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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休整与凶险 ...

  •   休憩的日子在死寂的上古战场碎片中流淌得异常缓慢粘稠。半个月光阴,被拉长成一段仿佛凝固在琥珀里的时光。沈青瓷背靠那根冰冷粗粝的巨大妖兽肋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残余的闷痛,但比起半月前濒死的惨状,这痛楚已算得上温和。金丹在枯竭的丹田内缓缓旋转,艰难地汲取着这片死亡之地稀薄又污浊的天地灵气,勉强维系着生机。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向骸骨缝隙另一端蜷缩的身影。

      江浸月。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略显僵硬的姿势,靠着另一根斜插的肋骨。然而,令沈青瓷心头猛然一悸的是——他腰腹间那道曾经深可见骨、皮肉狰狞外翻、缠绕着不祥灰黑死气的巨大伤口,此刻竟已……结痂!

      暗红色的厚痂覆盖了那片触目惊心的区域,边缘紧贴着苍白的皮肤,虽仍显脆弱,却昭示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生命力。那些曾经在他皮肤下疯狂明灭闪烁、如同垂死巨兽血管的玉络,此刻也沉寂了下去,只余下一种暗沉的、如同冷却熔岩般的纹路,深深烙印在肌理之下。他低垂着头,散乱的黑发遮住了眉眼,只有平稳许多的、悠长而细微的呼吸声,在这巨大空旷的骸骨胸腔内规律地起伏。

      这愈合的速度……太快了!快得超出了常理,快得令人心底发寒。沈青瓷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身下冰冷腐朽的骨粉。那感觉,像看着一具被地狱之火反复淬炼又自行拼凑的傀儡,仿佛他这具躯壳里,藏着一头以伤痛为食、永不餍足的怪物。一种混合着震惊、忌惮与难以言喻的寒意的情绪,悄然爬上她的脊背。

      外面,亡魂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和铠甲摩擦声早已远去。这片被巨大骸骨笼罩的区域,似乎暂时被那些追逐杀戮的执念遗忘了。只有远处空间裂隙无声流淌的毁灭波动,以及亘古不变的、粘稠的暗红天幕,提醒着他们身陷何地。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沈青瓷缓缓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混杂着血腥与骨粉尘埃的空气灌入肺腑。她需要确认外面的情况,需要寻找出路,哪怕只是看一眼。她扶着身后冰冷粗糙的骨面,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动作牵扯着尚未完全愈合的内腑,带来一阵熟悉的闷痛,但尚可忍耐。

      她小心地挪动脚步,避开地上散落的森白碎骨,朝着骸骨边缘那道被撞开的巨大裂缝走去。裂缝外,是那片焦黑龟裂、铺满巨大碎骨和扭曲金属残骸的凝固战场。

      就在她即将探出身形的刹那——

      “别动。”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沈青瓷身形一顿,猛地回头。江浸月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散乱的黑发下,那双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不再是之前的空洞死寂,也褪去了燃烧的疯狂,只余下一种深潭般的、带着审视与疲惫的沉静。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越过她,投向裂缝外那片死寂的战场。

      “外面……未必干净。”他声音干涩,像砂纸摩擦,“那些东西……有脑子。”

      沈青瓷心头微凛。他说得对。半月前的追逐,那些亡魂士兵并非全凭本能,它们懂得包抄、懂得设伏。这片骸骨区域暂时的平静,更像一张无形的网。

      “我……只看看。”她低声道,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

      江浸月没再说话,只是重新阖上了眼,仿佛刚才那句警告已耗尽了他说话的力气,又或者,他默许了这必要的试探。

      沈青瓷不再犹豫。她将身体紧贴在冰冷粗糙的骨壁边缘,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裂缝外的景象。

      焦黑的大地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巨大的青铜矛戟残骸斜插在地面,矛尖滴落的暗红液体如同凝固的血泪。几具庞大得超乎想象的妖兽骸骨散落其间,如同沉没的巨舰骨架。空气粘稠,弥漫着永恒不散的腥甜、焦糊与铁锈腐朽的死亡气息。远处,几道缓慢流淌的空间裂隙如同苍穹的巨大伤疤,无声地散发着毁灭的波动。

      暂时……似乎真的没有亡魂活动的迹象。只有一片凝固了万古的死亡。

      沈青瓷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她正欲将视线收回——

      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

      就在她侧前方,一具半掩在焦黑泥土中的、毫不起眼的、布满裂纹的巨型妖兽头骨,其空洞的眼窝深处,两点惨白冰冷的魂火,骤然无声地点燃!

      紧接着,那惨白的魂火猛地向外一涨!

      一只完全由森森白骨构成、缭绕着粘稠如墨黑气的巨大骨爪,从那空洞的眼窝里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只留下一道撕裂空气的惨白残影!骨爪五指箕张,指尖萦绕着令人神魂冻结的阴寒死气,目标并非沈青瓷,而是直指她身后骸骨缝隙深处——那个刚刚发出警告、此刻气息沉寂的江浸月!

