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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裂隙与抉择 ...

  •   循着江浸月“感应”的方向,两人在巨大骸骨形成的迷宫中穿行。沈青瓷的指尖拂过冰冷粗粝的骨壁,灵力微芒在指尖流淌,艰难地驱散着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每一步踏在腐朽的碎骨上,都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嚓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江浸月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每一步都踏得极沉,如同负着无形的枷锁。他低垂着眼,视线落在沈青瓷青色道袍下摆沾染的暗红血污上,那血迹早已干涸发黑,凝在衣料上,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空气里弥漫着万年不散的腐朽与血腥,粘稠得如同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冰冷的铁锈。沈青瓷强忍着肺腑间翻涌的窒闷感,全神贯注地捕捉着那若有似无的、被江浸月描述的“煞气流速差异”。她甚至没有回头确认他的状态,只凭手腕内侧那道“千机引”传来的、依旧混乱却不再濒危的波动,判断他还能跟上。

      骸骨深处的地形远比想象的复杂。巨大的肋骨交错斜插,如同巨神陨落后的残破牢笼,形成无数岔路和幽深的死胡同。光线被彻底吞噬,只有沈青瓷指尖那点微弱的灵光,在无边黑暗中撕开一道狭小、颤抖的光带,勉强映出脚下森白的碎骨和前方嶙峋的骨影。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与死寂中被无限拉长,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和脚步声,敲打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沈青瓷指尖的灵光又一次扫过前方一片被巨大胸骨完全遮蔽的阴影角落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一股微弱却极其突兀的“风”,毫无征兆地从那片阴影深处拂来。

      那不是战场上永恒凝固的、带着血腥与铁锈气息的“风”。它极其微弱,如同濒死者的最后一缕叹息,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锐利到令人灵魂都为之刺痛的质感!冰冷!混乱!仿佛蕴含着无数碎裂的空间碎片,每一次拂过皮肤,都带来细密针扎般的刺痛感,更带着一种将灵魂都撕扯拉长的恐怖意味!

      沈青瓷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疯狂擂动起来!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指尖的灵光猛地凝聚,亮度陡增,如同一柄锐利的匕首,狠狠刺向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光芒所及之处,景象让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几根粗壮得如同古树、斜斜交叉的巨大肋骨之后,空间本身……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撕裂!一道扭曲、狰狞、边缘不断蠕动变幻的“伤口”,赫然悬浮在离地约一丈高的虚空之中!

      它像一道凝固的闪电,又似一块被反复摔打、布满龟裂的琉璃。裂隙内部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翻滚沸腾着无数狂暴的、银灰色的混沌乱流!那些乱流如同亿万条疯狂的银蛇,彼此撕咬、冲撞、湮灭,每一次冲突都爆发出无声却足以撕裂神魂的空间震荡!仅仅是注视,就让人头晕目眩,仿佛灵魂都要被那狂暴的乱流吸扯进去,彻底绞碎!

      然而,就在这毁灭性的混沌乱流核心,在那银灰色风暴最为狂暴肆虐的间隙,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逸散出一丝……一缕……沈青瓷熟悉到灵魂深处的气息!

      清冽!纯粹!带着栖霞山特有的、云海松涛般的空灵道韵!

      这缕气息微弱得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会被狂暴的空间乱流彻底吞噬,却又顽强地穿透了万古战场的死亡帷幕,如同最锋利的钩子,瞬间钩住了沈青瓷全部的心神!

      “栖霞……山……” 一个干涩、颤抖的声音从她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丝几近哽咽的沙哑。她下意识地向前踉跄一步,指尖凝聚的灵光因心神剧震而剧烈摇曳,几乎熄灭。巨大的希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疲惫、伤痛与绝望,让她苍白的脸颊都因激动而泛起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找到了!离开这绝地的希望!

      她甚至来不及去思考这裂隙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为何会连通栖霞山,所有的心神都被那缕熟悉的气息死死攫住。几乎是本能地,她猛地探出左手,五指指尖瞬间亮起细密的青色符文,如同跳跃的精灵——那是《流云分光剑诀》中用于探查灵机、梳理紊乱的“风引术”!一股精纯凝练的风灵力,小心翼翼地、如同最灵巧的探针,避开裂隙边缘最狂暴的乱流,朝着那逸散出栖霞山灵气的方向,谨慎地延伸过去!

      就在沈青瓷全副心神都系于那道裂隙、指尖青芒闪烁探查的瞬间——

      一直沉默如磐石、气息虚弱紊乱地站在她身后的江浸月,低垂的眼帘猛地掀起!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原本强行压制的死寂,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巨石,瞬间被点燃、沸腾!一种近乎实质的、混杂着极度渴望与剧烈挣扎的暗金火焰,在他瞳孔深处疯狂燃烧!

