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指尖凉,符火烫 ...
-
雨,没完没了地敲打着破庙仅剩的几片残瓦,声音单调而冰冷,像一把迟钝的刀子,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反复切割着紧绷的神经。这已经是他们连续逃亡的第二个月了。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潮气,混合着尘土、朽木,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这味道黏稠地糊在喉咙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的咸腥。
沈青瓷蜷缩在角落一堆勉强算得上干燥的枯草上。寒意早已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如同跗骨之蛆,丝丝缕缕地钻进骨头缝里。每一次细微的喘息,胸口深处都传来尖锐的、被拉扯碾碎的剧痛。那不仅仅是她自己的伤。那是“千机引”恶毒的馈赠,是她和江浸月之间无法斩断的、血淋淋的锁链。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艰难地投向不远处那个倚着冰冷石柱的身影。
江浸月半靠在那里,头无力地垂着,散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毫无血色的下颌。他的姿势极其僵硬,像一尊被遗弃在荒野、饱经风霜侵蚀的石像。他周身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死寂的沉重。只有偶尔,当破庙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瞬间照亮这方寸之地时,才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五指死死地抠进身下的碎石泥地里,手背上青筋虬结,指节绷得惨白,仿佛要将那些粗粝的石头捏成齑粉。
反噬。沈青瓷心里无声地念出这两个字。那阴毒的力量正在他体内疯狂反扑、撕咬,试图将他最后残存的清醒和意志彻底吞噬。她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无尽恶意的“东西”,正通过那无形的“千机引”锁链,缓慢而固执地侵蚀着她的灵脉,试图将她也拖入那无边的黑暗泥沼。她猛地咬紧下唇,一股腥甜立刻在口中弥漫开来。这点自残般的痛楚,像一根小小的针,暂时刺破了那粘稠的侵蚀感,让她混乱灼痛的识海获得了一丝微弱的清明。
不能倒下。绝对不能。
她深吸一口气,那动作牵扯着胸腹间所有撕裂的伤口,疼得她眼前瞬间发黑,几乎晕厥过去。身体里空空荡荡,灵力枯竭得如同被彻底抽干的泉眼,只剩下干涸龟裂的河床。意识深处传来阵阵尖锐的眩晕,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刺着。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尖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摸索向腰间那个早已被血污浸透、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储物袋。
动作迟缓得像是在粘稠的泥浆中挣扎。手指几次滑脱,才终于勾住了那粗糙的袋口。探进去,里面空空荡荡,仅存的几块低阶灵石早已在逃亡路上消耗殆尽,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弱的、带着草木清苦气息的残余灵力波动。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一张符纸。
薄薄的一张,边缘甚至有些微的卷曲破损。回春符。
这张符箓里蕴含的灵力微弱得可怜,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它本应是最低阶的疗愈符咒,对于此刻两人身上深可见骨、甚至附着着诡异侵蚀之力的创伤,无异于杯水车薪。沈青瓷的指尖紧紧攥着这张薄薄的符纸,冰冷的纸面紧贴着同样冰冷的皮肤,那上面残留的、属于绘制者最后一点微弱温和的意念,成了这无边寒冷和绝望中唯一一点虚幻的暖意。
她攥紧了符纸,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试图撑起自己如同灌了铅的身体。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断裂处的剧痛和被“千机引”同步过来的、属于江浸月的撕裂感瞬间叠加爆发。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迸,整个世界都在疯狂旋转、塌陷。她死死咬住牙关,齿根几乎要被咬碎,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咙。不能倒!她将身体的重量狠狠压在旁边冰冷湿滑的墙壁上,粗糙的石面摩擦着背后的伤口,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楚,却奇迹般地暂时压下了那灭顶的眩晕。
一点一点,她终于将自己从那堆枯草上挪了起来。双腿软得如同面条,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每一步都让她清晰地感觉到腕间那无形的“千机引”锁链传递来的、属于江浸月的、更加狂暴的痛苦反噬。
短短几步的距离,耗尽了她仅存的所有力气。冷汗浸透了她的额发,一绺绺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她终于踉跄着停在了江浸月面前,身体摇晃着,几乎站立不稳。
他依旧垂着头,散乱的黑发遮挡着一切表情。只有那紧绷的下颌线条,和那只死死抠进地面的手,透露出他正承受着何等非人的煎熬。
沈青瓷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和更深的痛楚。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屈下膝盖,身体因为虚弱和无处不在的疼痛而剧烈地颤抖着。她矮下身,试图看清他隐藏在阴影中的伤口。
就在她俯身靠近的瞬间——
一股极其暴戾、混乱的气息猛地从江浸月身上炸开!并非灵力,而是纯粹源于身体深处、被无数次生死折磨烙印进骨子里的本能恐惧与抗拒!
