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诀》湿桥

7、左毒公子

　　杜若仿佛怔了一怔，脸上的茫然无措的表情渐渐消失。有一瞬间，他几乎是面无表情，然而下一刻，一缕略带幽怨的妖媚神色浮现在他的眼中，他伸出右手覆上鬓角，轻轻一拉，撕下薄薄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女子般阴柔的绝代佳人的脸。“小棉公子好讨厌，本来都要成功了。”他黛眉轻蹙，似嗔似怨地唤道，声音绵软柔密，竟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香艳，令人不禁耳根酥麻。
　　棉月落淡淡一笑，言语中略带惋惜：“其实以你的手段，尽可以在这人“锁情”之毒解了之后再用上十七八种毒将他毒死，又何必画蛇添足，害的我连水都没得喝。”
　　阿乾张大了嘴，几乎达到令所有见到的人都想往里丢两三个鸡蛋的程度。许久，他目瞪口呆地道：“谁能给我解释一下，五毒教著名的左毒公子竟是一个女人？”
　　棉月落含笑道：“不是女人，却也不是男人，只不过是一个不男不女的人妖罢了。”
　　“王不留行”鄙夷地一笑，阴测测说道：“还是个卑劣下作之极的肮脏男宠，明明已说好合作，事成之后长生诀二人共享，却不想这般急着落井下石，”他朝地上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这种人，果然是信不得。”
　　五毒教是苗疆最大的教派，在武林中的恶名可谓与魔神教不相上下。五毒教自创教以来，历代都是由女子担当教主之位，到了这一代，不知出于什么因缘，教主竟是男性，这且先不提。那现任教主名叫柯如玉，若是女儿身的话，也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偏生性格残忍卑劣，将一个本就声名狼藉的五毒教搞得更加乌烟瘴气。此人还极好男色，门下除了上任教主遗下的女弟子外，其余几乎都是些颇有姿色的男性，更有护法二人，分别是左毒公子西方莺和右毒公子东方燕，也都是艳极一方的美人，且一身毒技出神入化。柯如玉对这两人疼爱器重有加，夜夜同寝，日日不离，教中大大小小的事宜几乎都由两人说了算。
　　西方莺对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也不以为意，兀自理了理乌黑的鬓角，妖妖媚媚，袅袅婷婷地露齿一笑。“教主待我若亲人似骨肉，我自当倾尽一切报答他，即使是舍弃性命也无所谓，区区一具身体又算得了什么，谁又在乎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声。至于你，”他斜斜睨了王不留行一眼，十根葱段似的纤纤手指反复把玩着那枚链血针，柔腻的声音异常的魅惑人心，“你不过是我的一枚棋子，古来成大事者，岂有不懂丢车保帅之理的？棉公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装疯卖傻又如何能识破这假王不留行的真实面目？”
　　西方莺一番话说完，“王不留行”的脸上已是一片狠厉的杀意，若不是此时他身中奇毒，内力尽失，恐怕此时已经要与西方莺火并了。棉月落将眼前的一幕看在眼里，莞尔一笑，道：“其实不难想到。这个假王不留行虽然自恃武功不弱，然而在我面前还是必定有所顾忌，不敢贸然行动，因而即使动手，也只不过是一些试探性的招数，并不会用上什么货真价实的独门功夫。等到他发现我已然疯疯癫癫，内力尽失，想想机不可失，定然会使出独门绝技给欲护我周全而显得有些碍眼的阿乾致命一击。这时只消看他的招式套路如何，便可轻易知道他出自哪门哪派什么来历。而且，为保险起见，我还请了琴玦来试探他的内功心法，如此，此人身份自然不难猜出。”
