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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无心之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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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乾柳大步流星地从林中走来,神采飞扬,一脸的兴奋和戏谑,看也不看邹箫迟因为他的话骤然变色的脸,对着郭采凌勾了勾尖削的下巴,随即想到郭采凌那个瞎子,大晚上的根本什么都看不到。“琴玦大侠,”他拖着尾音慢悠悠地有意拉长这四个字,仿佛要把这四个字哼出花来,“阿落找你。不过树林里可是很黑的,我还有要事,就不能陪你了,那位,额,邹姑娘是吧,”他饶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一双眼睛在夜色里显得晶亮,“看样子好像也不是特别有空啊。邹姑娘,老抱着那块冰疙瘩他也不会变成热包子,不如陪陪这个天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的小白脸,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嘛。你说是不——”
一个“是“字尚未出口,眼前数点寒光暴起,风乾柳正自绞尽脑汁想着接下来该如何说服邹萧迟陪同郭采凌一起度过短暂的“二人世界”,好回去向棉月落复命。突然发生此种变故,虽然早知道那小丫头不是一盏省油的灯,风乾柳一时间仍旧未反应过来,只是凭着多年习武的本能侧身一闪,躲过几枚暗器,却再也躲不过另几枚夹杂着风声直冲身体几处大穴而来的暗器。风乾柳自知躲不过,索性两眼一闭,张开嘴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破口大骂,一逞口舌之快:“你这丫头嘴毒心更毒!长着一副克夫薄命相,全天下的男人在你身边一定都活不过三十岁!这坨冰疙瘩一定也是被你克死的!克死的!”
眼一闭,听力似乎就灵敏起来,风乾柳只听得蛇吐信子般的丝丝风声在眼前突然停驻,耐着性子等了几秒,没有预想的疼痛侵袭,睁眼一看,眼前郭采凌修长的手指间粘着几枚绿竹叶,安安静静站着,只有身上的水绿罩衫微微浮动,仿佛深山中一株宁静的兰草。
风乾柳瞪着郭采凌无所适从不知看向哪里的双眼,抢过他手上的竹叶叫道:“小白脸,你不是天一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吗?你……这……难不成你骗我们?”
“看不见就不能听吗?”邹萧迟冷冷说道。
郭采凌点了点头,对着邹萧迟的方向微微一笑。“人一旦失去了某方面能力,另一些方面就会相对强些。上天总是公平的,夺走了你的炫目的珍珠,却也会还给你璀璨的玛瑙。风公子,”他转向风乾柳,温声道,“树林里……是什么情况?”
“紫宸八鲤,无一幸免。”风乾柳叹口气,一改浮夸的腔调,声音也变得生涩了起来,“老子倒也不是可怜那些人,只不过死相实在是太惨,你若亲眼看了,管包你三天吃不下饭。”他一挥手,指着林子道,“你也别进去了,阿落他们出来了,你只管问他们。”
十音长老走在前边,棉月落跟在后边不远的地方翩然御风,如影随行,庆熹帝走行于十音长老身边,脚步沉重,面色晦暗,显然是无法接受自己初涉江湖,八个得力护卫就死于非命的事实。
郭采凌听着萧瑟的细碎脚步声,张口唤道:“阿落……”
棉月落温和地打断他的话:“一切等明日天亮了以后再说,夜深了,你陪着邹姑娘去寺内休息。”他柔声道,话语里有种令人安定的力量,“诸位今夜也都回去吧。十音长老,请务必加派人手守卫少林室,大家也都提高警惕,以防魔神教侵扰。”
“你怎么知道这一定是魔神教做的?”听到魔神教三个字,庆熹帝仿佛受到了刺激,立刻目光如炬转向棉月落,语调严苛。
风乾柳在一旁想笑,最终忍住了,从嘴边不觉逸出一声冷哼。林中七人或被红魔手生生挖心,或被削尖的竹节从□□刺入,口腔穿出,还有一具半边化成了血水,另一半却完好无损,只消一看就知道出自魔神殿四大公主中的翠微公主之手,她的碧霄粉平日遍洒在翠色飘带上,凡人以血肉之躯,一旦沾上,即刻化为血水,却能保证未沾染部分完好无损。
而惯于挖心的红魔手,喜欢将人做成肉串的疯道人采桑子,无一不是魔神教数一数二的高手。风乾柳在魔神教呆的久了,教中的各色人等也都多少尽知,何况棉月落身为魔神教教主之子,怎会有不知之理?
想到此,风乾柳轻轻舒了口气,看来此刻棉月落的真实身份尚未被中原人知晓。却不知道魔神教此番派众多高手来到中原究竟意欲为何?是为了乘机离间庆熹帝与江湖之间的关系,以期个个击破后入主中原,还是仅仅因为得知棉月落手中握有绝世秘诀长生诀的消息,而起夺取之意?