“滚——!”
一声嘶哑到几乎不成调的低咆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警告。他那只原本抠在地上的手,猛地抬起,带着一股凌厉的、撕裂空气的劲风,狠狠朝着沈青瓷的脸颊挥来!
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残影,裹挟着绝望和毁灭的气息。
沈青瓷瞳孔骤然收缩!她体内灵力早已枯竭,身体更是重伤虚弱到了极致,根本不可能避开这突如其来、近在咫尺的攻击!死亡的阴影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然而,那带着可怕力量的手掌,却在距离她脸颊仅仅寸许的地方,硬生生地僵住了!
江浸月的手臂剧烈地颤抖着,肌肉虬结贲张,青紫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疯狂跳动,像几条濒死的蛇。他的整个身体都绷紧到了极限,每一块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只手悬在半空,五指痉挛般地张开又收紧,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在进行一场惨烈无比、看不见硝烟的内部战争。
一面是深入骨髓、刻入灵魂的、对所有靠近者的恐惧与排斥;另一面,是身体被重创、被反噬后虚弱到极点的无力感,以及……那符咒散发出的、微弱却顽固的暖意,如同黑暗深渊里飘来的一缕烛火,微弱,却真实地存在着,诱惑着冰冷彻骨的躯体。
沈青瓷的心跳几乎停止,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泥地上。她看着那只悬在自己眼前、因剧烈挣扎而不断颤抖的手,看着江浸月低垂的头上,那凌乱发丝间露出的、绷紧到极致的咬肌。
时间仿佛凝固了。
最终,那只凝聚着狂暴力量的手,终究没有落下。它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颓然地、沉重地垂落下去,重重地砸在江浸月身侧的泥地上,溅起几点浑浊的泥水。他整个人的气势也随之猛地一垮,头垂得更低,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嗬嗬喘息,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抽搐着。
那场短暂而惨烈的内部战争,终究是虚弱的身体和对那丝暖意的本能渴求,暂时压倒了根深蒂固的恐惧。
沈青瓷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松弛,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凉一片。她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翻涌的气血。不能再等了。
她再次艰难地矮下身,目光终于落在他腰腹间那道最狰狞的伤口上。深可见骨,皮肉狰狞地外翻着,边缘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不祥的灰黑色,正丝丝缕缕地向外逸散着阴冷的黑气。那是反噬之力侵蚀的具象!伤口周围的皮肉在微微蠕动,仿佛有活物在里面钻行,每一次蠕动都带来更深沉的痛苦。
沈青瓷的指尖冰凉,甚至有些麻木。她捏着那张薄薄的、承载着最后希望的回春符,小心翼翼地、用尽全部意志控制着颤抖的手腕,慢慢地朝着那道可怕的伤口贴去。
就在符纸的边角即将触碰到那翻卷的、流淌着污血的皮肉瞬间——
“呃啊——!”
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从江浸月紧咬的齿缝里迸出!他原本瘫软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像一条被扔进滚油里的鱼!剧烈的抽搐瞬间席卷全身!那并非他本意的挣扎,而是伤口被外物触碰时,身体最原始、最剧烈的排斥反应!
与此同时,沈青瓷的手腕内侧,那被“千机引”烙印下的、原本只是一道淡淡红痕的地方,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一把无形的、烧红的利刃,狠狠地沿着那道红痕切割下去!