      陷阱!一个耐心潜伏了不知多久的亡魂法师!它等的就是这松懈的一刻!

      “小心!”沈青瓷的厉喝与她的剑几乎同时爆发!

      流云剑早已在手,剑身清越的嗡鸣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体内刚刚积蓄起的一丝灵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风起·莲绽!”

      剑光暴涨!不再是层层叠叠的防御莲守,而是三朵巨大的、由无数细密风刃疯狂旋转切割而成的青莲虚影,骤然在她身侧绽放!莲瓣边缘锐利如刀,高速旋转着,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悍然迎向那只袭来的恐怖骨爪!剑气呼啸,将周遭粘稠的死气都短暂逼退!

      这是她此刻能催发的最强攻势!

      然而——

      那只惨白骨爪面对呼啸切割而来的风刃青莲,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它五指之上缭绕的粘稠黑气猛地向内一缩,凝聚于爪心!一个极其微小、却散发着纯粹湮灭气息的漆黑符文一闪而逝!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只有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滚油泼雪的消融声!

      三朵凌厉无匹的风刃青莲,在接触到那骨爪掌心漆黑符文的瞬间,如同投入烈火的冰雪,连半息都未能支撑,便无声无息地寸寸瓦解、湮灭!狂暴的剑气四散飙射,却连骨爪上的一丝黑气都未能撼动!

      沈青瓷脸色瞬间煞白如纸!金丹剧震,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在身前冰冷的骨壁上!那无声的湮灭咒术,带着一股阴冷霸道的反噬之力,顺着剑光破碎的联系,狠狠撞入她的识海!

      骨爪击溃剑莲,去势不减分毫!带着洞穿一切的死亡气息,依旧直扑骸骨缝隙深处的江浸月!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枷锁,瞬间将那片狭小的空间彻底冻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暴戾到极致的嘶吼自骸骨深处炸响!如同沉睡的凶兽被彻底激怒!

      蜷缩在那里的江浸月,在骨爪锁定他的瞬间,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弹起!那双刚刚闭上的眼眸猛地睁开,里面燃烧着两簇不顾一切的、近乎疯狂的暗金火焰!那不是力量,是纯粹燃烧的意志!

      他周身那些沉寂的、暗沉如同冷却熔岩的玉络,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尤其是左臂之上,那些虬结的玉质经络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般凸起、贲张!一股狂暴、灼热、带着硫磺与血腥气息的力量,在他重伤未愈的躯壳里再次被强行点燃、引爆!代价是左臂皮肤瞬间崩裂开无数细小的血口,暗红的血珠混合着灼热的玉屑迸溅而出!

      他没有闪避!更没有任何防御的姿态!

      面对那撕裂空间、带着湮灭咒文的恐怖骨爪,他竟选择了最原始、最野蛮、最惨烈的反击方式——合身撞上!以攻对攻!以命搏命!

      “黄泉血骨爪!”

      整个人化作一道燃烧着血焰的流星,悍然迎向那只惨白骨爪!燃烧着血光的左臂,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砸向骨爪的掌心!

      “给老子……碎!”

      轰——!!!

      震耳欲聋的爆鸣在狭小的骸骨空间内炸开!如同万千雷霆同时劈落!

      刺目的血光与惨白的骨爪狠狠撞在一起!狂暴的能量风暴瞬间席卷!粘稠如墨的死气与灼热滚烫的血煞之力疯狂绞杀、湮灭!坚硬如铁的妖兽骸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细密的骨裂声噼啪作响,粉尘簌簌落下!

      光芒与能量的中心,传来令人牙酸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

      咔嚓!咔嚓嚓!

      是骨骼断裂的声音!无比清晰!

      但断裂的,并非江浸月燃烧着血焰的臂骨!

      只见那只惨白的巨大骨爪,在与江浸月燃烧玉络的左臂悍然碰撞的接触点上,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紧接着,构成爪子的数根粗大指骨,竟在那狂暴血焰的冲击和玉络燃烧带来的恐怖高温下,硬生生崩断、碎裂!无数惨白的骨片混合着粘稠的黑气,如同被炸碎的瓷器,向四周激射!

      江浸月左臂上的玉络也在同一时间爆发出最后的强光,如同燃尽的星辰,无数细碎的、带着高温的玉屑从崩裂的皮肤下喷涌而出,如同最锋利的暗器,狠狠嵌入那些断裂的骨缝和缭绕的黑气之中!发出滋滋的灼烧腐蚀声!

      “噗——!”

