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挽歌》火炽野鸽

2、喧哗

　　31xx年 9月11日

　　今天是我出海的第90天。
　　一切都很好，我一如既往地搬运货物，随后吃了半块面包，除了很难下咽之外没有其他问题。

　　风平浪静，我以为今天也会和平时一样度过疲惫的一天，不过一切在下午开始变得不同寻常。

　　首先是附近海域的鱼成群结队地向南方奔去，把海水搅合得暗流涌动。

　　随后我看见了庞大的黑影向着南极方向迁徙，当它们跃出水面我才发现它们是好几只成年座头鲸。

　　是什么让这些海洋霸主如此惊慌？

　　我举起望远镜探查。

　　远方海面雾气弥漫，巨大的船身于雾中显现。那是一艘豪华游轮。

　　没等我感叹有钱人的生活，我注意到对方轮船上架起了炮台。

　　似乎朝向我的方向。

　　忽然整个船猛地震动，倾斜，我被吓了一大跳滑到了夹板另一头。

　　我清晰地听见了船身咯嘣咯嘣的尖叫——这是一艘已经过了使用年限三年的老伙计。

　　此时整个甲板上只有我一人，我感觉到这艘命不久矣的船正在被摧毁。

　　估计有条倒霉的座头鲸撞到穿上了，它们满头的藤壶可不是开玩笑!我分神想着，边努力地想爬起来逃生。

　　船身猛地倾斜，我一头撞到了舱门上，应该是晕了过去。

　　整条船都沉入了海里

　　当我醒来，我发现自己漂浮在一块木头上

　　我的身上伤口遍布，感到头晕脑胀

　　四处无人，我认清了事实——我是这次船难的唯一幸存者。

　　远处的一个黑点不断放大

　　我起初没有注意到，然后当我开始留意它的时候，我发现那是一搜小木船。

　　这可太好了，说不定是附近的渔船!

　　我满怀期望，结果我发现那是一艘小破船。里面虽然有好几条已经干涸而死的鱼，但是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大概是被谁遗弃的可怜孩子，居然活到现在还有口气，我这么想着。

　　无论怎么说，这条船也救了我的命，让我吃上了食物。因此我收养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并取名为伊夏。

　　捕捞日的到来成功让伊夏拥有了三天的假期。那日打开凯亚的匣子后他没有看，只是带回了自己的房间打算当做凯亚的遗

　　物，到时候放在凯亚的墓前。

　　当然，他也没有找到一张钞票和银币。

　　楼下的史密斯太太总是有意无意地来打探他的生活，借着送东西的借口想来看伊夏的笑话——这个刚失去酒鬼父亲的孩子，

　　如果漠不关心就是不孝子，如果伤心欲绝，那可太好了，街坊邻居又有得聊了。比如说那个酒鬼父亲也不知道他在留恋什

　　么，走了岂不是更好？又或者这孩子有空为父亲落泪，平时显得这么冷漠，惺惺作态。

　　总之伊夏不打算搭理这些人。在这个海边小镇生活的二十年里，他见证了人性的本色，不再对他们抱有希望。

　　生活还在继续。伊夏尽全力忘记自己那晚在洗手间看见的景象，祈祷那都是梦。可是身上的抓痕，每晚的吟唱，疼痛难忍的

　　身躯都在把他的注意力拉回来。

　　这是捕捞日的前一晚。

　　伊夏自从那天后就没上过班。

　　浑浑噩噩地睡了一天一夜，他的身体倒是没有一开始那么难受，只是双腿使不上力气。

　　后天是捕捞日，他戴着口罩去市场买了一条秋刀鱼打算煎了吃。

　　最近几天他特别喜欢吃鱼，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鱼有一股温暖的魔力吸引着他。

　　避开周围的邻居，伊夏钻回了自己的小屋子。

　　沉重的门一合上，伊夏忽然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他的手紧握在门把手上，感觉鼻尖上流转过几丝陌生的气味。

　　房间内没开灯，借着昏暗的日光，伊夏警惕地往里走去。

　　啪嗒，啪嗒

　　马丁靴在木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在自己的卧室门前，伊夏盯着微开的门缝，深吸一口气猛地撞开了门。

　　伴随着木门撞击在墙上的巨响，伊夏迅速抬眼巡视。除了被风吹动的窗帘，并无一人。

　　伊夏松了口气。

　　此时此刻，在他身后的黑暗中，两只带着手套的手伸了过来。

　　“呜呜呜!？”那只手猛地捂住了伊夏的嘴，另外一只反扣了伊夏的双手。

　　伊夏在剧烈挣扎中感到一股奇异的香味飘进了鼻腔。

　　完了，是迷药。

　　伊夏张嘴狠狠地咬住了那只手，感受到血腥味的同时听见了手的主人的咒骂声。

　　“我操这个贱种咬我＆@?#＆”

　　“这个畜生耐药力太好了，你快来帮我按住——”

　　“废物，一条鱼罢了。”

　　另外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

　　什么意思?一条鱼?