      来了!就是现在!

      那柄沉寂的青铜战矛的呼唤,在他感应到这道空间裂隙的同时,骤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强烈!不再是遥远模糊的指引,而是如同就在耳畔炸响的惊雷!冰冷!锐利!带着洞穿万古的杀伐意志和无尽的怨毒不甘!那呼唤穿透了厚重的骸骨,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直接在他识海深处震荡轰鸣!

      方向……就在这巨大骸骨迷宫的深处!距离……近在咫尺!他甚至能“嗅”到那矛尖上万年未干的暗红血垢散发出的铁锈腥气,能“触摸”到那布满深痕的青铜枪身上沉淀的无边煞气!

      那是足以撕裂命运枷锁的力量!是能让他真正站到沈青瓷面前,甚至……俯瞰整个栖霞山的契机!

      离开?还是留下?

      两个念头如同两条燃烧着不同火焰的毒蛇,在他灵魂深处疯狂地撕咬、搏杀!

      离开!顺着这裂隙逃出去!回到栖霞山!有元婴修士在,或许能斩断这该死的“千机引”!安全!能活下去!沈青瓷眼中那狂喜的光芒,像一根刺扎进他心里——她也如此渴望逃离,渴望摆脱他这身负污秽的累赘!

      可离开之后呢?他依旧是那个被打入砺石院、被蚀骨钉穿透肩胛、被视如猪狗的凡骨杂役!栖霞山的高墙依旧冰冷,高升的狞笑、王管事的鞭子、无数鄙夷踩踏的脚……这一切都不会改变!他依旧在烂泥里挣扎,而沈青瓷,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骄!他们之间,依旧是那道无法逾越的、名为仙凡的天堑!这苟延残喘的“安全”,与烂死在砺石院黑水牢底又有何异?

      留下!留下!找到那柄战矛!抓住这近在咫尺的力量!哪怕粉身碎骨,哪怕被空间乱流绞成碎片,哪怕被亡魂撕碎吞噬!这是唯一能打破一切的机会!唯一能……真正靠近、守护她,甚至……拥有她的可能!这股灼热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瞬间压倒了所有对死亡的恐惧!

      力量!他需要力量!足以碾碎一切规则、践踏所有命运的力量!

      沈青瓷指尖的青芒小心翼翼地缠绕上一缕相对平缓的空间乱流,试图解析其走向。她秀眉紧蹙,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全神贯注。那缕熟悉的栖霞山灵气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给予她前所未有的专注和勇气。

      江浸月的目光死死锁在她专注的侧影上,看着她被灵光映亮的、依旧苍白却因希望而焕发出生机的脸颊,看着她紧抿的、失去血色却线条坚毅的唇。心口“千机引”的冰冷锁链清晰地传递着她此刻剧烈的心跳——那是充满希望的心跳。

      一丝极其细微、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刺痛,如同最细的针,悄然扎入他沸腾的杀意与渴望之中。他即将亲手掐灭她眼中的光。

      他猛地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流。周身那原本就混乱虚弱的气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住,骤然变得更加不堪!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摇晃了一下,喉间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呛咳!

      “咳咳……咳!噗——!”

      一大口暗红发黑、带着灼热硫磺气息的淤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溅落在身前惨白的碎骨上,发出“嗤嗤”的轻响,迅速凝结成刺目的黑痂。

      这动静瞬间惊动了全神贯注的沈青瓷。她指尖的青芒猛地一颤,险些被一道突然狂暴的乱流卷走!她迅速稳住灵力,猛地回头,眼中还残留着探查时的锐利,瞬间被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取代。

      “江浸月!”她低呼出声,下意识地就想撤回探查的灵力。

      “别……管我!”江浸月的声音嘶哑破碎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用沾满血污的袖子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迹,动作带着一种虚弱的粗暴。他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脸色在灵光的映照下惨白如鬼,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却死死钉在那道不断扭曲变幻的空间裂隙上,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垂死挣扎般的专注。

      “那……那裂隙……”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烧红的喉咙里抠出来,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有……有栖霞山的……味道!我……我感觉到了!咳咳……快……快想办法……稳住它……离开……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艰难地抬起右手,颤抖着指向那道如同巨兽獠牙般狰狞的空间裂隙,指尖因用力而剧烈颤抖:“……乱流……太强……但……但你是金丹……你有办法……对不对?……试试……用你的风……梳理它……定住它……哪怕……只一瞬……咳咳咳……”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打断了他的话,他弓着腰,咳得整个身体都在痉挛,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散架。那副油尽灯枯、却强撑着指向唯一生路的模样,充满了令人心悸的惨烈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

      沈青瓷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指尖凝聚的风灵力因心绪剧烈波动而明灭不定。她看着江浸月惨烈咳血的模样,感受着“千机引”同步传来的、那具躯壳里更加汹涌的反噬剧痛和濒临崩溃的虚弱感——这痛苦真实不虚,绝非伪装。他伤得太重了,刚才强行爆发击退亡魂法师,恐怕真的耗尽了最后的本源。他此刻的状态,别说穿越这狂暴的空间裂隙,恐怕再拖延片刻,不用亡魂追来,他自己就会先一步崩溃!

