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惊瑜

21、玩偶

　　这一声连名带姓的称呼瞬间拉近了他们的距离，程漾微微一怔，又回忆了一下被他忽略掉的另一句话。
　　梁致远也约黎雨第二天吃饭。

　　黎雨这刻意放软的语气，应当是想让他出手帮忙摆脱梁致远。

　　江书荣哪怕在这种时候，也不愿意硬气一点，直接告诉梁致远江家改了主意，而是把烂摊子留给了黎雨。
　　而且大概率是让她再拖一阵，别现在拒绝了，万一和他之间又有什么其他变故。
　　他们也有转圜余地。
　　令人不齿。

　　江书荣和程弥很像，自己不想挑的担子，丢给自己的小孩。
　　所以什么问题都得靠他们自己解决。

　　他尚且有爷爷和程家在背后。
　　她有什么？
　　只把她当工具的江家？还是他们给的虚无缥缈的承诺。

　　“黎雨。”
　　程漾走到落地窗边。
　　夜幕降临，他被包裹在灯火阑珊中，却觉得寂寥。
　　她在北城，只会更加。

　　“嗯？”她轻声应了，有些懵懵的。
　　他都能想象到此刻她的神情，微微瞪大的双眼，嘴巴下抿成一条直线。
　　如果她就在面前，一定会试探着看他，分析他的表情，想知道自己的目的可不可以实现。

　　“你可以试着更信任我一些。”
　　至少他现在愿意站在她背后，只要她肯开口。

　　“什么？”
　　黎雨没太明白，程漾为什么突然说出这句话。
　　他们相识不过三月有余，时至今日才形成了稍显稳定的关系，还是处于合作。
　　似乎谈不上什么信任与否。

　　“毕竟我们现在——”
　　程漾微顿了一下，听筒传来一阵细微的滋滋声。
　　“在一条船上。”

　　“我明白。”
　　黎雨现在对程漾更像把他当老板，老板说的话只要附和就好，于是她态度很好地敷衍了一句。
　　“所以我来和你说这件事了，我总不能上了你的船，还去和他吃饭的。”

　　她明白什么了。
　　程漾有些想笑，他不知道黎雨是不是装傻，还是在这方面特别迟钝一些，没听出自己的弦外之音。
　　他们之间不能总这么互相试探，他也不再和黎雨打哑谜，直截了当地问她，“你想让我怎么做？”

　　对面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原先打好的腹稿估计通通憋了回去。
　　隔着手机她的僵硬都透了过来。

　　黎雨原先是想着，自己将这件事告诉程漾，他自然不会愿意自己还和梁致远藕断丝连。
　　以他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他应该会去处理...的吧。

　　她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站在程漾角度，江家和程家都商量好了，回绝梁致远又不是什么难开口的事情，她自己去处理不就好了。
　　她又不能告诉他，江书荣让自己拖着梁致远。

　　可他现在看穿了自己的意图，直接挑明问她需要做什么，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黎雨卡壳了一瞬，一时间大脑宕机，自暴自弃说了句，“我自己处理。”

　　“嗯。”
　　程漾情绪敛起，很快挂断了电话，显然并不想在她这件事上浪费太多时间。

　　毕竟他们只是合作伙伴而已。
　　黎雨认清现实。

　　要不干脆在明天和程漾吃饭的时候，把梁致远引来餐厅好了。当他看到她和程漾在一起吃饭，心里应该也明白个八九不离十了。
　　可该用什么办法让梁致远明天中午出现在他们餐厅。
　　她甚至还不知道明天去哪里吃饭。

　　黎雨有些赌气地往枕头上锤了一拳。
　　思来想去，她拨通了梁致远的电话。
　　“梁少，明晚你有时间吗？”

　　“怎么，又改主意了？”梁致远觉得昨天黎雨拒绝他，就是在装模做样，他心里嘁了一声，他还不了解这些女人么。

　　“刚刚没想到，我虽然明天中午有事，其实我们可以晚上一起吃饭。”黎雨语气恳切，又带着些期盼，“所以来问问你有没有时间，明天晚上我请你吃个饭？”

　　梁致远呵了一声。
　　电话里传来他用手指敲击手机的声音，大约半分钟之后，他终于回道，“好啊。”

　　午饭碰不到一起，晚饭也可以。
　　反正她也没告诉程漾，究竟梁致远约了她什么时候吃饭。
　　只是这样，梁致远对她的愤怒应该会更多一些。
　　毕竟自己明知故犯，甚至还是主动约他吃饭。
　　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做法。

　　但她现在也懒得管这么多，难道她被动欺骗他，梁致远就会觉得她无辜吗。
　　她和江家在别人眼里，一直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
　　第二天上午，吴妈早早安排人布置三楼的房间，她也并没有问黎雨的喜好，全凭对黎雨的印象迅速完成。
　　等黎雨醒来的时候，吴妈已经安静地等在餐厅，看着她吃完早餐，出声示意她可以搬东西了。

