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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海带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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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月梨觉得,秋天真是最让人琢磨不透的季节。
今天送给这座城市很好的阳光,明天又忽然降温,刮风、下雨、乌云,一个接一个地来,仿佛在假扮冬天。
等人们的身体终于适应了冬天的气温,又开始暖和起来了。
丁文进在某一天早读结束后,故作深沉地说:“它是一只蝴蝶。”
他说的没头没尾,三个人都看向他,丁文进有气无力地趴在桌面上。
齐妙先开口道:“哎哟,这是哪来的诗人?”
诗人胳膊上的石膏已经拆了,他缓缓抬起他的新手和旧手,同时抱住脑袋,抵着课桌不说话。
齐妙那招不管用,那他大概是需要安慰,卢月梨想了想,试探着问:“蝴蝶在哪里?”
“胃里。”陈如桂顺口说。
他早上才读的英语,butterfly in stomach。
胃里有蝴蝶的诗人依旧不说话,并且抱着脑袋开始摇晃。
气氛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只剩下丁文进脑袋有规律的晃动。
卢月梨冷不丁道:“摇滚诗人。”
“…”
“噗嗤…”丁文进的喉咙里发出一声。
脑袋的晃动停止了,而他像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声音,最终还是败下阵来,肩膀一抖一抖的笑开了。
丁文进说的“它”,指的是秋天的天气,一切都要从这里说起。
这段时间天气降温又升温,来来回回反复了几次,导致学校里因为感冒请假的人数直线上升。
缺课人数太多,但学校组织的校内月考卷子已经印好了,所以改成了各班级自主小考。
小考就宽松多了,十班挑了几天晚自习用作考试,卷子老师也没收上去,由学生们互相批改成绩,再统一登记。
学生批改成绩,里面的门道可就多了。
非客观题上悄悄加个一分两分也无关紧要,单看不会发现什么问题,但几门课加在一起,总分就要漂亮不少了。
不过,各科老师在把批改权放开给学生时,肯定也会提前预料到深深浅浅。
丁文进在改自己的卷子时格外谨慎,谨慎地给自己加了五六七八九十分…
这题他只是换了个方式,所以加点分,这题开头他思路是对的,再加点分…
况且他每天跟卢月梨她们混在一起,偶尔也能听点知识点,也就跟着学了一两步,答题的时候不至于像上次月考一样大脑空空。
总之,在他的精心斟酌、精挑细选、控制变量下,成绩排名一下子上升到了二十八名。
至于为什么没一步到位冲到二十名,一是丁文进再怎么加分也没这个水平,二是,自己改自己卷子的不是他一个。
二十八名,比四十名多了两分体面,比二十名多了三分真实…最重要的是,迎来了他妈的十分满意。
恰巧这天十分满意的丁文进妈有空,顺路送丁文进上学,又恰巧碰到了儿子的班主任,原本觉得儿子连毕业证都拿不到的丁文进妈,这回又又恰巧很想和班主任聊一聊。
于是,事情的发展,朝着丁文进没想过的方向走去了。
张和平当班主任多年,在班级管理批评学生是一回事,但在家长面前,绝对不会挑学生的毛病。
而且他看过丁文进的卷子,虽然是自己改的,但也还算有度,没有到发大洪水的程度,总体比上次考试还是有进步的。
面前的学生家长提起这次的月考成绩,张和平还笑着说起和丁文进在办公室的约定:“孩子是好孩子,他只要在学习上有了干劲儿,自己就愿意学了…”
他只是在快结束时看到丁文进妈妈的头发,想起了什么。
注意,也就是在此刻,蝴蝶翅膀发力了。
张和平顺口提了一句:“孩子的自来卷是遗传他父亲的吗?”
丁文进的妈一头雾水:“没有啊老师,什么遗传?我跟他爸都不是自然卷。”
“这个…”张和平也没想到,他就说自然卷的头发跟烫的不一样,这小子敢唬他。
“如果不是遗传,那学校是禁止学生烫发的,家长有时间还是带去处理一下。”
丁文进的妈也明白过来,连忙点头:“老师你放心,我周末就带他去。”
周末,一无所知的丁文进前脚刚从医院拆了石膏,后脚他妈就以零花钱打五折威胁他,押送他上医院门口的理发店把头发拉直了。
卷毛拉直了看起来比原先要长,于是在风中摇曳的蓬松海胆,一夜之间变成了在风中摇曳的飘逸海带丝。
遮了大半边脸的海带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出了高压锅开了的声音。
“难看到爆啊!”
最终,在经验丰富的托尼捂着耳朵力挽狂澜之下,遮了大半边脸的海带丝成功变成了,短一点的海带丝。
周一,早读下课后丁文进死气沉沉地坐过来时,陈如桂原本没什么反应,隔了几秒发现不对,转头诧异道:“你谁?”