      他眼中那强烈的求生欲,指向裂隙的、颤抖却坚定的手指,还有那嘶哑急迫的催促……这一切都像沉重的枷锁,套在了沈青瓷的心上。他是对的!这是唯一的生路!她必须稳住这裂隙,尽快带他离开!否则,两人都要葬身于此!

      “……好!”沈青瓷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冷静和决绝。她猛地转回头,不再看江浸月那惨烈的模样,将所有的心神、所有残余的灵力,毫无保留地倾注于指尖!

      流云剑不知何时已悬浮在她身前,剑身发出低沉的嗡鸣。她双手十指如穿花蝴蝶般急速翻飞,一道道比之前更加繁复、更加凝练的青色符文从她指尖流淌而出,如同活物般缠绕上流云剑。剑身清光大盛!

      “流云引·定风波!”

      一声清叱!流云剑化作一道凝练无比的青色流光,并非攻击,而是如同一根最精巧的绣花针,带着无数细密的风系符文,小心翼翼地刺向空间裂隙边缘一处相对“平缓”的乱流节点!她要强行梳理、锚定一小片区域,为穿越争取那稍纵即逝的稳定!

      青色的剑光与狂暴的银灰乱流瞬间碰撞!无声的湮灭与激烈的能量对抗在虚空中展开!沈青瓷身体剧震,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嘴角溢出一丝鲜红,但她眼神锐利如鹰,死死操控着流云剑,与那毁灭性的空间之力进行着凶险万分的角力!

      就在沈青瓷所有心神都被那道裂隙、被流云剑上传递回来的狂暴空间反噬之力死死攫住的瞬间——

      蜷缩在地、看似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江浸月,一直低垂的头颅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散乱黑发下,那双紧闭的眼眸,倏然睁开!

      眼底深处,所有强行伪装的虚弱、痛苦、濒死的挣扎,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种冰封万载的、燃烧着绝对理智与不顾一切疯狂的幽暗火焰!那火焰深处,清晰地映照着沈青瓷倾尽全力、背对着他稳定裂隙的、毫无防备的身影。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越过沈青瓷单薄的肩头,穿过前方那几根巨大肋骨交错的缝隙,死死钉在骸骨迷宫深处,一个被先前空间裂隙狂暴能量无意中震开、此刻正缓缓显露出的、更加幽邃黑暗的通道入口!

      那通道倾斜向下,深不见底,散发出比周围浓郁百倍、几乎凝成实质的战场煞气!而那股冰冷锐利、带着无边杀伐意志的呼唤,正从那通道的最深处,如同擂响的战鼓,一声声,沉重而急迫地,直接锤击在他的灵魂之上!

      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江浸月沾满血污的右手,五指猛地收紧,深深抠进身下冰冷坚硬的碎骨之中!细微的骨裂声被流云剑与空间乱流对抗的无声湮灭彻底掩盖。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更不再看沈青瓷的背影一眼。体内《九死蜕凡经》与《破道玉络功》残存的力量被瞬间压榨到极致,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炽烈的光芒!周身那些黯淡的玉络疯狂搏动,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却被他以钢铁般的意志死死压制,不泄露出丝毫异常的能量波动!

      他整个身体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下一瞬——

      一道无声无息的、裹挟着浓重血腥与硫磺气息的暗影,如同贴着地面窜行的毒蛇,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朝着那条新出现的、通往力量深渊的通道入口,猛地弹射而去!

      动作迅捷!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沈青瓷对此一无所觉。她全部的感知、全部的神魂,都沉浸在眼前这场与空间风暴的殊死搏斗之中。流云剑的青色光华在狂暴的银灰乱流中艰难地开辟出一线极其微弱、极其不稳定的“通道”,栖霞山那熟悉的灵气波动,终于变得清晰了一丝!

      希望的光,似乎就在眼前。

      而她身后,那片被巨大骸骨阴影笼罩的角落,早已空无一人。只余下碎骨上几点新鲜的、暗红发黑的血迹,如同几滴凝固的泪,无声地诉说着背叛与抉择。冰冷的黑暗从那条新出现的通道口弥漫出来,贪婪地吞噬了江浸月最后残留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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