“唔!”沈青瓷痛得眼前一黑,闷哼出声,捏着符纸的手猛地一抖,符纸差点脱手飞出!她死死咬住下唇,力道之大,让下唇立刻渗出血珠。那痛楚如此清晰,如此同步,正是“千机引”将江浸月此刻承受的剧烈痛楚,一丝不差地传递给了她!
她强忍着腕骨几乎要被生生撕裂的剧痛,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死死地稳住那张薄薄的符纸。不能再让它偏移!她几乎是凭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意志力,硬生生地、不容抗拒地,将那张散发着微弱暖意的符纸,彻底按在了江浸月腰腹间那不断逸散着黑气的狰狞伤口上!
“滋——!”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灼烧声响起。
符纸触碰到伤口的刹那,那翻卷的、被灰黑色死气缠绕的皮肉猛地一缩!一股更加浓烈的黑气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疯狂地从伤口深处喷涌而出,带着刺骨的阴寒和强烈的腐蚀性,瞬间缠绕上那张散发着微弱黄光的符纸!
符纸上原本就黯淡的光芒,在这股污秽死气的冲击下,立刻剧烈地明灭闪烁起来!那微弱却纯净的暖意,如同狂风暴雨中的烛火,顽强而绝望地抵抗着汹涌的黑暗与冰冷。
沈青瓷的手指紧紧按在符纸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阴寒刺骨的反噬之力,正顺着符纸,顺着她的指尖,疯狂地向上侵蚀!冰冷、粘稠、带着无尽的恶意,试图冻结她的血液,污染她的灵脉!与此同时,手腕内侧那“千机引”烙印传来的同步剧痛,丝毫没有减弱,反而因为符咒之力与反噬之力的激烈交锋而变得更加狂暴、混乱!仿佛有无数的冰针和火针同时在血脉骨髓里穿刺搅动!
她全身都在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冷汗如同溪流般从额头、鬓角、后背疯狂涌出,浸透了本就单薄的衣衫。牙齿死死地咬在一起,咯咯作响,口腔里全是浓重的血腥味。她调动着识海中最后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神念,如同一个在滔天巨浪中拼命掌舵的水手,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引导着回春符里那可怜的、摇曳欲灭的暖流,试图穿透那层粘稠冰冷的死气,渗入他血肉模糊的伤口深处。
每一丝灵力的引导,都像是在滚烫的刀山上行走,都伴随着自身伤口的撕裂和“千机引”同步而来的加倍痛苦。她的视线因剧痛和虚弱而阵阵发黑,模糊不清,只能凭借着最后一点顽强的意志力,死死地盯着那张在污血和黑气中顽强闪烁的符纸。
符纸上的光芒,越来越微弱了。那点暖意,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中,显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击。
时间,在无边的痛苦和绝望的对抗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就在那张回春符的光芒微弱到几乎要彻底熄灭,符纸本身也开始在污秽死气的侵蚀下焦黑卷曲、边缘化为飞灰的瞬间——
一直如同死去般承受着一切的江浸月,身体猛地一震!