卢月梨也看了好几眼,才认出来这个脑袋小了一圈的人:“好…好飘逸啊。”
简直根根分明了,柔顺地不可思议。
齐妙点头道:“可以去拍洗发水广告了…”
沉默,沉默,沉默。
顶着扁扁海带丝头的丁文进忧郁起来了,四个人凑在一块时也不听知识点了,抱着脑袋开始思考这一切的起源。
拉头发前面是自己改成绩,自己改成绩前面是学校流行感冒,流行感冒前面是…
一系列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在他脑海中连成一条,丁文进顿时灵光一闪,发现此事在书上亦有记载—蝴蝶效应。
最终,得出了它是蝴蝶的结论。
蝴蝶效应是指一只蝴蝶在南美洲扇动翅膀,通过一系列连锁反应,最后引发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而蝴蝶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只是扇动一下翅膀,居然会给这个世界带出一场龙卷风。
秋天的天气也不会知道,在这个城市,有一个脆弱少男,因它失去了蓬松的发丝。
不过,脆弱少男从走出理发店开始到恢复生机,满打满算也只忧郁了三天。
因为齐妙看他半死不活脑袋扁扁的样子实在是碍眼,三个人放学后,上学校旁边精品店买了个小夹板拯救他的少男心。
虽然没法像海胆那么蓬松,但脑袋好歹没那么扁了。
脆弱少男-摇滚诗人-蓬松版海带丝头-丁文进双手捧着夹板泪眼汪汪:“我感觉我的胃里有蝴蝶你们知道吗…”
“那你就快吐出来,”陈如桂拒绝煽情,“在这做英语阅读理解呢?”
卢月梨给他拿了张纸擦眼泪:“你先冷静一下,夹板还没散热,捧着会烫到。”
丁文进冷静不了:“卢月梨你怎么这么关心我呜呜呜呜…”
说着他就要起身给卢月梨一个拥抱。
陈如桂连忙伸手扯住他的衣服把他拉回来,丁文进愣一下,接着拍两下他的肩膀:“我懂我懂,来,兄弟抱一下…”
“抱你大爷!”
两个人开始拉拉扯扯,扯扯拉拉…
卢月梨开始思考:“丁文进…这么感性的吗?”
终于灵活躲过拥抱的陈如桂站起身,边整理衣服边说:“我也才发现。”
说话间,什么东西从他身上落下来,卢月梨下意识摊开搭在桌子上的手,居然真的接住了。
“什么东西?”
陈如桂动作停住,两个人视线同时望向卢月梨的掌心,小小的一片,那是一颗圆圆的白色纽扣。
“是你的扣子,”卢月梨抬起手,先反应过来,看向他的领子,“第二颗。”
估计是刚才躲丁文进的时候不小心扯到了,陈如桂站起来整理衣服正好就掉下来了。
所以也不算是她接住的,是扣子自己落在她手里了。
正想着,又是“啪嗒”一声。
陈如桂循着声音低头,又一颗圆扣落在桌子上。
卢月梨本人是不想刻意看向他的领子的,只是碰巧。
没了扣子的领口处空空荡荡,半敞着露出锁骨和下面的皮肤。
“你皮肤好白啊。”卢月梨感叹道。
陈如桂拢拢领口的布料,从善如流地回:“谢谢夸奖。”
卢月梨抬头,两个人面面相觑,她莫名心虚,没话找话:“这应该是第一颗。”
“是吗?”陈如桂看着她语气慢吞吞,“我都没发现。”
“…”
什么话,这叫什么话!就算她不看也能发现好吗,校服领子上一共就两颗扣子。
一颗扣子都不剩的陈如桂略显暴露,只好把外套拉链一路拉到最上方。
与此同时,那边的罪魁祸首又拿了张纸,一边擦眼泪一边转头看齐妙。
“干什么?”齐妙问他。
“我有一个想法。”丁文进伸出一根手指。
齐妙做洗耳恭听状:“你说。”
“可以把我在漫画里的样子改成蝴蝶吗?”
“?”
一只顶着丁文进脑袋的蝴蝶在她面前扑棱翅膀?齐妙在脑子里试想了一秒钟,立刻把这个诡异的画面丢进垃圾桶。
紧接着斩钉截铁地拒绝他:“走开啊神经病。”
丁文进觉得可惜:“我觉得我挺适合蝴蝶的啊。”
齐妙忍无可忍:“毛毛虫你当不当?”
“不!”丁文进两只胳膊比出一个“叉”,转过身又看见桌上的扣子,“哎,这谁扣子掉了?”
“我的。”
“一下子掉两颗?校服真不结实。”
“…”
“我靠!我的怎么也掉了?我说怎么胸口凉凉的…”
十一月开始,蝴蝶飞走了,这座城市迎来了真正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