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无法再回头 ...
-
熔岩粘稠地翻滚着,巨大的气泡破裂,溅起数丈高的灼热火雨,将孤悬的黑曜石平台映照得如同地狱巨兽口中摇摇欲坠的祭品。硫磺与熔融金属的腥臭浓得化不开,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肺腑。平台中央,江浸月挺直了脊梁,如同从熔炉深处重新淬炼出的刀胚。
蚀骨钉的乌黑碎片早已被熔岩吞噬殆尽,两道粗如儿臂、铭刻着森冷符文的封魔链寸寸断裂,扭曲的残骸散落在布满蛛网裂痕的黑曜石上,无声地宣告着一个囚徒时代的终结。无形的气浪以他为中心缓缓消散,留下滚烫平台上唯一站立的剪影。
褴褛的布条挂在身上,露出底下虬结如龙、隐隐流淌着玉质与暗红煞气光泽的筋肉。深陷的眼窝中,两点幽火燃烧到了极致,冰冷,疯狂,穿透翻腾的热浪与毒瘴,仿佛要刺破砺石院的穹顶。
就在这地狱熔炉的咆哮与新生力量奔涌的余韵交织的死寂里,一个不合时宜的、带着奇异韵律的掌声,穿透了永恒的熔岩轰鸣,清晰地响起。
“啪、啪、啪……”
鼓掌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刻意的欣赏,从平台连接断崖的狭窄悬桥入口处传来。
江浸月猛地转头,幽火般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箭矢,瞬间钉向声音来源。
阴影里,一道身影缓缓步出。依旧是那身不起眼的灰袍,脸上覆着那张毫无表情的惨白面具。血煞门使者,骨七。他像是从熔岩映照不到的黑暗中直接凝结出来,闲庭信步,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灼热凶险的悬桥,而是春日花园的石径。
“精彩!当真是精彩绝伦!”骨七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尾音微微上扬,是毫不掩饰的赞叹与一丝……更深的玩味。“蚀骨钉锁不住你,封魔链困不住你……连这沸血池的熔岩,似乎都成了你的磨刀石?哈!”他短促地笑了一声,面具眼孔后的视线,贪婪而冰冷地扫过江浸月伤痕累累却蕴含爆炸性力量的身躯,“这柄刀,果然没选错。越来越锋利了。”
江浸月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新生的力量在经脉中奔流咆哮,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震得周身空气微微扭曲。他周身的裂痕仍在无声蔓延,碎石簌簌滚落,坠入下方熔岩,腾起青烟。
“想当执刀人?”江浸月开口,声音嘶哑,如同两块粗糙的燧石摩擦,却字字清晰,带着熔岩般的滚烫与黑曜石般的冰冷。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虚张。平台边缘,熔岩河翻涌溅起的几滴微小火星,仿佛受到无形牵引,倏然飞起,如同暗红色的萤火,在他指尖缭绕、汇聚,凝成一缕跳跃不定的熔岩微光,散发出毁灭性的高温。“可以。”那缕微光在他指尖跳跃,映亮他毫无表情的侧脸,“先回答我三个问题。”
骨七面具微不可察地侧了一下,似乎在仔细打量江浸月指尖那缕危险的微光,又像是在评估他此刻的状态。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负手而立,灰袍在热浪中纹丝不动,如同扎根于岩石的毒藤。
“第一,”江浸月的声音穿透熔岩的咆哮,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栖霞山判我‘凡骨俗胎,浊气深植,无灵根’,打入这人间炼狱。你血煞门,凭什么认定我就能做那柄刀?凭什么认定我这‘凡骨’,也能踏上这炼体之途?”
问题尖锐,直指核心。他需要一个解释,一个能支撑他此刻“异常”的解释。
骨七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胸腔共鸣的轻笑:“呵……‘凡骨俗胎’?”他摇了摇头,面具在熔岩红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栖霞山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眼里只有灵根显化、灵气亲和。他们懂什么?天地之大,造化玄奇,岂是一个‘灵根’就能定死?你那所谓的‘凡骨’,不过是……灵根太差,差到近乎于无,被他们轻贱鄙夷罢了。垃圾堆里的明珠,他们只当是瓦砾。”
他踱前一步,无形的气场散开,竟将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浪微微排开。“炼体之道,本就逆天而行。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要的就是你这种被逼到绝境、骨头缝里都淬着恨意的‘凡骨’!灵根差又如何?这砺石院的地火浊气,这沸血池的狂暴火煞,甚至那蚀骨钉的阴寒、封魔链的抽取……哪一样不是淬炼你这把凶刃的绝佳薪柴?他们弃你如敝履,在我眼中,你却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绝世凶胚!”