不是痛苦的抽搐,而是一种……奇异的、来自身体最深处的悸动。
在那符咒微弱暖流与反噬冰冷死气激烈交锋的核心处,在那片被反复撕裂、被污秽缠绕的、早已麻木冰冷的血肉深处,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竟然顽强地穿透了重重阻碍,如同冰封大地上第一缕极其微弱的春风,极其小心、极其艰难地,触碰到了最里面。
那暖意微弱得如同幻觉,转瞬即逝,却像一点火星,骤然溅落在早已冻结凝固的意识荒原上。
江浸月低垂的头颅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散乱的黑发下,那双一直紧闭着的、眼睫被冷汗和血污黏连的眼睛,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掀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缝隙之中,没有焦距,只有一片空洞的、被剧痛折磨得几乎涣散的黑暗。然而,就在这片模糊的黑暗视野边缘,他捕捉到了一抹近在咫尺的、极其专注的侧影轮廓。
是沈青瓷。
她的脸离得很近,近到他甚至能看清她苍白得毫无一丝血色的皮肤下,那细微的、因痛苦而不断痉挛的青色血管。她的额发被冷汗完全浸透,凌乱地黏在脸颊和额角,几缕湿发紧贴着不断颤抖的、线条绷紧的下颌。她的嘴唇被她自己咬得血肉模糊,下唇上深深的齿痕清晰可见,一丝殷红的血线正沿着苍白的唇角蜿蜒滑落。
她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力气,都凝聚在那只死死按在符纸上、因剧痛和虚弱而抖得如同筛糠般的手上。那手腕纤细得惊人,仿佛一折就断,腕骨突出,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而就在那脆弱的腕间皮肤上,一道刺目的、深可见骨的裂伤正狰狞地翻卷开来!鲜红的血正从裂口处不断渗出、流淌,染红了她的小半个手掌,也染红了那张即将燃尽的、边缘焦黑的回春符!
那是……“千机引”的印记!是他承受的痛苦,同步撕裂在她身上的伤口!
江浸月涣散空洞的瞳孔,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收缩了一下。一种无法言喻的、极其复杂的洪流,猛地冲垮了被剧痛和反噬冻结的思维堤坝,汹涌地灌入他那片荒芜冰冷的意识之海。
为什么?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是这个……曾经被他视为敌人、视为障碍、甚至视为……某种程度上的背叛者的人,此刻却用着这样近乎自毁的方式,将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和暖,固执地、颤抖着,按在他这具早已被黑暗和污秽浸透的残躯上?
那滴沿着她苍白下颌滑落的血珠,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滚烫的触感,狠狠地砸落在他冰冷的手背上。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温热,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整个灵魂都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就在这一刻,那张耗尽最后一丝力量、顽强抵抗了许久的回春符,终于走到了尽头。
“噗”的一声轻响,如同烛火最后的叹息。
符纸上最后一点微弱的黄光彻底熄灭。整张符纸瞬间化为了一小撮失去所有灵性的、暗淡的灰烬,混合着污浊的血水和不断逸散的死气,粘腻地贴在他狰狞的伤口上,然后被冰冷的雨水迅速冲刷、带走。
那点微弱的、如同幻觉般的暖意,彻底消失了。刺骨的冰冷和翻江倒海的反噬剧痛,如同退潮后更加汹涌的回流,瞬间重新席卷了江浸月的四肢百骸,将他拖回冰冷刺骨的深渊。
沈青瓷的手,失去了符纸的支撑,依旧保持着按压的姿势,悬停在半空。那只手,沾满了他的血污和她自己腕间流下的鲜血,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却因为极致的脱力和剧痛而颤抖得更加厉害。她的身体晃了晃,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垮塌下去。
江浸月涣散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她脸上。那片空洞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腾、冲撞。
他看到她紧蹙的眉心,看到那被咬破的、失去血色的唇,看到……一滴透明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极其缓慢地,从她低垂的眼睫边缘凝聚,然后,无声地滑落。
那滴泪,混着她唇角的血污,在她沾满尘土和血痕的苍白脸颊上,冲刷出一道清晰的、湿漉漉的痕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破庙外,只有永无止境的、令人窒息的雨声。
江浸月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一把烧红的砂砾。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嘶哑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砂纸磨过喉咙,带着血沫的气息:
“沈……青瓷……”
那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沈青瓷被剧痛和绝望笼罩的混沌意识。
她沾满血污的睫毛猛地一颤,极其缓慢地抬起了眼。那双曾经清亮明澈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蒙着一层浓重的水汽和深不见底的疲惫,茫然地、有些迟钝地,迎上他投来的、那复杂到令人心颤的目光。
她似乎在辨认,在确认眼前这微弱的声音和视线是否真实。
就在她抬眼的瞬间——
一只冰冷、沾满泥污和血痂的手,猛地抬起,如同挣脱了无形的锁链,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却又虚弱到极点的力量,一把攥住了她那只悬在半空、依旧沾满鲜血、冰冷颤抖的手腕!