　　阿乾两只狭长凤目此时瞪得如牛眼一般大。“老不死的，你难道会未卜先知不成？知道今夜会上演这么一出闹剧，然后事先跟郭采凌商量好叫他来帮忙？”
　　棉月落淡淡道：“阿乾又在胡说……我并非事先安排，而是在好戏开演不久才通知的琴玦。”他润泽的红唇轻轻翘起，似笑非笑道，“还记得……不久前我曾以则击罏吗？那音调是一下，一下两下，一下，如此重复两次，乃是我与琴玦之间的暗语。今日我邀琴玦来此做客，可巧碰上这么一出，我就顺便用秘书传音之法将暗语传给另一间画舫中的琴玦，让他适时出现。整个过程就这么简单，你可明白了，”棉月落微微欠身，靠近“王不留行”，柔柔说道，“空木道长？你那一招‘淑女好逑’可是令我大开眼界呢。”
　　阿乾扑哧笑出声来。素闻空木道人好色成性，也正是因此被武当驱逐出门，却连这么一招狠厉的招式，也要取个如此香艳的名字。
　　空木道人目不转晴地看着棉月落，惊恐万状。
　　“那我呢？”西方莺媚笑道，“你是怎么发现我不是杜若的？”
　　棉月落看着西方莺，也是一笑。他的笑容与西方莺的相似，都是妩媚中带着妖艳，只不过棉月落的笑容是三分妩媚，一分妖艳，且还融有三分天真的稚气，眉宇间却是隐有少许不容他人忽视的智慧光芒和王者傲气，仿佛腊月寒梅，碧池莲花，可远观却不可亵玩。而西方莺的笑容却是十分的妩媚，万分的妖艳，如三月桃花，水性妖娆，很容易引起好事之人的采摘玩弄之想。仅此简单一笑，孰高孰低，孰优孰劣，已经极易定夺了。
　　“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其实给过你提示的。”棉月落说。
　　西方莺轻蹙黛眉，微微摇头，“我不记得。”
　　“记得我曾经说过两年前的那个秋天，我曾经去过蜀山，并且……收获颇丰。”棉月落微笑道，“那时我就已经知晓你并不是真正的杜若，只是不愿点破，因为如此一来就难以知道你们的身份，游戏也就无趣地终止了。两年前，我曾借蜀山掌门人由于推举大典而疏于派内管理的机会扮作蜀山弟子混入蜀山，从中打听到不少不为外人所知的机密。蜀山作为江湖中唯一负责情报收集传递的教派，必定机要甚多，知了这些，将会有大大的好处。而今…..事实证明我当年的断定是再正确不过的。蜀山十八剑中有十七柄剑是常年在江湖上走动的，持剑弟子随身佩剑，进出各大门派传达讯息。而重剑“若望”由于所传递的讯息必是与江湖存亡有关，事关重大，持剑之人为防歹人盗取，为害武林，必会小心翼翼以油纸包好藏在身上隐秘之处，这是形势需要，也是蜀山自创派以来立下的规矩。既是蜀山弟子，又怎会如你一般将“若望”配于身侧招摇过市？此为其一，”棉月落竖起一根手指，玩味似地看着西方莺，徐徐复又立起一根手指，“其二，‘若望’剑之所以交予蜀山掌门左丘无羊最疼爱的弟子，其中另有深意，却不是如你所说那样。西方公子，你与空木道长演技绝佳，且心思细密，即使当时阿乾已然率先一步到我的船上，你二人独处之时仍是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你们唯一的失败就在于事先没有做足功课，却又企图蒙骗一个做足了功课的人。”
　　西方莺不觉“呀”了一声，记起当时自己杀了那少年之后，确实是从他身后的布包中取出的“若望”，当时还曾嘲笑那少年为什么不将剑配在身上，竟未曾想到有这样一重关系。
　　“既然‘若望’并非是按卦相要求交予杜若，那又是什么原因呢？”郭采凌转过身，一双恍若秋水的清澈眸子定定看着棉月落，“难道，此间有什么决不可说的秘密？连我和阿乾……都不能说？”
　　棉月落笑笑：“事关重大，而且……也不是什么好事，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都知道了。”