“绝世凶胚?”江浸月咀嚼着这四个字,指尖的熔岩微光猛地一缩,温度骤升,空气发出细微的“嗤嗤”声。他深陷的眼窝里,幽火跳跃,带着冰冷的嘲弄,骨七也不知道他相信了没有,只是他不可能将秦戮在当年将江浸月带来的那天就发现他体质特殊的事情说出来。“好一个凶胚。那么,第二个问题——你凭什么笃定,我这块凶胚,就甘愿替你血煞门卖命,做那把插向栖霞山的刀?”
骨七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透过面具的眼孔,牢牢钉在江浸月脸上。他似乎在捕捉对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诱惑与压力:“不是替我血煞门卖命,是替你自己。你恨栖霞山,恨入骨髓。恨那高升,恨那王管事,恨那些将你踩入泥泞的每一个人!栖霞山不倒,你爬得出这砺石院?爬出去了,又能如何?像只老鼠一样苟活?”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带上一种近乎蛊惑的磁性:“跟着我们,你能爬出去,还能……站得比他们都高!把他们踩在脚下!至于信任?呵……”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我不需要你信任我,你只需相信你自己心里的恨!相信血煞门能给你一个……亲手撕碎他们的机会!这就够了!”
江浸月沉默着,指尖的熔岩微光稳定地燃烧,映得他半边脸颊如同地狱修罗。骨七的话如同毒蛇,精准地缠绕在他那颗被仇恨浸透的心上。他需要力量,需要离开这地狱,需要复仇……血煞门,似乎是一条捷径,也是一条通往更黑暗深渊的绝路。
短暂的死寂,只有熔岩在下方不知疲倦地咆哮。
“最后一个问题。”江浸月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目光越过了骨七,穿透翻腾的热浪与弥漫的毒煞浊气,死死钉向平台下方、那片熔岩河最狂暴漩涡的中心!
那里,粘稠暗红的熔岩如同粘稠的血浆,不断卷起巨大的漩涡,漩涡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幽暗,如同亘古存在的恶魔之眼,在熔岩的红光中若隐若现。
“那里,”江浸月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与那深渊中的存在产生了某种共鸣,“那漩涡底下埋着的,究竟是什么?”
问题出口的瞬间,骨七一直保持的慵懒姿态陡然一僵!面具眼孔后的目光,如同被惊醒的毒蛇,骤然收缩、凝聚,爆射出两道实质般的锐利寒芒!一股极其隐晦却异常危险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从他身上弥漫开来,锁定了江浸月!
熔岩的咆哮声似乎在这一刻都变得遥远了。
空气凝固得如同灌了铅。
骨七死死盯着江浸月,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灵魂深处的想法。他沉默了足足三息,那冰冷的目光才缓缓收敛,重新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恢复了之前的金属质感,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更深重的提防。
“你的感知……倒是敏锐得有些出乎意料。”骨七缓缓道,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那下面……埋着一片被遗忘的战场碎片。久远到连栖霞山自己都未必知晓其来历。一些……上古修士遗落的‘小玩意儿’罢了。怎么?你对这些陈年旧物……感兴趣?”
他轻描淡写,但“上古战场碎片”几个字,如同惊雷在江浸月心中炸响!与之前万化不灭体感应到的破碎画面瞬间印证!血煞门的目标!骨七口中那“有趣的东西”!那惊鸿一瞥的残破青铜甲胄,断裂的巨矛,矛尖上那繁复古老、充满毁灭道韵的螺旋暗纹……
江浸月压下心头的震动,面上依旧是冰冷的死寂。指尖的熔岩微光微微摇曳,映着他深不见底的幽瞳。“小玩意儿?能让血煞门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不惜在我这把‘刀’身上下注的,恐怕不只是小玩意儿那么简单。”他语速缓慢,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试探,“或许……我能比你们想象的,更快地接触到那些‘小玩意儿’。毕竟,我离得最近。”
骨七的呼吸似乎有刹那的凝滞。面具遮掩了他所有的表情,但那瞬间绷紧的灰袍下摆,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江浸月这句话,无异于一把钥匙,精准地插入了血煞门计划最核心的锁孔!
“哦?”骨七的声音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重新评估猎物价值的审视,“你似乎……知道得不少?还是说,仅仅是这沸血池待久了,生出了些奇特的感应?”他向前又踏了一步,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倾轧过来,“告诉我,你能如何更快地接触到它?”
