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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葬礼 ...

  •   (长夜无声)
      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在病房的地面投下细密的条纹,像一道又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枫辞忆倚着床头,怀里抱着从家中取来的相框,那是去年生日时,冯乔搂着他在游乐园拍的合照。照片里的阳光仿佛还带着温度,冯乔嘴角噙着笑,掌心轻轻搭在他肩上,而他望着镜头,眉眼间盛满了难得的放松。
      手指微微发颤,他的指腹缓缓抚过照片中冯乔的嘴角,仿佛这样就能再次触碰到那抹温暖的笑意。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被珍藏的琐碎日常,此刻都成了最锋利的刀刃——清晨放在餐桌上的温热牛奶,考试失利时揉乱他头发的手掌,甚至是争执后默默放在门口的道歉小纸条,桩桩件件,都在脑海中循环播放。
      沫白不知何时跳上了床,雪白的皮毛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它轻轻蹭了蹭枫辞忆冰凉的手背,随后蜷成一团,安静地趴在他腿上。小家伙似乎也察觉到了主人的悲伤,没有像往常那样撒娇,只是偶尔发出几声低低的呜咽,像是无声的安慰。
      夜渐渐深了,整座医院陷入沉睡。走廊里的声控灯偶尔亮起又熄灭,远处传来值班护士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敲在寂静的夜色里。枫辞忆却毫无睡意,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任由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相框边角被摩挲得有些温热,照片上的人影仿佛要从画面里走出来,轻声唤他“辞忆”。
      泪水又一次模糊了视线,滚烫的液体滴落在相框玻璃上,晕开小小的水痕。他慌忙伸手去擦,却在指腹触到冰凉的玻璃时,突然意识到,照片里的人再也不会回应他了。沫白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少年破碎的倒影,它伸出粉嫩的舌头,轻轻舔去枫辞忆脸颊上的泪痕。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病房陷入更深的黑暗。枫辞忆抱紧相框,将脸埋进沫白柔软的毛发里,试图从这团温暖中寻得一丝慰藉。漫漫长夜,他与回忆对峙,与悲伤共处,而沫白始终安静地陪伴在侧,成为这无尽黑暗里唯一的温度。
      (幻影与晨光)
      清晨五点三十分,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像融化的金箔般漫过窗台。枫辞忆整夜未合的双眼被这抹暖意刺痛,恍惚间,仿佛又看见冯乔修长的手指穿过光尘,温柔地抚过他的眉骨,带着熟悉的体温。沫白蜷在床头,轻轻蹭了蹭他垂落的衣角,却没能唤回少年飘远的思绪。
      他机械地换上那件冯乔最常夸"衬肤色"的浅灰毛衣,每一粒纽扣的系结都带着记忆里的温度。推开门的刹那,走廊的穿堂风裹着露水的气息涌来,恍惚间竟与某个加班归来的深夜重叠——那时冯乔总笑着抱怨"钥匙又忘带",而他小跑着开门时,总能撞进带着烟火气的拥抱。
      站在冯乔的房门前,枫辞忆的手指悬在门把上迟迟不敢落下。深吸一口气,木质门板发出熟悉的"吱呀"声,晨光照亮屋内的一切:书桌上叠得整整齐齐的案卷,窗台上蔫了的绿萝,还有床头那张泛旧的全家福——照片里年轻的冯乔抱着小小的他,背后是游乐园五彩斑斓的摩天轮。
      "哥?"喉咙里挤出的音节破碎得不成样子。枫辞忆的瞳孔猛地收缩,晨光中,一个穿着墨色警服的身影正伏案整理文件,发旋处微微翘起的呆毛,握笔时弯曲的尾指,无一不是记忆里最熟悉的模样。他下意识地冲过去,带着重逢的狂喜与酸涩,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人肩膀的瞬间,整个人径直穿透了虚影。
      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疼痛却不及心脏撕裂的万分之一。枫辞忆颤抖着伸手去抓,只攥住满把的空气。那个虚幻的身影依旧专注地写着报告,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混着窗外麻雀的啼鸣,像一场残忍的梦境。"别丢下我..."呜咽声卡在喉间,泪水砸在冯乔常穿的警用皮鞋上,却见那鞋子如雾气般消散,只留下空荡荡的地板。
      手机闹钟突然响起,尖锐的铃声刺破寂静。枫辞忆茫然地抬头,屏幕上显示着六点五十分——距离葬礼还有一个小时。他用袖口胡乱擦去眼泪,最后看了眼空荡的房间,转身时带落了书桌上的便签本,泛黄的纸页上,冯乔苍劲的字迹清晰可见:"今晚给辞忆做糖醋排骨"。
      市局大楼前,银杏叶被秋风卷着打旋。刘斌远远望见那个单薄的身影,胸口泛起钝痛。枫辞忆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水珠,白衬衫领口歪斜,却固执地抱着一个木质相框——那里面,冯乔的笑容永远停在了最温暖的模样。"刘斌哥..."少年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来送他最后一程。"
      (最后的告别)
      市局门前的广场上,深秋的风裹挟着寒意掠过每个人的脸庞。警戒线外,警灯依旧在无声地闪烁,红蓝光芒映照在整齐列队的警员身上,为这场肃穆的送别仪式笼上一层悲壮的色彩。枫辞忆抱着冯乔的相框,仿佛抱着整个世界的重量,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相框的木质边缘硌得他掌心生疼,却比不上心口传来的钝痛。
      他走过长长的送行队伍,两侧的警员们齐刷刷地抬手敬礼,帽檐下,许多人红着眼眶,泪水在打转。有人别过脸去,不愿让少年看见自己崩溃的模样;有人紧咬着嘴唇,试图压抑住呜咽声。平日里最坚强的老刑警,此刻也悄悄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整个广场安静得可怕,只有脚步声与偶尔压抑的啜泣声。