　　除开江家后面给她买的衣服首饰，黎雨的东西其实并不多。
　　之前带过来的衣服都被他们扔了个干净，其余日常衣物都被她放在学校了。
　　她将自己原有的东西理到整理箱里，其实也就一些书和几只磨损的玩偶。

　　她揉捏了一下兔子玩偶的耳朵，这是黎月送的，外表虽然有磨损，但十分干净。
　　黎雨十岁那年，黎月的精神逐渐好转，已经可以和人正常交谈了，黎雨生日的时候，黎月自己出门买了这个兔子玩偶。
　　那是黎雨这二十一年来，最开心的一段时间。
　　她甚至以为，以后就都是幸福了。

　　“妈妈。”
　　黎雨对着那只兔子喃喃，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她现在也不能承诺太多。
　　世事时移，人心难测。
　　谁也不能保证，在北城这个名利场，真心的人还剩下几个。

　　她将整理箱扣好。
　　吴妈让人将她理好的东西送上楼，又耐心地引着黎雨走到她的新房间。

　　“少爷的房间在东边。”吴妈朝左边走廊尽头走，“您的房间在西边。”

　　推开门，映入眼帘是一目的米白。
　　墙纸、窗帘、床具、书桌，都选用了米白色。
　　桌上还贴心地放了一盆白玉兰，用来清新空气。

　　黎雨给吴妈的印象，一直是柔柔弱弱，没有什么声响，她觉得黎雨应该会喜欢这个柔软的颜色。
　　而且米白色也挑不出错，是个百搭色。

　　“谢谢吴妈。”黎雨并没有对这颜色感到不满，反正她也不在这里多待，什么颜色都可以，“你费心了。”

　　吴妈一愣，遂摆摆手。
　　黎雨对她总是客客气气的，不论江家人对黎雨的态度怎么变，黎雨也没有因此对她有趾高气扬的态度。
　　她反而有些心疼。
　　自己女儿和黎雨一个年纪，尚且有撒娇卖乖耍小脾气的时候，黎雨在江家这么些天，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
　　人怎么会没有喜怒哀乐呢，只能是全憋在心里了。

　　“有什么需要再和我说。”吴妈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生硬，黎雨却偏偏听出几分心软来，“不要怕麻烦我，我拿了江家工资的。”

　　黎雨眼神闪烁了一下，小声问了句，“吴妈，你来江家多久了。”

　　“十八年吧。”吴妈回忆道。
　　那时候她小女儿两岁，家里光靠丈夫工资撑不下去，她就出去找工作，她学历不高，只能找到一些厂里的工作，几乎没有时间照顾孩子。
　　江家那时候刚好在招保姆，除了做早中晚饭其余家政都有专人做，工资还不低，她刚巧有一手好手艺就来应聘，就被赵汝兰选中了。
　　一做就是十八年。
　　吴妈孩子大了，赵汝兰就直接让她当住家保姆，工资加一倍，是个非常良心的雇主。

　　十八年啊。
　　黎雨掐算了一下时间，已经远比自己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还长了。

　　“哥哥...”黎雨又想到江昭不喜欢她这么喊，改口继续问道：“江昭这些年过得好吗？”

　　吴妈情绪复杂地看了眼黎雨。
　　她这是在和少爷比较吗？
　　同样是江书荣的孩子，她在这里受尽冷眼，江昭却拥有了钱和宠爱。
　　但他们毕竟出身不同，吴妈虽然不忍，还是实话实说道：“夫人和先生都很喜欢少爷，他过得当然很好。”

　　“那他们感情一定很好。”

　　“是的。”吴妈点头，“少爷毕竟是江家的独苗，夫人先生都当宝贝一样护着呢。”
　　话说出口，吴妈有些懊恼，这句话无疑又将黎雨排除在外了。
　　但转念一想，哪怕黎雨是赵汝兰亲生的，女儿家也是要嫁出去的，也不算说错。
　　她还是安慰似的补了一句：“毕竟他们相处的时间更久一些。”

　　她扶着门把手望向黎雨。

　　黎雨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不甘，而是有些欣慰，只是瞬间，又添上不知从何而来的矛盾，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勉强起来。
　　在米白色的房间里，仿佛只有她是灰色的，暗淡的，孤单的。

　　吴妈看出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识趣地退了出去，将门带上。

　　黎雨伸手将东西慢慢整理好。
　　又将几个玩偶妥帖的放在收纳箱里，唯独将那只兔子玩偶单拎放在枕边。
　　“妈妈，你听到了吗。”她垂眼，嘴角耷拉下来，“他过得很好。”
　　如果你还在，会怎么想。
　　你会希望我继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