那只手滚烫得惊人!仿佛蕴藏着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与她手腕的冰冷形成令人战栗的对比!滚烫的指腹,正好死死地按在了她腕间那道被“千机引”同步撕裂开的、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上!
“呃——!”沈青瓷猝不及防,被那突如其来的滚烫和伤口被按压的剧痛刺激得身体猛地一缩,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整个人都僵住了。
江浸月的手指如同烧红的铁钳,死死地扣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他死死地盯住她的眼睛,那双刚刚掀开缝隙、布满血丝和混乱风暴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出她苍白、染血、泪痕未干的脸。
他干裂的嘴唇再次翕动,嘶哑的声音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血腥气和一种近乎暴戾的质问:
“……你哭什么?”
雨声哗然,破庙里死寂一片,只有两人粗重而破碎的喘息声交织。他滚烫的手指死死扣在她冰冷的手腕上,指尖下的伤口被压得剧痛,温热的血再次涌出,沿着他指缝蜿蜒流下。
沈青瓷的身体僵直着,如同被那道滚烫的目光钉在原地。她脸上未干的泪痕混着血污,狼狈不堪。面对他嘶哑的质问,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满了冰冷的砂石,发不出任何声音。为什么哭?为了这无休止的痛?为了看不见尽头的逃亡?还是为了这张回春符燃尽后,他伤口上依旧狰狞翻卷、被黑气缠绕的绝望?
她的沉默似乎激怒了他,或者更深地刺痛了他。江浸月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又猛地加重了几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几乎要嵌进她的骨头里。他挣扎着,似乎想撑起身体,想靠得更近,想看清她眼中那片迷雾之后究竟是什么。然而,仅仅是抬头的动作,就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来的那点力气。身体里反噬的冰寒和剧痛再次如狂潮般反扑,猛烈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堤坝。
“呃……!”他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攥着她手腕的手也跟着失控地颤抖,力道时松时紧,却始终没有放开。
沈青瓷被他拽得身体一晃,险些扑倒。手腕的剧痛和“千机引”同步传来的、他体内更加狂暴的混乱痛楚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下意识地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撑住冰冷湿滑的地面,指尖深深抠进泥泞里,才勉强稳住身体没有直接压在他身上。
“别动!”她终于从剧痛的缝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急促。她试图抽回被他死死攥住的手腕,那伤口在他滚烫的指腹下被摩擦着,疼得钻心。
她的挣扎和那声急促的“别动”,却像一桶滚油,猛地浇在了江浸月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别动?”他猛地抬起头,散乱的黑发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她,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狂乱的光芒,混杂着剧痛、反噬带来的混乱、以及一种被深深刺伤的暴怒,“沈青瓷……你以为……你在做什么?恩赐?怜悯?还是……”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血来,“……你蠢到……以为这点东西……就能……填平……这些年……”
后面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呛咳打断,他弓起身子,咳得撕心裂肺,嘴角溢出暗红的血沫,身体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那只攥着她手腕的手,却依旧如同烧红的铁箍,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因为身体的痉挛而将她拽得更近。
沈青瓷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几乎半跪在他身前。两人之间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带着血腥味的痛苦喘息。他咳出的血点溅落在她染血的衣襟上,迅速晕开。
看着他咳得几乎背过气去、却依旧死死攥着她、眼中燃烧着狂乱火焰的样子,沈青瓷心头那股被剧痛和绝望压下的无名火也猛地窜了起来。凭什么?凭什么要承受这一切?凭什么要被他这样质问?凭什么连最后一点试图抓住光亮的徒劳,都要被碾碎在泥泞里?
