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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残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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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疾!”杜若倒抽一口冷气,失声道,“怎会?”他一脸错愕,仿佛听见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王不留行双眼转了几转,嘿嘿冷笑:“果然如此,听说棉公子手脚经脉俱断,乃是靠着强大的内力勉强蓄起奇经八脉,才不至于卧床不起,这样看来,竟是真的。”
阿乾嘴唇微张,发出“咝”的一声。棉月落眼波流转,仿佛夜空下幽潭中初生的睡莲,“你怎么知道的?王前辈?”他看着一脸得意之色的王不留行,媚眼如丝,润泽的朱唇轻启,“这件事,放眼天下,只有我娘知道,你又是从哪得知的?”
“你娘?”王不留行以为自己没听清,呐呐地重复了一遍。
“你不知道?看来她没和你说啊。魔神教的大公主玉箫锦娘是我娘,王前辈,”棉月落一字一句轻轻说道,“你,可听清了?”
王不留行睁大了眼睛直勾勾盯着棉月落,脑海中那抹明丽的倩影渐渐由清晰到立体,他的眼中渐渐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仿佛眼前之人不是人,竟是鬼怪一般,接着踉跄着倒退一步,喉中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凄厉的笑声。“哈哈!好笑!你是她的儿子!这不可能,大公主冰清玉洁,至今尚未完婚,怎么可能会有儿子!可笑,真是天大的笑话!”
阿乾蹙起了柳叶般细长的眉尖。分别的这八年间,棉月落究竟遭遇了什么,怎会落到手脚经脉俱断的悲惨境地?他看着棉月落,眼中是哀,是痛,是自小就无法抑制的对棉月落的那种强烈的怜惜。棉月落一直是能令人心疼的存在,他几乎立时要扑上去查看他的伤势。只是他竭尽全力强忍住心中的躁动不安,现出一派恬静安然的神色。他知道,棉月落很是……要强,如果让他发现自己偶尔流露出的怜惜……他不敢,不敢亲手撕下棉月落的引以为傲的尊严,这对他来说,将是不亚于毁天灭地的打击。
棉月落停下自方才就一直持续的以则拍手的动作,转而将则朝着尚在偶尔腾起一缕雾气的茶罏边缘轻轻一击,清脆悦耳的声音宛若环佩相击。“这么说,真的是我娘派你来杀我的?”他专注地敲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调,嘴角轻轻弯了弯,“多年未见,娘还是娘,和八年前一样□□。”
“淫……贱?”杜若失声道。他自幼长在蜀山,日日听的是师尊以及众年轻有为的师叔师兄的谆谆教诲,从未听到过这等不堪入耳的词汇。他也万万没有料到,一个儿子会当着他人的面用这样的词汇来玷污自己的母亲,而这个“儿子”竟是自见时便一直光华照人,温婉雅然的气质能令天下人折服的棉月落。他说出这样的话,却是那样云淡风轻,仿佛那个词中还藏有什么极好的隐喻一般。
“呵。”棉月落浅浅一笑,“还有什么更为贴切的词来形容她吗?王不留行王前辈,你告诉我,我娘是不是对你说,只要杀了棉月落,得到长生诀,你和她便可以长长久久,做一对人仙俱羡的快活眷侣?”
棉月落放下手中白玉为柄,南海扇贝为勺的则,以手托腮,拇指与食指不偏不倚嵌入两颊浅浅的梨涡中,一派孩童般天真烂漫之气。“你不肯告诉我,那就让我来告诉你,王前辈,我在娘亲身边生活了十一年有余,什么天长地久,什么神仙眷侣,这种话听多了,也早已腻味了。来我娘闺房“叙旧”的男人走马灯一般来来往往,你只不过是他们中不足道的一个罢了。你可知,”他眼中流动着嘲讽的温柔,“那些男人,从来没有一个能第二次踏入曾经来过的地方。那些人的下场,需不需要我列举一二好让你更加明白些?”
