟悉棱角的、被血浸透的小布包,硌到了她的指尖。
那触感……那形状……
沈青瓷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混乱思绪,在这一刻仿佛被无形的冰冻结住!
她沾满鲜血的手指,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细微到极致的颤抖,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轻轻拨开了他胸前那被血污和汗水浸透、紧紧贴在一起的破碎衣襟。
一角熟悉的、粗糙的、早已被暗红血液彻底浸染成深褐色的棉布,暴露在她的视线下。
即使被血浸透,即使皱成一团,那上面依旧残留着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清冽苦涩的……松节油气息!
是她当年在黑水牢外,一次次扔进黑暗角落的丹药外面,包裹的那方棉帕!是她前世程归画室里,永远萦绕不去的、属于陆渊的气息!
他……他竟然一直贴身藏着?!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失控的速度疯狂擂动起来!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震惊、刺痛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暖流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她强撑的所有堤坝!
原来……原来这才是他扑回来的理由吗?那所谓的“千机引”,那冰冷自嘲的借口,不过是他用来掩饰这更深沉、更无法宣之于口的……执念的盔甲?这疯子!这嘴硬到死的疯子!
“你……”沈青瓷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住,声音破碎嘶哑得不成样子。滚烫的液体再也无法抑制,汹涌地冲出眼眶,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滚烫地砸落在他冰冷染血的脊背上。
就在这时——
嗡!
前方那道被沈青瓷用流云剑强行稳住、又被刚才毁灭风暴冲击得剧烈波动的空间裂隙,在两人心神剧震的瞬间,似乎终于捕捉到了那一丝被沈青瓷鲜血引动的、同源的栖霞山灵气!
裂隙内部狂暴翻腾的银灰色乱流,猛地向内一缩!紧接着,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抚平,一道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边缘依旧闪烁着不稳定空间电光的青色通道,豁然贯通!
通道的另一端,不再是狂暴的混沌乱流,而是一片清晰无比的景象——
青翠欲滴的山峦在薄雾中若隐若现,飞檐斗拱的亭台楼阁掩映其间,熟悉的、精纯而清冽的天地灵气,如同久旱后的甘霖,带着栖霞山特有的云海松涛气息,汹涌澎湃地穿透了万古战场的死亡帷幕,朝着这片骸骨迷宫的角落,温柔又磅礴地倾泻而来!
生路!真正的生路!就在眼前!
“咳……咳……”江浸月似乎也感应到了那澎湃涌入的生机灵气,身体极其微弱地又抽搐了一下,涣散的瞳孔里,艰难地映出通道另一端那片久违的青翠山色。
沈青瓷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那豁然洞开的通道,又猛地低下头,看向怀中气若游丝、后背狰狞伤口在她按压下依旧在缓慢渗血的少年。栖霞山的灵气温柔地拂过她脸上的泪痕和血污,也拂过他惨白冰冷的脸颊。
她沾满他鲜血的手,死死攥紧了那方露出一角的、染血的松节油棉帕。那粗糙的触感和微弱的气息,像是一道烙印,深深烫进她的掌心。
“听见了吗?”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凿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砸在江浸月涣散的意识里,“出口……通了!”
她的手臂穿过他的腋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将瘫软如泥的他死死箍住,试图将他从冰冷的地上拖抱起来。动作牵扯着他后背可怕的伤口,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和压抑的痛哼。
“别给……我……死在这里!”沈青瓷咬着牙,声音颤抖却凶狠,像是在命令他,又像是在命令自己,“千机引……还没断!这条命……你欠我的……给我还清了再死!”
她拖着他,踉跄着,一步一个血印,朝着那片象征着生机的青色光芒,朝着那扑面而来的、熟悉又令人心碎的栖霞山灵气,无比艰难却又无比坚定地挪去。江浸月沉重的身体压得她脊背弯折,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刀尖上,但她紧扣在他胸前的手,死死攥着那方染血的棉帕,再也没有松开。
通道入口的空间电光不安地闪烁着,映照着两人浑身浴血、相互搀扶,或者说沈青瓷拖拽着江浸月走向生路的剪影,如同走向一场未知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