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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两颗心 ...

  •   姑父这几天都待在家里。

      卢月梨隐隐听到他管卢敏霞要钱。他没钱喝酒打牌了,已经在外面赊账了一段时间,时间长了也没人带他玩了。

      卢月梨根据他本周一直在家待着,推断出卢敏霞没有给他钱这个结论。

      缺钱的中年男人在家看什么都不爽,尤其看她不爽。好在卢月梨要上学,和他正面交流的时间几乎为零。

      今晚的灯早就熄了,卢月梨在黑暗中摸索着,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这段时间在电影院打工的工资都在这个塑料袋里面。

      卢月梨手指攥着那一卷钱,心脏跳的很快,几乎快从胸腔里跳出来。

      她几乎没有用钱的地方,徐夏青又是工资日结,一笔笔攒下来,组成了一个让人相当安心的数目。

      不过,卢月梨可能是有两颗心。

      安心归安心,身体里还藏有另一颗心,整天不上不下地挂在那里。

      毕竟,以卢月梨十几年的生存经验来看,她想要做一件事情,不会像是现在这么顺利的样子。

      换个地方放吧,万一姑父发现了不就完蛋了。

      卢月梨摸黑爬起来,踮着脚把钱全部都塞进了书包最里边的兜里。

      再躺下的时候反而更担心了,她越告诉自己别想了,就越止不住地想。

      毕竟坏的东西总是她的。这是卢月梨很早就总结出来的规律。

      她最擅长总结这些没用的东西,所以她尽量让学习把脑袋填满一点,让她没空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当然,脑子比她本人要灵活,经常见缝插针地想,卢月梨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想了一大串了。

      谁不想要轻轻松松就拿到想要的结果呢?但一而再再而三地吃苦头,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再去奢求什么成为被命运眷顾的幸运儿之类的吧。

      以至于如果某一天忽然发生了什么好事,卢月梨第一反应是祈祷,快来一件坏事平衡一下吧。

      例如遇到徐夏青的那天,她正巧弄脏了裤子,反而安心了很多。

      不知道姑父有没有发现她在兼职的事,姑姑应该没有说,就算说了…

      卢月梨在心中盘算最坏的结果,就算说了,他们俩也不知道她赚了多少钱,她可以自己留一点。

      本来她也打算给他们一部分的。

      只要平常就可以,卢月梨闭上眼睛前想,只要平常就可以。

      她这样想着,隐隐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得意洋洋地告诉她:“嘿,想什么呢,当然不可以。”

      所以当她早上洗漱好,从卫生间出来,看到被丢在一边地上的塑料袋时,卢月梨的第一反应是:果然。

      果然,命运不会眷顾她,结果比她想的还要坏,事情这样发展是理所当然的,这很符合卢月梨的运气。

      考虑到前几次他动手都有一个必要因素,而今天他没喝酒,所以卢月梨试着开口说:“姑父,那是我的钱。”

      手和声音都在没出息地抖,卢月梨甚至不敢伸手。她怕他,条件反射似的怕他。

      “你的钱?”
      ”我打工赚的…”

      王九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似笑非笑道,“你当你住的房子吃的饭是大风刮来的?你妈给过一分钱吗?”

      卢月梨原本想着,既然冒着风险开了口,那么说什么她也要留下来点钱,但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就把卢月梨说的哑口无言。

      她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跟着他一起骂李婉清吗?那她爸还下落不明呢,听起来更该骂。

      骂没有用,变不出来钱。

      于是她沉默地让到一边,站在那里像一根没了生气的桩。

      王九看她这么识趣,端起长辈的架子得意说教道:“又没人要你,要是没我跟你姑姑,你想想你能去哪里?你说说你要钱干什么?家里要什么有什么,这都是你欠我的钱。”

      “…”

      “还赚了不少。”王九数完钱点评一声,把钱塞进兜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你干了什么啊这么有本事?”