他的手因为托腮的动作擎起,秀丽精致,却略嫌繁琐的长长广袖顺着臂弯轻轻滑下,露出一小节白雪一般晶莹润泽的皓臂。阿乾默默凝视棉月落润泽的双眸,是的,人人都能一眼便查觉棉月落的眸光有异,却往往观察许久也无法发现症结所在,就连老辣于江湖的王不留行,身为丐帮帮主所应有的敏锐的洞察力也并没有帮助他一解心中疑团。阿乾却是知道的,八年未见,棉月落眼中的紫色已不似当年的隐约朦胧,它们像变种的睡莲,在棉月落的眸中找到了栖身的好去处,开始大朵大朵肆无忌惮地繁殖和绽放,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眸子因而平添了一种近乎诡艳的媚态。他轻轻叹了口气,多希望自己的烦恼,阿落的烦恼,如同这一声叹息一般,轻易地便脱离自己的身子散去。
他微微朝下不经意地一瞥,棉月落如玉的皓臂落入眼帘,这节皓臂几乎可以用“如凝脂”来形容。如果不是那两道狰狞的伤疤。
盘曲在棉月落腕上,如蚯蚓一般,长过三寸的伤疤。那是挑人经脉时才会留下的特有的伤疤。阿乾挑过人筋,阿乾认得。
那些伤疤仿佛长进了阿乾的眼里,又像一颗雷火弹,轰地炸沸了他的血液。他忘了先前的故作矜持,忘了一切,不顾一切地扑向棉月落,撞翻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黄花梨矮几,贵重的杯盘碟器砸了满地,落在绣着大朵大朵牡丹花厚重的波斯毯中,发出沉闷的几声轻响。他企图捉住棉月落的手,他不想别的,只是想抚摸那伤疤,似乎只要如此就能抚平一切。
棉月落没有给他机会。他手肘轻轻一晃,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触碰。阿乾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长久地,苦笑了一下。他的武功已经比自己高了太多太多,自己却总是不经意地忘记。
“我记得,你离开昆仑的时候,没有这两道伤疤。”阿乾说。他是希望棉月落随便说出一个陌生的名字的,这样他就能毫无忌惮地为阿落报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畏首畏尾,想为却不敢为,整个他妈就是一窝囊废。
“可这确实是在离开昆仑之前所作,自然也是娘亲的手笔,阿乾,”棉月落将手臂移至阿乾眼前,笑意盈盈地说,“你看你看,这朵梅花可不就是娘亲玉箫上的那朵吗?娘亲最喜欢在每一件她的作品上刺和她玉箫上一样的梅花。”阿乾定睛一看,心中更是刀割一般疼痛,那朵潜藏在伤疤斜下方的梅花娇艳欲滴,似开还羞,赫然竟是自己这么多年来已经司空见惯了的碧玉红梅。
自从阿乾有了记忆以来,似乎棉月落的母亲就从未停止虐待自己的亲生儿子。每次看到自己的儿子遭受各种各样非人的折磨时,那位貌美如仙,高雅尊贵的大公主脸上就会露出舒心的笑容,仿佛见到仇人遭到应有的报应那样大快人心。在昆仑的十一年里,棉月落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都是由自己和母亲悉心照顾才得以痊愈。而那位公主,只会在用刑的时候面带微笑地出现。
“阿落……”阿乾忍着胸口无比的痛惜看向棉月落,却发现他眼中的紫色似在渐渐淡去,妖媚之色也缓缓剥离于身,取而代之的是“稚子垂纶”一般天真无邪的认真表情。棉月落捉住阿乾的手,竟撒娇般奶声奶气地说道:“阿乾哥哥最好,每次娘亲惩罚我,阿乾哥哥便会逗阿落开心,这次娘亲罚的重了,阿乾哥哥许给阿落什么好东西?是不是上次奶娘烙的酥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