　　空木道人冷冷哼了一声，心中一阵不悦。倒不是为了那个所谓的秘密无法知晓，方才郭采凌的话只提到阿乾与郭采凌二人，分明是已将自己与西方莺看做了死人。郭采凌是否是有意如此说的谁也不知道，王不留行只知道今晚自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曾经在江湖中叱咤风云的人物竟也沦为这只笑面狐狸的猎物。只恨自己贪恋美色，才会误中那个女人的圈套。现在想来，“玉箫锦娘”成贝锦与棉月落倒更加是十成十的相似，都是一样的貌美，一样的阴毒，一样的工于心计。只是，空木道人看着棉月落，想起棉月落的话，似乎是与他娘亲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棉月落如此聪颖，武功又甚高，其能力不亚于魔神教现任的军师玄机先生李无神。魔神教若是有他相助，整个江湖或许数年前就已是魔神教的囊中之物了。玉箫锦娘究竟做了些什么，竟会让这样好的帮手脱离昆仑？如此人物，既然不能为己用，留之就是祸患，也难怪玉箫锦娘不断派出杀手，誓死也要除掉他。
　　郭采凌双手负于身后，神色悲悯地回头看了西方莺与王不留行两人一眼，径自向舱门走去。“事情既已基本了结，后面的事就拜托阿落你处理了……杀人的场面……我不愿入眼呢。”他长长地叹息一声，掠过河面而去。许久，水面上飘来一句轻轻柔柔的话语：“阿落，今晚就暂住我在茵柳巷的老宅吧。你既邀我做客秦淮，我也理当略尽地主之谊。”
　　精致之极的笑容重新浮现在棉月落的脸上，饶是棉月落是一只笑面狐狸，但如此真挚纯然的笑容自他服蛊后已极难得见，阿乾看得一愣一愣的，连棉月落什么时候已出手杀了两人都没有注意。
　　“人死了，我们可以走了。”棉月落笑看着呆若木鸡的阿乾，伸手在他眼前轻轻一晃。阿乾“咝”的一声清醒过来，转头看了看额上各嵌着一枚细如牛毛的金针，一脸死灰的两具尸体，滞滞道：“你和那琴玦的关系还不是一般的好啊。”语调哀怨，颇感酸涩。
　　棉月落从波斯毯上站起身，脚步悬虚，摇摇晃晃。饶是内力深厚，要想完全蓄起奇经八脉使之和未断手足经脉之时一样，却是绝无可能的。他也朝着方才郭采凌离去的方向走去，一面说：“怎么？阿乾是在吃醋吗？八年不见，原来阿乾竟也效仿柯如玉，喜好起男风来了。如此，我可得逃的快一点，免得某人……”
　　阿乾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你他妈的给我听清楚了！老子喜欢的是女人！是温香软玉的大大的大美人！哎呀不好！”他面色一变，惊恐地冲到船舱外，大叫道，“老不死的！你杀了空木道人，老子的解药还没到手，这可如何是好？”
　　棉月落的身形已然飘出七八丈外，略带笑意的声音柔柔飘至阿乾耳畔：“那‘锁情’木是毒药，也是奇药，若是佐以蜣螂与天山雪莲，不仅不会中毒，还可化解百毒。”
　　阿乾眨了眨眼睛，心中涌起一股暖暖的感动情谊。天山雪莲乃是治病疗伤极佳的引药，长在西域天山峭壁之上，无论自山顶还是山脚到它生长之地都有百丈之高，其中还有更多险处，不可一一而论，因而极其稀少，珍贵非常。江湖中仅有的两朵天山雪莲均在魔神教中，当年棉月落出走时带走一朵。那空木道人既是从昆仑奉命前来取棉月落性命，定是从玉箫锦娘那得到的已在江湖上消失多年的舒筋化骨散，又怎会带有解药？棉月落怕是早已想到这一点，因而事先将蜣螂与雪莲花和茶叶一起碾成粉末，煮成茶水，做为解药，解了自己的毒。
　　阿乾心下唏嘘不已，原来棉月落即使服了那鸟蛊，却仍是重情重义之人，自己险些对他也起了疑心……不对…….阿乾眉头一皱，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发疯一般向着早已远去、此时仅剩一个白点的棉月落冲去。“老不死的！蜣螂！你竟然在茶水里放蜣螂！难怪你自己不喝也要倒掉那杯狗屁隽永！去他妈的！你以为你百毒不侵就好了不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