“直觉。”江浸月回答得异常干脆,幽火般的目光毫不避让地迎上骨七面具后的视线,“还有……我体内这股新生的力量,似乎对那下面的气息,很‘饥饿’。”他微微活动了一下左臂,皮肤下虬结的玉络隐隐透出温润又凶戾的光泽。这是实情,他体内万化不灭体的本能的确在疯狂渴求那深渊中的古老能量。
“饥饿?”骨七咀嚼着这个词,目光在江浸月左臂上停留片刻,面具下似乎传来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哼。“有趣,非常有趣……”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江浸月说,“看来,这把刀的胃口,比预想的还要大。”
他话锋陡然一转,冰冷而残酷,如同淬毒的匕首出鞘:“不过,胃口大不大,还得看牙口够不够硬。空口白牙就想取信?江浸月,你未免把血煞门想得太儿戏了。”他抬起枯瘦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断崖上方砺石院的方向,“想证明你的价值?证明你这柄刀够快、够利、够听话?很简单。”
“半个时辰。”骨七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半个时辰内,我要听到砺石院方向,至少死一个栖霞山的外门巡逻弟子!尸体,要留在明处!”
江浸月瞳孔骤然收缩!指尖缭绕的熔岩微光猛地一颤,几乎失控!杀人?而且是栖霞山的弟子!这是逼他彻底交上投名状,斩断所有可能的退路!
“做不到?”骨七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的寒意,“那就证明你依旧是块只能在这熔岩里等死的废铁!证明你刚才那番豪言壮语,不过是困兽绝望的嘶鸣!”
熔岩翻滚的“咕嘟”声在死寂中无限放大。江浸月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如同岩浆在狭窄的河道里冲撞。杀意、抗拒、冰冷的算计在幽深的眼底疯狂交织、碰撞。
骨七静静地等待着,如同盘踞在阴影里的毒蛇,耐心而致命。
终于,江浸月缓缓抬起了头。深陷的眼窝里,那两点幽火如同被冰封的星辰,只剩下纯粹到极致的冰冷与决绝。他指尖那缕躁动的熔岩微光,重新变得稳定、凝练,甚至带上了一丝内敛的锋锐。
“地点。”他只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却再无一丝波澜。
“断魂崖西侧,通往矿渣场的必经小径。”骨七报出一个名字,语速飞快,“巡守弟子两人一组,间隔两炷香。半个时辰后,那里会有一组人经过。记住,半个时辰!我要看到尸体!看到骚乱!”
话音未落,骨七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向后飘退,瞬间便融入了悬桥入口的浓重阴影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余音袅袅的警告,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过江浸月的耳廓:“别让我失望,也别……让刀反噬了握刀的手。”
孤悬的平台再次只剩下江浸月一人,以及永恒咆哮的熔岩地狱。
半个时辰!
时间如同烧红的铁砂,灼烫着他的神经。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那条狭窄凶险、通向断崖上方的黑曜石悬桥。没有犹豫,伤痕累累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如同一头矫健的猎豹,扑向悬桥!
动作间,褴褛的衣衫被风带起,怀中那方破碎的旧棉帕一角悄然滑出,一丝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带着松木清冽苦涩的气息,瞬间钻入鼻腔。
松节油……
这缕气息如同冰水,在沸腾的杀意中注入一丝刺骨的清醒。
江浸月攀爬悬桥的身形猛地一顿!五指深深抠进滚烫粗糙的黑曜石棱角,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深陷的眼窝中,冰冷幽火剧烈摇曳,如同风中残烛。杀意与那缕微弱气息带来的扭曲眷恋疯狂撕扯着他的意志。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所有挣扎的痕迹已被强行抹去,只剩下玉石般的冰冷坚硬。他不再看那棉帕,身体的力量轰然爆发,沿着悬桥向上疾掠!
身影在熔岩蒸腾扭曲的光影中,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断魂崖西侧的小径,荒凉而僻静。嶙峋的黑石如同巨兽的獠牙,参差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穹。风呜咽着穿过石缝,卷起细碎的矿渣粉尘,空气里弥漫着硫磺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
江浸月如同壁虎,紧贴在一块巨大黑石的背阴面,呼吸近乎停滞。粗糙冰冷的岩石硌着他新生的、布满细密血痂的胸膛,虽然正以常人十倍的速度在恢复,但依旧隐隐作痛。下方小径上,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两个年轻弟子疲惫的交谈声。
“王师兄,这鬼地方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天天对着矿渣和地火,灵气都快被吸干了。”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抱怨道。
“少废话!熬过这几年,攒够贡献点,调离这鬼地方就好了。”另一个声音沉稳些,带着训斥,“眼睛放亮点,别让砺石院那些渣滓钻了空子惹事!”
脚步声越来越近。江浸月缓缓探出半只眼睛。
两个身着栖霞山外门制式青色道袍的年轻弟子,正沿着小径走来。当先一人身形略高,腰间佩剑,正是那王师兄。后面一人稍显瘦弱,脸上带着倦怠和不耐烦,正是抱怨的弟子。
目标,就是后面那个!他位置靠后,更不易被同伴瞬间察觉。
江浸月的心脏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体内新生的力量在奔涌咆哮,左臂深处虬结的玉络散发出灼热感。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硫磺与矿渣粉尘的浑浊空气涌入肺腑,瞬间点燃了所有冰冷的杀意。
就在那两名弟子走到江浸月藏身巨石正下方,抱怨的弟子因脚下碎石一个趔趄,落后半步的瞬间!
