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孤岛与暗礁 ...
-
传单事件如同在青禾高中投下了一颗精神核弹。恐慌、猎奇、恶意揣测和肆无忌惮的排斥如同放射性尘埃,弥漫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久久不散。即使林栀夏早已休学在家,她的名字和那张被恶意泄露的诊断书,依旧成为学生们课间最惊悚的谈资和划分“正常人”与“异类”的绝对界限。高二(7)班后门那个被画上红叉和骷髅头的空座位,成了校园里一处令人毛骨悚然的“景点”。
林家,则彻底沦为了一座被绝望冰封的孤岛。
林父在那场小巷的崩溃后,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他没有回家,手机也关了机。几天后,母亲才从公司得知,他请了“长期事假”,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许躲在某个廉价的旅馆里继续用酒精麻痹自己,也许干脆逃离了这座让他尊严尽失的城市。他的消失,没有带来解脱,反而像一块更沉重的巨石,压在了林母和女儿的心上。这个家,失去了最后一点勉强维持的支柱,只剩下摇摇欲坠的断壁残垣。
林母在双重打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眼窝深陷,鬓角添了许多刺眼的白发。她依旧寸步不离地守着女儿,但眼神里的光几乎熄灭了,只剩下一种机械的、近乎麻木的守护。她不再试图和女儿说话,只是沉默地做饭、喂药、换纱布,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瓷器。巨大的悲伤和无助像厚厚的茧,将她自己也层层包裹起来。她常常坐在女儿床边,握着林栀夏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无声地流泪。
林栀夏的状态,则滑向了更深的深渊。传单事件像最后的致命一击,彻底摧毁了她与世界之间那层本就脆弱不堪的薄膜。外界的风暴似乎被隔绝在麻木的屏障之外,她感觉不到愤怒,也感觉不到悲伤,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虚无。药物的副作用让她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沉状态,即使清醒,眼神也空洞得如同没有生命的玻璃珠。她不再看母亲的日记本,那本承载着恨意的书被随意地塞在枕头底下,仿佛连同复仇的念头也被这深沉的绝望一同吞噬了。
手臂上的伤口在精心的护理下,感染已经控制,狰狞的刻痕开始结痂,留下暗红色的、扭曲的疤痕,像一株永远无法盛开的、丑陋的薰衣草烙印在皮肤上。每一次换药,看到这疤痕,林栀夏的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波动。身体的痛苦似乎成了她与这个冰冷世界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连接点。
而就在这座绝望孤岛之外,暗礁已然浮现。
沈逾白站在学校监控室内,空气中弥漫着机房特有的、混合着灰尘和电子设备散热的味道。巨大的监控屏幕墙上,分割成数十个小画面,显示着校园各处的情况。但此刻,监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负责监控室的保安老张,正焦头烂额地被叫到行政楼开会——传单事件引发的恐慌和家长的投诉,让学校管理层疲于奔命,监控室这种“技术部门”反而成了暂时的真空地带。
这正是沈逾白等待的机会。他冷静地坐到主控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屏幕上不再是公开的操作界面,而是进入了更深层的系统命令行。他利用之前发现的日志漏洞,结合一个从父亲同事(一位精通电子物证恢复的刑警)那里“请教”来的、更高级的数据恢复脚本,再次尝试定位并提取那晚的关键录像片段。
进度条在屏幕上飞快地滚动。沈逾白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屏幕,呼吸平稳,但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专注。
突然,屏幕闪烁了几下,一个被标记为“损坏/已删除”的视频文件预览窗口弹了出来!这一次,影像比上次清晰得多!虽然依旧带着噪点,但关键画面被成功恢复!
画面中:
时间戳显示为那个暴雨之夜。
空荡的化学实验楼一楼走廊,光线昏暗。
林栀夏抱着签到本,身影略显单薄,正走向器材准备室的门(门牌清晰可见)。
就在她伸手推门,半个身子进入门内的瞬间!