　　伊夏口中的血气弥漫，它在痛苦中窒息，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加热，沸腾，像烧开的水汹涌地流淌在筋脉中。

　　有什么东西在变化，在阴暗处萌发。

　　“喂，这家伙一点人鱼的特征都没有，你们是不是侦察错了，那么强烈的人鱼信号不可能是它发出来的吧？我看你们——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操它码的——”

　　男人轻蔑的语气还未全部脱离口腔，剧烈的撕裂痛感从手臂上爆炸开来，逼得他猛地甩开了抓着的那一团东西。

　　只见他口中不可能是人鱼的“人”，正在墙角试图爬起来，即使借着昏暗的光，男人也看见了伊夏手上那发着银光的利爪和

　　在滴血的，被撕裂的蹼。

　　他似乎在承受什么痛苦，浑身抽搐，在迷药的作用下难以支撑身躯。一双幽幽散发绿光的眼睛中空洞无神。

　　他仿佛身处一片粘稠的深海。

　　朦朦胧胧看不清四周，空气在他鼻尖粘腻又浓厚，无法提供所需的氧气。在浑身一阵一阵的瘙痒下，他感到自己的双腿越来

　　越使不上力，甚至于，他好像感受不到它们了。

　　到底怎么回事

　　痒痛剧烈，但是无法呼吸让他如被巨浪甩上沙地的鱼，浑身疼痛也得不到缓解。

　　伊夏的身体在剧烈的颤抖着，他听见了什么东西撕裂开的声音，一瞬间他感到粘腻的空气疯狂地占据了他的身体，狰狞，扭

　　动，让他想吐。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腿上攀爬，环绕，生长。

　　意识即将涣散。

　　他努力睁开眼睛。

　　什么都没看清，他便晕了过去。

　　嘈杂的人声，喧嚣动感的乐声，清脆的玻璃器皿碰撞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传入伊夏的耳朵。

　　仿佛3D立体环绕音效，由朦胧到清晰，伊夏听见了有人热烈的说话声，回音震耳，他在昏迷中惊醒。

　　四周一片昏暗。

　　伊夏身下的地板很硬也很凉，他趴在地上。

　　在昏暗中，伊夏试图爬起来，却一瞬间无力地趴了下去。

　　他惊恐地瞳孔紧缩。

　　他感受不到他的双腿。

　　伊夏颤抖着伸着手朝下摸去，是一片冰凉，原本双腿的位置不见了，滑腻的肌肤触感也消失，那是——鳞片。

　　想到这里伊夏浑身一激灵，恐惧疯狂在他的心中滋长，击打他的心脏，让他的脑中乱成一锅浆糊。

　　与此同时，地板动了。

　　伊夏因没有支撑点摇晃着滑到了地板的另一端，砰地撞在了墙上,与其说是墙，这更像是竖直的栏杆。

　　四周的喧哗，觥筹交错之声更响。他逐渐听清了那个热烈的嗓音

　　“女士们先生们，在这个美好的，沉醉的夜晚，我们将为各位呈上最后一份大礼！”

　　“嘭！”伊夏听见了巨大的探照灯打开的声音，同时细微的光钻入了他的这一方天地。

　　这是一只金色的笼子。

　　“由有人鱼之都美誉的，卡达雅镇于这次捕捞日捕到的！”

　　眼睁睁望着头顶的遮盖布被人大力扯开，刺眼的金光，紫光一瞬迸射到伊夏浑身，令他睁不开眼。

　　“特级美人鱼！”

　　巨大的顶灯照的伊夏眼睛刺痛，他只知道当他浑身暴露在灯光下时，哗然之声猛烈地蔓延开，如蝇蚊般嗡鸣的人生骤然在他

　　耳边放大。

　　飘荡在他鼻尖的是刺鼻的香料味，浓厚的香水味，和浓稠的酒精味。

　　当眼前的白光消散，伊夏勉强看清眼前的场面时，他呆滞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黑暗中的舞台，底下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只有舞台正中央打着一整排巨大的旋转水晶灯，让他得以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伊夏垂头看去，无数色彩纷呈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打在他的身上。

　　美人鱼？

　　伊夏又把目光颤颤巍巍地投到自己身上。

　　只见腰部以下，原本属于双腿的位置，接了一条又粗又长的松绿色鱼尾。

　　伊夏瞳孔紧缩，还未从惊惧中回过神，那道被放大的人声由远到近来到他身边。

　　身穿贴满闪光金属片黑色西装的男人脸上带着小丑面具，艳红的嘴唇夸张地大咧着，他的声音被手上的金色话筒放大：“真

　　是美丽的生物啊，造物主尤其恩待我们海洋中的朋友。”男人声音难掩激动，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抚摸在黄金色的笼之上，缓