      说罢,他也没等卢月梨回答,就神清气爽地挺着肚子出门去了。

      脚步声越来越远,卢月梨反而松了一口气,慢慢在原地蹲下身。

      温暖的人民币在她面前飞走了,再不蹲下来缓缓,她怀疑自己要吐血了。

      姑父怎么能叫王九呢?他该叫王九减一。这个可恶的王九减一,卢月梨肯定,不出两天,她可怜的工资就要全部辗转进不知道多少人的口袋。

      钱是多么好的东西,每个人都想要。她在夜里攥着钱的时候,想到的就是她搬出去后的日子,那么好,想想就觉得被幸福感包围了。

      她已经有好几个朋友了,成绩也好,只要搬出去,卢月梨就能有自己的理想生活,像金子一样幸福的生活。

      以后考大学,工作,离他们都远远的,把该还的都还了,她就是她自己了。

      现在钱没有了,这些明明很近的日子,都只能存在于她的想象里面了,卢月梨没法不沮丧地想到这一点。

      真是的,明明再多一点时间,她就可以如愿了。我难道许了什么十恶不赦的愿望吗?明明她只是想要有一点靠自己生存的底气。

      都靠自己了还不行吗?她又没有父母可以靠。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头,卢月梨立刻晃晃脑袋,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早就说好不要顾影自怜的,这个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改了。

      她已经这样做过很多次,因此格外熟练。

      没关系,都这样了,也不会再差了。

      草率地安慰完自己,卢月梨开始想,姑父知道了她打工的事,那么后面的工资肯定也跟着进他的口袋了。

      不能不打工,她还要攒钱,但是钱压根进不到她的口袋,这样不就便宜姑父了?

      但是不能不打工,她还要攒钱…

      车轱辘话在脑子里转了两圈,卢月梨觉得自己要等思路清晰一点的时候,再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现在心静不下来,实在是没有力气和脑子。

      怎么就这么难办呢。

      哦,今天她还要去电影院。

      在这之前,卢月梨起身,决定先把水池里的碗洗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蹲久了,她起身一时没站稳,卢月梨腿一软,身子就摔了下去,脑袋撞上了桌角。

      真是幸运啊,桌角是圆的,因此不至于让她脑袋开个洞。

      卢月梨捂着头来到卫生间,手心没感觉到血,于是放心把手放下。

      镜子里的人板着张苦瓜脸,额角红红一块,已经肉眼可见地肿起来,一个明显的鼓包立在光滑的额头上,看起来滑稽得要命。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居然能这么倒霉,厉害。

      因为害怕时间来不及,卢月梨只拿冰箱里的碎冰敷了一会。等痛感缓解了,她就着急忙慌地出了门。

      天空灰蒙蒙的,今天是个阴天。

      天气冷,她又碰了冰,卢月梨的手一直没热起来。

      负责可乐爆米花的圆圆脸阿姨边朝她走过来,边问:“我新烫的头发,怎么样?这颜色是不是显年轻…”

      圆圆脸阿姨总是笑眯眯的,没人的时候,就爱和卢月梨聊聊天。

      话题大概是你妈妈不在家里面啊,我女儿也在外地上大学、哎呀现在高中生真是累,作业这么多、我跳不会广场舞真是讨厌…

      卢月梨认真看了看,笑着夸奖:“好看。”

      “是吧,其实我觉得青青那个头发颜色才时髦,但我感觉我不适…”

      她兴高采烈的声音停住,视线看向卢月梨的脸,转而是一声惊呼。

      “哎呀小梨!你这个额头怎么了?”

      卢月梨伸手理了理头发,把那一块稍微盖住:“摔了一下,撞到桌子角了。”

      说完她暗自庆幸,还好是真的撞到桌子角了,不然还要撒谎。

      圆圆脸阿姨伸手把她放下的头发又撩起来,仿佛开了痛感共享:“给阿姨看看,哎呀,这疼死了吧,你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的,过几天自己就消了。”

      卢月梨现在没那么疼了,而且她有点经验,应该能自己消下去。

      “那怎么行哦,你自己看看,”圆圆脸阿姨掏出来块镜子,“肿了好大一块。”

      卢月梨对着镜子,伸手摸了一下:“好像是比之前大了一点。”

      圆圆脸阿姨在制冰机里装了一小袋子冰,给她敷在额头:“你这个小孩,这很严重了,我要是你妈妈看到要心疼死了。”

      卢月梨一手扶着冰袋,垂下眼,盯着运作的制冰机,没接话。
      硬邦邦的冰块和她的额头隔着薄薄的一层塑料,冰得眼睛发酸,她轻轻眨了下眼。

      “我打电话帮你请假啊,乖乖去医院。”

      拿出手机,电话还没打,她又改了主意。她还是不放心,这小孩家长又不在家。

      圆圆脸阿姨大手一挥:“算了,我也请假陪你去。”

      卢月梨回过神来,问:“我们都走了,那电影院怎么办?”