      巨大的反震之力让江浸月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击中,身体猛地向后倒飞,口中喷出的鲜血在空中拉出一道凄厉的弧线!他重重摔回骸骨缝隙深处,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骨壁上,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闷响,随即软软滑落在地。

      那只被重创的骨爪,连同其后方那具巨大妖兽头骨眼窝深处两点剧烈跳动的惨白魂火,猛地向后一缩!一股混杂着惊怒与怨毒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风暴,狠狠扫过整个骸骨空间!随即,那巨大的头骨连同断裂的骨爪,如同沉入水底般,迅速被翻涌的焦黑泥土和浓重的死气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原地一个深坑和空气中弥漫的刺鼻焦糊与骨粉气味。

      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的死寂瞬间降临。

      骸骨空间内一片狼藉。破碎的骨粉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惨白的雪。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玉屑灼烧后的硫磺味、以及骨骼断裂后特有的刺鼻气息。

      沈青瓷靠在冰冷的骨壁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嘴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几丈外,那个蜷缩在角落、被一片扬起的骨粉尘雾笼罩的身影上。

      尘雾缓缓沉降,露出江浸月此刻的模样。

      他侧躺在冰冷坚硬的碎骨堆里,身体微微蜷缩着,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鹰。左臂无力地垂在身侧,原本虬结贲张的玉络此刻彻底黯淡,皮肤上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痕,暗红的血液正从这些裂口和肩胛处那两个依旧深陷的钉孔中不断渗出,将他身下惨白的碎骨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半边脸颊埋在沾满血污的碎骨里,散乱的黑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和苍白的皮肤上。

      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仿佛肺腑里塞满了砂砾,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细微的痛苦呻吟。周身的气息微弱而混乱,如同风中残烛,比半月前强行燃烧精血后的状态更加不堪。

      沈青瓷强撑着站起身,踉跄着走到他身边。每一步都踩在碎骨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嚓声。她在他身旁蹲下,指尖微颤,想要触碰他那条惨不忍睹的左臂,却又在即将触及的瞬间猛地顿住,悬在半空。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微弱的气息,让她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

      “……怎么样?”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江浸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痉挛了一下,似乎被她的声音惊动。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将埋在碎骨里的脸侧过来一点点。散乱的黑发下,那双眼睛掀开了一条缝隙。

      不再是燃烧的疯狂,也不是深潭般的沉静,只剩下一种被剧痛反复冲刷后的、近乎涣散的虚脱和疲惫。浓密的眼睫被冷汗和血污黏连,微微颤抖着。他看着她,视线似乎没有焦点,又仿佛穿透了她,落在骸骨缝隙外那片凝固的死亡战场上。

      他张了张嘴,唇瓣干裂,沾着暗红的血沫,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更加剧烈的呛咳。鲜血再次从嘴角溢出,顺着下颌滑落,滴在身下的碎骨上。

      沈青瓷的心猛地揪紧。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这一次,指尖轻轻落在了他完好的右肩上,隔着薄薄的、被血污浸透的破烂衣衫,能感受到那皮肤下肌肉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和惊人的滚烫温度。

      “别……咳……别碰……”他含糊地吐出几个字,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右肩的肌肉在她指尖下瞬间绷紧,随即又因无力而松懈下去。

      就在沈青瓷以为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时,江浸月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五指沾满了泥污和暗红的血痂,微微颤抖着,动作笨拙而费力。

      他没有指向任何明显的路径,也没有指向任何空间裂隙波动的方向。

      那只染血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颤抖,指向了骸骨空间深处,一个被巨大肋骨交错阴影完全笼罩的、更加黑暗幽邃的角落方向。那方向,恰好与他们之前躲避的缝隙入口背道而驰,也远离了刚才那亡魂法师出现和消失的区域。

      “……那边……”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砂砾,“……刚才……那东西炸开的时候……感觉……煞气的流动……好像……弱了一点……”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仿佛随时会彻底碎裂,断断续续地挤出最后几个字:“……可能有……裂缝……或者……薄弱点……?”

      “那东西我不可能打的过,它马上还会再来袭击我们…… 快走……”

      话音未落,那只抬起的手便颓然坠落,重重砸在身下的碎骨堆里,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只剩下微弱而断续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那张沾满血污和骨粉的脸上,只余下透支到极限后的死寂。

      沈青瓷的指尖还停留在他滚烫的右肩上,目光却顺着他刚刚指出的方向,投向了那片骸骨深处更加浓重的阴影。那里,只有巨大肋骨交错形成的、如同迷宫般的黑暗通道,死寂无声,散发着比外面更加阴冷腐朽的气息。

      煞气流动……弱了一点?刚才那场短暂而惨烈的爆炸中心?她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那极其细微的异常——他似乎在回避某个更清晰的感知点,将发现归结于爆炸的“波及”?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蛇,悄然滑过她的心底:他在掩饰什么?这指向,是绝望中的臆想,还是……藏着别的目的?

      骸骨深处的阴影,如同巨兽沉默的咽喉,无声地吞噬着沈青瓷审视的目光。

      “吼!”一声巨响仿佛从右前方地底响起,果然,它又来了。此时别无他法,沈青瓷卷起一阵狂风带着江浸月远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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