　　慢地滑动。

　　伊夏面色苍白，感到喉间翻涌，头晕目眩。他仿佛深陷一场绚丽残忍的梦境，不然他为什么现在还没有醒来？

　　“美人似乎不待见我。”男人扭曲地笑着，随即放大嗓门，指着笼中的伊夏喊道：“不过没关系，重要的是在座的各位！请

　　看这漂亮的尾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色泽 ！它是独特的，绝无仅有的！那么让我们倒数——”伴随他屏住呼吸的倒数，伊夏

　　感到心脏跳动得更快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一醒来会在这种奇怪的地方？

　　还有他的身体。

　　伊夏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的下肢，那条鱼尾安静地贴在地上，似乎很温顺。

　　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不知为何，伊夏浑身使不上力，他根本无法靠自己挣出这个钢铁牢笼！

　　他想呼救，想尖叫，但是当他试图把求助的目光投到舞台之下，感受到的只有粘腻的窥探和欲望——没有人能救他。

　　“1！”

　　男人一声落下，紧接着是台下的人们的尖叫和吼声。

　　“300万！”

　　“500万！”

　　“我出700万！”

　　声音男女混杂，像汹涌的巨浪一波一波把伊夏推往更深的恐惧。

　　他们在拍卖？拍卖什么？

　　伊夏后背紧贴着笼子，在刺眼的顶灯直照下，一阵冷汗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我在被拍卖。

　　身穿闪光晚礼服的小丑男在观众剧烈的嘶吼中，气定神闲，慢悠悠点着台下的人，眼中的贪婪和兴奋不断攀往顶峰：“500

　　万，到700万了，700万一次，好的有先生抬到900万！1000万了！！！”小丑男激动地跳了起来，声音因激动而嘶哑：“1000

　　万！先生们，还有吗，一次，两次，5000万！！！”

　　他像要窒息而死，过度的亢奋令他无法站直，

　　他掐住自己的脖颈，伸出三根手指，”一次，两次——5000万！5000万成交先生！！！“

　　掌声雷动，呼喊和咒骂声此起彼伏，像要掀翻华丽的穹顶。

　　在激昂的乐声中，闪耀的顶灯暗下，伊夏见后台的侍者又将厚重的帷幕遮盖在笼子之上，他被推走了。

　　这是一段漫长的路程，伊夏心中忐忑，身体的改变和处境的糟糕让他崩溃。

　　他这个月的月结工资还没拿到。

　　伊夏崩溃地想道。

　　浑身的骨头都仿佛被打碎重组，头脑昏沉难以思考。

　　他被拍卖了，对方是什么人？他有什么用处？

　　绑架他的人又是为什么找上门？伊夏打了个寒战，因为他变成了人鱼。那么高价买下他的人一定也是因为他有鱼尾。

　　剧烈的颠簸打断了他的思考，伊夏抓住了金属栏杆，感觉到笼子被推进了另一个地方。

　　一系列悉悉索索声后，帷幕被掀了一个小角起来。

　　黑暗中，一张脸探了进来。

　　是带着面具的小丑男。

　　“可爱的小东西”小丑男淫邪的笑声传了进来，声音粘腻：“感谢我让你卖了个高价吧，让我摸摸你漂亮的小尾巴，看看你

　　的小孔在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夏尖利的手迅速穿过牢笼，银光闪过，小丑男面具掉了下来，捂着的左眼血肉模糊。

　　“畜生！！啊啊啊啊啊畜生！！我的眼睛！！！！”

　　小丑男一副猥琐的长相，此刻狼狈之极也面露凶光，他用沾满鲜血的手指着喘粗气的伊夏：“低贱的畜生敢伤我！！你
　　——”

　　“我记得我刚花5000万买下了这个小美人。”

　　一副低沉磁性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伊夏此刻依旧身处黑暗，他警惕地缩在笼子一角。

　　小丑男慌张的声音也从外面传来：“先生，你买下的这个畜生实在是性格太烈，这不，我好心让他透透气，被他伤成这样，

　　实在是不好意思！”

　　低沉的男声并无情绪波动:”不劳你费心，带走。”

　　一声令下，四周有人走来，他的笼子被抬了起来。

　　“先生，你看我——”小丑男的声音中夹杂了愤怒。

　　“怎么？”磁性的男声中充满了不解。

　　几秒后，是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他的笼子被抬着向前走动，伴随着另一人的步伐声回荡在一方黑暗中。

　　有什么东西在耳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身体仿佛被托在风中，轻盈又自由。风拂过皮肤，带来凉意。

　　伊夏猛地睁眼。

　　水涌入眼眶，伊夏不适地眨了几下眼。

　　他像是飘在水里。

　　伊夏再度尝试睁眼，模糊中他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一瞬间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房间，而他所处之处，是这个房间的，漂浮着花花绿绿各色鱼群的水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