      总不能自助取票取爆米花吧。

      “那还能怎么办?”圆圆脸阿姨摊手,“那我们就快一点呗。”

      徐夏青打着哈欠接通了电话:“喂吴阿姨…”

      “哎,青青,我跟小梨今天要请假…”

      卢月梨在一边小声说:“其实不用去的…”

      太麻烦人了,她觉得不好。

      吴媛媛不听她的,继续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听筒里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徐夏青说:“我开车陪她去吧,等会就到。”

      “我觉得不…”

      “哦,那也行。”

      两人飞快达成共识,卢月梨连话都没来得及说。

      徐夏青顶着被吴媛媛格外欣赏的头发颜色来了,一见到她就说:“像那个拿着桃的神仙。”

      卢月梨还真的若有所思:“是吗?”

      徐夏青伸手轻轻碰了下她的额头:“肿了这么大还来上班,有你这样的员工我真是幸运啊。”

      “快点走吧不要再说了,”吴媛媛把两个人往外推,“我看着都痛死了。”

      “行,走走走。”

      车上,徐夏青一边开车一边问她:“你这怎么回事?”

      卢月梨跟她实话实说:“摔了一跤,撞桌子角了。”

      徐夏青点点头没再问。

      医院里到处都是人,两个人挂完号坐在椅子上等叫号,旁边有小孩哭着说不要打针,声音大得震天响。

      护士提着针头无从下手,家长只好在一边哄:“宝宝不哭不哭,等会我们去买玩具好不好…”

      徐夏青被吵得脑仁疼:“还好你不哭。”

      “我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小孩。”

      卢月梨看起来要比那个小孩大一轮。

      “你怎么不算小孩?十八岁以下都是小孩,”徐夏青说,“我小时候知道要打针,提前两个钟头就开始哭,然后就必须要给我买点什么才能止住。”

      小孩子很聪明的,知道哭有用当然就会哭,而卢月梨很小就知道哭没用,她哭可能会被她爸嫌烦然后关到外面去。

      卢月梨抿唇笑。

      徐夏青忽然说:“小鱼你记得吧。”

      卢月梨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不过脸有点模糊了,毕竟只见过一面。
      她点点头。

      小鱼出生在某个小山村里。

      村子很小,里面的人都姓李,所以名字就叫李家村。

      这个李家村格外偏,因此小鱼在今年以前,以为世界就是这么大,抬头看是天,天下面,是看不到尽头的山,山和山重叠着,围成她眼中小小的一方天地。

      即便是义务教育,但村里只有个小学,小学校的高年级里多数也都是男孩子,女孩子认识两个字就行,要留在家里干活。

      而多数女孩也就乖乖在家,从没想过什么走出山里。

      在这样一个贫穷的地方,女孩子的作用,是成为妻子,继续生育下一代。
      大家都这样说,女孩子勤快就够了。

      所以徐夏青想资助她们,想要让她们读书,拥有和男孩子竞争的机会。

      但事情发展并不顺利,一听给钱,大家都笑呵呵地接受,但一说是送去上学,就不同意了。

      第一是缺人干活,这学越上越多,不知道要上到哪一年,如果出去了再不愿意回来了怎么办,第二是有些大一点的女孩也不愿意走出去,只想在山里过一辈子。

      “阿姐,我实话讲,我就不是读书的人,一看到字就要打瞌睡,也不想去什么外面,在家里就好得很。”
      …

      徐夏青不死心地问过一个不愿意的女孩,不想去外面看看吗?
      她摇头说我长得好,不用上学就可以嫁到镇里去。

      徐夏青张了张嘴,话在嘴边却说不出来,镇上有初中和高中,但“外面”不止镇上。

      这要怎么样才能让她知道呢,从出生起就固定的思想,经年累月不知道传承了多少年,她只想在家里干活生儿子带孩子,等孩子大了给他娶个老婆继续这样的生活。

      大家都是这样做的,有什么不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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