“对!我就是蠢!”她猛地抬起头,沾着血和泪的脸颊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压抑已久的痛苦、疲惫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地刺破了庙宇里压抑的死寂,“蠢到……蠢到以为这张破符……能让你少痛一点!蠢到……以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看着你烂在这里!”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地颤抖,带着破音,却字字砸在冰冷的空气里,也砸在江浸月混乱燃烧的眼眸中。
“填平?江浸月……我们之间……早就是万丈深渊了!”她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牵扯着内腑的伤,疼得她眼前发黑,声音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嘶哑,“这‘千机引’……不就是绞索吗?!它现在……勒死我……也勒死你!扯平了!”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绝望和疯狂。
话音落下的瞬间,破庙里只剩下两人粗重而痛苦的喘息,还有外面永不停歇的、冰冷的雨声。
沈青瓷吼出那句话后,胸腔里翻腾的怒气和绝望仿佛瞬间抽空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吞进冰冷的刀子,割得肺腑生疼。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几乎要向前栽倒。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是天骄般的存在,众星捧月。可还是因为一个人……
江浸月,在她那声嘶力竭的“扯平了”砸进耳膜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那双翻涌着狂乱火焰的眼睛,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里面翻腾的暴怒、混乱、被刺伤的激烈情绪,瞬间冻结、碎裂,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死寂的灰败。
他死死攥着她手腕的手指,那滚烫得如同烙铁般的力道,就在这一刹那,毫无预兆地松开了。
不是缓慢的撤离,而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骨头,颓然地、沉重地垂落下去,重重地砸在他自己身侧的泥泞里,溅起几滴浑浊的泥水。
那一直紧绷着、抗拒着、甚至带着攻击性的身体,也随着那只手的垂落,彻底垮塌下去。他整个人向后重重地靠回冰冷的石柱,头无力地仰着,抵着粗糙的石面,凌乱的黑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那绷紧到极致、失去所有血色的下颌线条,和微微张开、不断急促喘息、溢出暗红血沫的嘴唇,暴露在外。
他不再看她。那双刚刚还燃烧着狂乱火焰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破庙上方那漏雨的、被黑暗吞噬的残破屋顶,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种万念俱灰般的沉寂和……认命。
仿佛沈青瓷那句“扯平了”,不仅抽走了他的力气,也抽走了他灵魂里最后一点支撑的东西。
沈青瓷被他突然松开的力道带得身体微微前倾,手腕上那被死命攥压的剧痛骤然消失,只剩下伤口本身的灼烧感和麻木。她看着他那副彻底放弃抵抗、如同被抽走灵魂般的模样,看着他嘴角不断溢出的暗红血沫,心头那点燃烧的愤怒和绝望,如同被冰冷的雨水浇透,瞬间只剩下刺骨的寒凉和一片狼藉的空洞。
她刚才……说了什么?
“扯平了”……这三个字,像冰冷的回旋镖,狠狠地扎回她自己心上。带来一种迟来的、灭顶的钝痛。
就在这时,庙宇外,风雨交加的黑暗深处,极其突兀地,遥遥传来一声尖锐悠长的唿哨!
那声音穿透重重雨幕,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尖锐地刺入耳膜!
从不同的方向传来,彼此呼应,带着明显的方位感和……浓浓的追捕意味!
又有亡魂追来了!
沈青瓷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了!她猛地扭过头,视线穿透破庙歪斜的门洞,死死投向外面无边无际的黑暗雨幕。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疯狂地、沉重地擂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濒临碎裂的恐慌。
完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的信子,冰凉地舔舐过她的神经。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再次看向角落里的江浸月。
他似乎也听到了那催命的唿哨声。那空洞死寂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转向了庙门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只有嘴角那抹暗红的血,在残破漏下的微光里,显得格外刺眼。
那是一种彻底的、无动于衷的认命。仿佛在说:看,这就是终点。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沈青瓷。
然而,就在这灭顶的绝望中,就在她的目光掠过他垂落在泥泞中的那只手时——
那只刚刚还死死攥着她手腕、滚烫得惊人的手,此刻无力地摊开着,沾满了泥污和血痂。而其中一根手指的指尖,极其细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动作轻微得如同幻觉,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猛地击穿了沈青瓷被绝望冻结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