两道身影(陈雨薇和张莉,穿着校服的特征非常明显!)如同鬼魅般从画面右侧的消防通道门后快速闪出!
**最关键的一帧!**
陈雨薇的脸部侧影在昏暗光线下清晰可见!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毒而得意的笑容!她的右手,正握着一把银色的、学校后勤通用的标准门锁钥匙(钥匙形状清晰可辨)!**她的动作被定格在——钥匙尖端精准地插入器材室门锁的锁孔!并且手腕用力,做出了一个明确的顺时针旋转动作(锁门的动作)!**
紧接着,画面显示陈雨薇迅速拔出钥匙,对着旁边拿着手机似乎在拍摄或放风的张莉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两人带着压抑的、充满恶意的嬉笑声,快速跑出了监控范围!
而器材室的门,在画面中,被牢牢锁死。
不仅如此!在陈雨薇跑开时,她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也被捕捉到了——**一个巴掌大的、深红色罐子(红油漆罐的轮廓和颜色特征明显)!以及一片方形的、反着光的玻璃片(载玻片)!**
画面到此中断。但足够了!
这段不足十秒的录像,清晰、无可辩驳地记录了:
1. **陈雨薇故意用钥匙反锁了器材室的门!**
2. **她当时手里拿着红油漆罐和载玻片!**
3. **张莉作为帮凶在场!**
4. **她们的行为充满恶意!**
铁证如山!
沈逾白迅速将这段恢复的关键视频做了多重加密备份,一份存入随身携带的加密U盘,一份上传到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云端加密空间,甚至将核心的几帧截图也单独保存。做完这一切,他清除了所有操作痕迹,悄然离开了监控室,仿佛从未出现过。
然而,就在他走出实验楼,穿过相对僻静的小花园时,两个穿着黑色运动服、身材壮硕、学生模样却眼神不善的男生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们显然不是普通学生。
“喂,转学生,沈逾白是吧?”其中一个叼着烟(校内禁烟),斜睨着他,语气不善,“听说你最近对实验楼的老监控挺感兴趣?还到处打听那天晚上的事?”
另一个抱着胳膊,向前逼近一步,带着明显的威胁:“有些闲事,不该管的别管。知道多了,对自己没好处。陈雨薇小姐的事,你最好忘得干干净净。”
沈逾白停下脚步,脸上没有任何惊慌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样子。他平静地看着两人,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们虚张声势的表象。他认出了其中一个是校篮球队的替补,据说家里是给陈氏建筑供应砂石的。
“我只是对学校的监控系统架构有些技术上的疑问,在做课外研究。”沈逾白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至于陈雨薇同学,我和她不熟。没什么需要记住或忘记的。”
“最好是这样!” 叼烟的男生将烟头狠狠摁在旁边的树干上,留下焦黑的痕迹,恶狠狠地盯着沈逾白,“记住,在这所学校,有些人你惹不起!管好你自己,也管好你那张嘴!还有,离那个姓林的疯子远点!晦气!” 他故意撞了一下沈逾白的肩膀,带着同伴扬长而去。
沈逾白站在原地,轻轻掸了掸被撞到的肩膀,眼神却冷了下来。威胁来得比他预想的更快,也更直接。看来陈雨薇,或者她背后的人,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这反而印证了他手中证据的价值和对方的恐慌。
他握紧了口袋里的加密U盘,冰冷的金属外壳传递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感。证据在手,但如何用?何时用?交给谁?这不再是简单的技术问题,而是一场需要精密计算风险和时机的博弈。直接交给学校?他毫不怀疑某些人(比如收到陈氏“赞助”的校领导)会压下此事。交给警方?仅凭这段录像,能否立案?陈雨薇未成年,且没有直接拍到刻字和P图行为,对方律师有太多操作空间。更可能打草惊蛇,让陈氏父女彻底毁掉所有可能的关联证据(比如器材室那个被刻字的载玻片可能早已被处理)。
或许……他脑海中闪过林栀夏那张在器材室门外绝望的脸。这个被彻底摧毁的女孩,才是这份证据最该交付的人。但以她现在的状态……
沈逾白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眼神深邃而凝重。他需要更谨慎的谋划。
与此同时,在那座绝望的孤岛里,一个偶然的发现,正在悄然撬动命运的齿轮。
林栀夏在药物的作用下昏睡了大半天。醒来时,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书桌上的台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母亲似乎累极了,趴在床边睡着了,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攫住了林栀夏。她轻轻抽回被母亲握着的手,动作牵扯到手臂的伤口,带来熟悉的钝痛。她坐起身,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凌乱的书桌。那本深蓝色的母亲日记本,从枕头下滑落,掉在了地上,摊开着。
她麻木地弯下腰,想把它捡起来。就在她拿起日记本的瞬间,一个东西从散开的书页夹层中滑落出来,掉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
不是书签,也不是照片。
是一个小小的、老旧的、黑色塑料外壳的……
**录音笔!**
林栀夏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莫名的、强烈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母亲的工作日记里,为什么会夹着一个录音笔?