如若是后者,那就大大不妙,魔神教众一定会将棉月落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到时候棉月落势必落入四面楚歌腹背受敌的艰难境地。怎么样才能让棉月落免于危难呢?风乾柳重重叹了口气,怪只怪在阿落这个人太过于争强好胜,到了中原还要掀起这么多风浪,倘若没有长生诀这一档子事,他也就不必担这许多不必要的风险,自己也就犯不着千里迢迢从昆仑来到中原,只为了帮助这个也算的上是一奶同胞的好兄弟一把了,要知道一入江湖就要承担多少风险?何况是他这样数一数二的后起之秀呢,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他的武功眼红呢。
想着想着风乾柳不觉有些飘飘然起来了,以至于棉月落说了什么,其他人说了什么他全然没听到。
一行人黄昏时分已至少室山脚,本该接受少林寺僧众的盛情款待,洗漱一番早早休息,偏偏半路上杀出这档子麻烦事,等入了少林寺不甚崭新却分外庄严雄伟的正门,饮下热气腾腾的面汤,各自舒展腿脚躺在床上的时候,寺内早起的公鸡早已鸣叫过一遍了。
冬季黑夜本就十分漫长,少林寺地处丛山之中,周围群山环抱,参天古木不尽其数,遮天掩日,尤显的长夜漫漫,月黑风高。
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风乾柳瞪着窗外鬼魅一般浮动的树影,突然就想起这么一句话来,心脏突地一跳,更加睡不着了。索性坐起来,抱膝坐在床上。对面棉月落厢房里的油灯还没灭,阿落支着半边脸颊懒懒靠在窗前,似是沉思,又像已经睡着,豆点大的橙色火光映照着他单薄的身子,仿佛一张曼妙精致的剪影。风乾柳望着窗前剪影发愣,十几年前自己和阿落都还是年幼的孩童,阿落体质本就极差,大病小病不断,兼又长期被母亲虐待,伤虽不致死,但身体发育远远及不上正常孩子。风乾柳只是寻常农家的孩儿,若不是因母亲上山采药恰好被魔神教徒掳走,或许他至今不过只是个在田间地头朝九晚五的农夫。
风乾柳身量虽略瘦长,但自小体健,儿时体格便比棉月落健壮,如今仍旧高了棉月落一个头,然而……然而……风乾柳望着那纹丝不动的剪影,暗自苦笑,那时风乾柳还可借着自己体格的优势,于二人打架时屡屡占尽便宜,将棉月落制的服服帖帖,总跟在自己身后嚷嚷着要拜师学艺。自从服下翠微碧蚕蛊,棉月落性情大变,不复以往的天真单纯,武功也与日俱增,不知他离开昆仑这八年又有何遭遇,如今……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内力有多强,竟然能蓄起自己已断多时的奇经八脉,能在数月内击败崆峒武当峨眉三派掌门,能在武林大会上遍赢所有英雄豪杰……能让武林因为一本长生诀,一个棉月落,掀起如此大的波澜,从此再不复往日的平静。
阿落,你如今功成名就,成为江湖上人人瞩目的天之骄子,你……快乐吗?
风乾柳叹了口气,准备躺回床上继续睡觉,却瞥见一个身影闪进棉月落房中,棉月落支起额头,轻轻一挥手,灯光就此熄灭。
风乾柳不明所以,那个身影的动作似曾相识,却又记不清在哪见过,有什么事情需要在这种更深露重的后半夜商谈,还要熄灭灯火?
少顷,那个身影从棉月落房中出来,几乎是一踏出门便开始施展轻功,脚不沾地,在廊檐下轻盈游走,腾身便上了房梁,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灯火复又燃起,棉月落依旧以手托腮坐在窗前,似是凝思似是浅寐,仿佛刚才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风乾柳担心棉月落遭遇不测,本想立刻冲出门去一探究竟,此时看棉月落一切安好,那个身影虽然出现的诡异,但轻功卓然,当世难有匹敌,自己纵然追出,也难以追上,反而可能打草惊蛇,索性不闻不问,权当做此事没有发生,阿落做事自有他的主张,自己也不便过问。
风乾柳起了个大早,打着哈欠走出房门。隔壁厢房郭采凌推门而出,见着风乾柳,眼角含笑,道:“风公子,早啊。”
风乾柳抬起眼睛哼了一声,道:“你也早啊,怎么不和你的邹姑娘多温存些时辰?”
郭采凌却也不恼,只一笑道:“邹姑娘她,昨夜就带着她师兄的尸首离开了。”笑中夹杂了些许苦涩。
风乾柳终于肯低眉看他,倒学那长辈一脸世故,背起手绕着郭采凌转了一圈,摇头叹息道:“可怜啊可怜,我说你做人失败,做男人更失败,人家姑娘家居然宁可扒着一死人不放也懒得理你,你该好好反省反省自己是否缺乏男性魅力,像我这样,只有女人倒追的份,那什么暗恋多年终不得正果之类的悲情戏码根本进步的老子的身……”
风乾柳说的唾沫横飞,自吹自擂得越发带劲起来,只听得耳边突然一声中气十足的脆喊,“阿乾乖崽!”风乾柳循着声音望去,顿时七魂散去了六魂,哪里还顾得上自我卖弄,呼啦一声翻上屋顶,踩在瓦片上时甚至摔了一跤,扑棱棱掀下几片瓦来,模样好不狼狈。
只剩下郭采凌一人站在原地,风乾柳的突然失常让他有些不知所措,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随即唇角微翘,眼角的纹路舒展开来,微笑道:“许久不见了,吉祥姑娘,腿伤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