      每走一步,枫辞忆都觉得脚下像是灌了铅。相框上的玻璃渐渐模糊,不知是雾气还是泪水。他想起冯乔第一次带他来市局时,骄傲地向同事们介绍“这是我弟弟”;想起冯乔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的模样;想起他每次出任务前,都会摸摸自己的头说“等我回来”。而如今,那个温暖的身影,永远地停留在了相框里。
      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相框上,晕开一片又一片水痕。他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警员们敬礼的手臂、飘扬的警旗、远处的警车,都化作了扭曲的色块。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泣声,却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
      终于,走到灵柩前的那一刻,所有的仪式都已完成。冯乔的棺木上覆盖着鲜红的党旗,肃穆而庄严。枫辞忆颤抖着将相框轻轻放在棺木旁,指尖抚过冯乔的照片,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断裂,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小心!”惊呼声四起。周围的警员们慌乱地冲上前,七手八脚地扶住即将倒下的少年。刘斌第一个冲到枫辞忆身边,将他颤抖的身体揽入怀中。少年的皮肤冷得可怕,双眼紧闭,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快叫救护车!”刘斌的声音带着哭腔,紧紧抱住怀中的少年,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最后一丝温度。
      广场上,警笛声再次响起,与压抑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冯乔的葬礼结束了,而枫辞忆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地崩塌了。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在病房里回荡,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切进来,在枫辞忆苍白的脸颊上投下冷寂的光影。他凝视着窗外浓稠如墨的夜色,不知多久,终于轻声唤出那个在心底反复咀嚼的名字:"刘斌哥。"
      守在床边打盹的刘斌猛然惊醒,金属折叠椅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他扑到病床前,目光急切地扫过少年毫无血色的脸:"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不用了。"枫辞忆打断他急促的话语,声音轻得像飘在空气里的蛛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决定了,我要参加那个游戏。"
      刘斌的动作瞬间凝固,喉咙里像是卡着块烧红的铁。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你疯了?!那根本不是游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他抓住少年的肩膀,指腹下嶙峋的骨骼硌得掌心发疼,"冯队参加了六次才勉强活下来,最后......"话尾消散在颤抖的抽气声里。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刘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缓语调:"辞忆,那些游戏里有能把人碾成肉酱的机关,有会追着活人啃食的怪物,连冯队那样的身手......"他的声音哽咽起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
      枫辞忆转过头,月光照亮他眼底跳动的幽光"我要回到他出事的那天。"少年的睫毛上凝着细碎的霜,"如果我能提前赶到,如果我能拦住他,如果......"破碎的字句像锋利的玻璃片,扎得空气都泛起涟漪。
      刘斌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看着少年决绝的侧脸,突然想起冯乔执行任务前,也是这样固执又孤勇的神情。"为什么不早说?"他艰难地开口,"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早就决定好了"
      “其实我十二三岁就收到邀请函了。"枫辞忆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谈论明天的天气,"信封里夹着一枚银色硬币,上面刻着'游戏开始'。"他垂眸望着自己交叠的双手,骨节泛着病态的青白,"但哥说,只要我不拆开信封,游戏就永远不会开始。"
      窗外的风突然呼啸起来,卷起几片枯叶拍打着玻璃。刘斌张了张嘴,所有劝阻的话语都化作苦涩的叹息。他伸手轻轻抚平少年皱起的眉,就像冯乔生前常做的那样"自己多加小心。"转身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那是少年攥紧被角的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颤抖。
      病房的门缓缓合上,将月光与少年的身影隔绝在身后。刘斌靠着冰凉的墙壁滑坐在地,终于放任泪水无声地流淌。他知道,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而那个固执的少年,正沿着冯乔的足迹,走向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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