她颤抖着手,捡起那个只有拇指大小的录音笔。塑料外壳已经有些磨损,侧面的小屏幕是黑着的。她摸索着,在侧面找到了一个几乎被磨平的播放按键。
指尖因为激动和一种未知的恐惧而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按下了播放键。
“滋啦……”
一阵短暂的电流杂音后,一个熟悉得令人心碎、却又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沙哑的女声,从那个小小的扬声器里流淌出来。是母亲林静的声音!但这声音,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充满了压抑的痛苦、巨大的愤怒和一种……濒临绝境的绝望!
**【……王局,这是最后一次录音了。我知道没用,但总要留下点什么……】**
声音带着喘息,背景有模糊的车流声,似乎是在室外。
**【……他们发现我了……跟得太紧了……我甩不掉……】**
喘息声加剧,带着恐惧。
**【……东湖的检测报告原件……还有□□贿赂评标组李XX的银行流水复印件……我藏好了……在老地方……静书(林栀夏小名)知道……她小时候藏宝贝的……】**
声音突然变得极其急促、惊恐!
**【……后面那辆车!它冲过来了!它……啊——!!!】**
一声刺破耳膜的、充满极致恐惧和痛苦的尖叫声!
紧接着是巨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撞击声、玻璃粉碎声!
然后,录音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
“嗡——!”
林栀夏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母亲最后那声凄厉绝望的惨叫,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开了她麻木的屏障,刺穿了她的灵魂!
录音笔从她僵硬的手中滑落,掉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
但她的世界,却在这一刻,被那短短几十秒的录音,彻底、彻底地炸得粉碎!
不是意外!
那场夺走母亲健康、最终让她在病床上耗尽心力的车祸……真的不是意外!
是谋杀!
是□□!是陈氏建筑!为了掩盖他们的罪行,为了堵住母亲的嘴!
“啊……啊……” 微弱的、不成调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声,终于从林栀夏紧咬的牙关中泄露出来。她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像寒风中的枯叶。空洞死寂的眼底,先是极致的震惊和茫然,随即,一股从未有过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暴烈恨意,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轰然喷发!瞬间点燃了她灰暗的眼眸!
她猛地抓起掉在地上的录音笔,死死攥在手心,塑料外壳硌得她生疼!另一只手,则用力抓住了枕头底下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日记本冰冷的封面和她滚烫的掌心形成鲜明的对比。
复仇的火焰,在绝望的灰烬和母亲用生命留下的血证中,以一种更加疯狂、更加决绝的姿态,重新、猛烈地燃烧起来!
母亲藏好的证据……老地方……她小时候藏宝贝的地方……
薰衣草!
是后山那片早已荒芜的、属于她童年秘密的薰衣草田!
林栀夏抬起头,看向窗外沉沉的暮色,眼中燃烧着毁灭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