江浸月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模糊的灰影,如同鬼魅般从巨石背阴处无声扑下!速度快到了极致,带起的微弱气流几乎被呜咽的风声彻底掩盖!
目标正是那落后一步的瘦弱弟子!
那弟子似乎有所察觉,惊愕地转头,瞳孔里只来得及映出一道闪电般逼近的残影!
太快了!快得超出了炼气期弟子的反应极限!
江浸月人在半空,右手并指如剑!指尖没有任何灵力光芒,只有一点凝练到极致的、仿佛吸收了周遭所有光线的幽暗!那正是他强行剥离、模拟自熔岩漩涡深处那上古战矛断尖上毁灭道韵的一丝微弱意境!虽只得其形之万一,却带着一种洞穿神魂的极致锋锐!
“九幽裂魂刺”!这是他新领悟的绝命招式。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热刀切过牛油的声响。
江浸月的指尖,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瘦弱弟子的后颈风府穴之上!
没有血光迸溅,没有惨叫响起。
那弟子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眼中的惊愕瞬间凝固、扩散,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晶在瞬间凝结、蔓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泽。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的雕像,保持着转头后望的姿势,直挺挺地向前扑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噗通”声。
一击毙命!生机断绝!伤口处,只有一点细微的、仿佛被极寒瞬间冻结的灰白印记,散发着微弱却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李师弟!”走在前面的王师兄这才骇然回头,看到的只是同伴无声扑倒的背影!他脸色剧变,腰间长剑“锵啷”一声出鞘半截,厉声喝道:“谁?!”
江浸月的身影早已在指尖点中的瞬间,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借力向后倒翻,足尖在嶙峋的黑石上一点,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乱石堆深处,快得如同从未出现过。
原地,只剩下那王师兄惊怒交加的呼喝,以及那具扑倒在地、后颈一点灰白、生机全无的尸体。荒凉的小径上,呜咽的风声更显凄厉。
断魂崖边缘,一块突起的巨大黑石顶端。
骨七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无声地伫立着。灰袍在凛冽的风中纹丝不动,那张惨白的面具,正对着下方小径上那具扑倒的尸体和惊惶呼喝的栖霞山弟子。他看得清清楚楚,从江浸月鬼魅般的扑击,到那毫无灵力波动却致命到极点的一指,再到那如同融入环境的完美退走。
面具眼孔后,一丝极其复杂的幽光闪过。那里面有毫不掩饰的欣赏——对江浸月这份狠辣、果决、以及那匪夷所思刺杀手段的欣赏。但更深处的,是骤然拔高到顶点的警惕!这柄刀……太锋利了,也太不可控了!那指尖凝聚的毁灭气息,绝非寻常体修手段!
他无声地吸了一口带着血腥与矿渣味道的空气,指尖一枚不起眼的黑色骨符悄然碎裂,化作飞灰随风飘散。消息已传回。
骨七最后看了一眼江浸月消失的方向,身形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只有一句冰冷的话语,似乎还残留在呼啸的风中:
“刀是好刀……可别真成了噬主的凶兵。”
砺石院深处,沸血池边缘。
江浸月背靠着一块滚烫的巨大黑曜石,缓缓滑坐在地。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并非受伤,而是精神高度紧绷后的虚脱,以及体内力量第一次如此极致爆发后的震荡。左臂深处,那新生的玉络仍在微微灼烫,仿佛还在回味方才那凝聚毁灭道韵、一击必杀的感觉。
他摊开自己的右手。沾满污垢和干涸血痂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点中那弟子后颈时,那瞬间生机断绝、寒意反噬的触感。冰冷,死寂。
“嗬……”一声压抑的喘息从他喉咙里挤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更深的冰冷。他闭上眼,后背紧贴着滚烫的岩石,灼痛感清晰地传来。
成了。投名状已交。
血煞门这条路,再无回头可能。
他缓缓探手入怀,指尖触碰到那方破碎的旧棉帕。熟悉的松节油气息,带着隔世的苦涩,丝丝缕缕缠绕上来。
熔岩的暗红光芒,在他沾满血污与矿尘的脸上跳动,将那道紧抿的唇线映照得如同凝固的血痕。幽深的眼窝里,冰封的火焰无声燃烧,映着下方那片埋葬着上古战魂的深渊。
刀已出鞘,寒光饮血。这沸血池的棋局,才刚刚开始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