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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 8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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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北疆的陆盛噗嗤一声打了个巨大喷嚏,一口气能喷掉整个北疆的沙子。
“着了风寒?”奚景递来一卷羊皮卷,“这是商路沿途各国送来的求和文书。”
“这么快?”
陆盛撮了把脸,心中对各国求和早有猜测,却没想到求和来得如此迅速——穷得吃沙子,对别人是比喻,对西北各小国则是真实写照。
平日里各国帮着北蛮藏匿沙匪,暗中裹乱,和黑虎军向来有仇。
但谁也不会和白银过不去,古丝路贯通东西,路上不可避免会通过这些小国,陆盛特地命人封闭道路,他们一点也沾不到光。
但陆盛又独独选了一两小国作为落脚点。这头商队还没走个来回,这一二小国迅速繁荣,羡煞旁人。
其他小国看着眼馋,却摸不到分毫,只好违背与北蛮契约,联合向陆盛求和,好分得一杯羹。
陆盛扫过一眼,招来副将:“不像诚心求和,压着他们底线提几点要求,若答应便直接缔约,不必来回话。”
副将领命离去。
奚景冲陆盛拱手:“此番若成,可保景朝数十年无虞,将军功在千秋。”
“整日掉书袋子。”陆盛糟心地瞅了他一眼,能撑过这几年便烧香拜佛了。往后真留着古丝路成气候,莫说北蛮,那南越王和西洋人先急眼。
按他手中掌握的消息,不出两年,万事俱备的南越王必定起事,不得不防范。
不过再怎么说也是之后的事了,陆盛一向秉承能爽几日爽几日,绝不内耗,“我说那贺子炙的腿也该好全活了吧,别让他在京城养膘了,过年我回京述职叫他回来替我。”
“你干什么去?”
陆盛一夹马腹,跑出去老远,“我找我媳妇去!”
想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快熬成仙人了。
陆盛打算好了,待到解决沙匪商路平稳,放谁来都能接管。他那时便专心对付南越王,偷偷潜入南越国,也能接触更多机密——还能更多接触崔挟月。
一箭三雕,嘿嘿。
江南景色如烟,纵使冬日,河畔树头依旧带着几抹绿色。
崔叙指的那酒楼紧挨着湖岸,湖心偶尔凫出几只野鸭,拖出一条墨色水路,缓缓扩大,很快又被湖水悄悄合拢。
崔挟月点了几道招牌,捻起茶杯,舒服地叹慰道:“若每日都是这般悠闲就好了。”
“你又何必每日奔波?”崔叙道,“家中有你兄长,外面有靖安侯,像崔姝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都是这种悠闲的生活。”
崔挟月笑道:“阿姝可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名下商铺需要一一打理,我送至京城的珠钗也需要她每日过问,幸苦得紧。”
崔挟月见崔叙面露不解,也不准备和他细掰扯,兀自伸了个懒腰,“悠闲的生活是对比出来的,忙了一阵突然放松,这才更能凸显。整日休息,再放松也放松不到点子上。”
崔叙轻笑道:“净是歪理。”
突然,崔叙神色一凛,将自己缩回衣领之中,毛绒的衣领遮住下半张消瘦的尖脸,像是在躲什么人。
他们定的是包厢,连侍从都没让近身,房间里除了她俩没有别人。崔挟月心里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寒意顺着脚底板窜上头顶。
她嘁声顺着崔叙的视线望去,湖面上那几只野鸭早已飘远,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三两画舫。
大冬日,画舫四面漏风,悠悠浮在湖面上,全身心感受冬日寒风的威力。朱红的船身被湖水与天光映得发暗。
船头却站着个身披猩红斗篷的人,若非腰间佩刀露出的一点寒光,他正个人都仿佛和船身融合在一起。
崔挟月没看出什么来,正要询问,方才扭头,余光突然瞟到什么,她瞳孔倏地缩紧,猛然回头——船头那人随风晃悠两下,直直跌入水中,溅起一阵猩红!
崔挟月这时才恍然大悟,那人腰间并非什么佩刀,那是被从前至后捅穿的利刃!
那人尸身缓缓浮出水面,有眼尖的游客惊叫一声,瞬间打破画布遮盖下的安定。
南越国百姓承平日久,还没见过当众刺杀,当即慌乱起来,像是一箭入水,引起轩然大波。同酒楼的客人也被惊动,四散奔逃。
木质地板咚咚作响,惊慌恐惧声不绝于耳。而湖中的那几艘画舫,除了那早已毙命之人,再无他人出现,仿若遗世独立。
崔挟月匆忙关上窗,安抚崔叙道:“不看了不看了,等一回人走差不多了咱们再回家……”
崔挟月蓦地一愣,声音突然像被谁掐住嗓子,“崔叙!”
崔叙从始至终仿佛被噩梦深深魇住,三魂七魄皆离奇失踪,眼神茫然涣散呆呆地看向湖心的方向,连崔挟月关窗都毫无察觉。
他恍惚又回到了那天,整个世界在他眼中扭曲,变形。面前世界好像能被任何人揉圆搓扁,天旋地转拉伸成他记忆中的模样。
血块凝固在他眼中形成一块块斑块,他肩头微微颤抖着,眼前空白一片。
虚幻之中,高原肃穆的穹顶之下,他跪伏在地。
上方层层宝座凌空悬浮,万千神佛垂目下视,他们的嘴唇张张合合,却没有声音传来,只有无数幻影在他脑中炸开——
是他,是他杀死了谢则!
是他沽名钓誉,迟迟不肯赴死。
当初为何不是他……
漫天神佛声声质问,每个字都化作荆棘扎进他的骨髓中。
崔挟月差点呼吸骤停,一手扣住穴位,一手抓住他的肩膀迫使他镇定下来,“崔叙!冷静下来!跟着我深呼吸!”
深呼吸这套唤不醒崔叙,他的瞳孔微微扩散,呆滞的映不出崔挟月的身影。
崔挟月扶着崔叙肩膀的手指猝然一紧。
崔叙身体猛然绷直,仿佛弓弦被拉到极致——下一瞬,温热腥咸的鲜血毫无征兆地喷溅而出!
他整个人宛如断了线的傀儡骤然压向她,脸上血色尽褪,苍白的吓人,唯有唇边那条蜿蜒的血痕红得刺眼。
鲜血染红了两人衣衫,四周空气仿佛凝固一瞬。
崔挟月猝不及防,甚至来不及思考。
门外侍从匆忙将崔叙抬回谒舍,谢意然正要出城,被崔挟月快马拦下。
直至第二日傍晚,崔叙终于清醒三分,他神志仿佛被现实与虚幻割裂成两半,当即又呕出口鲜血。
许是梗在心头的那口毒血被吐出,他眼前缓缓恢复清明,但那块血斑却依旧挡在眼前,整个视野都蒙上一层红纱。
崔挟月整日守在他床前,一时一刻都未曾阖眼。崔叙的轻微变化都能惊动她。
她轻柔擦去崔叙嘴角鲜血,吩咐下人,“去叫谢姑娘来,快去!”
崔挟月眼眶泛红,故作轻松道:“都赖你,菜还没吃上,下次得你请我知道吗?”
一句话没说完,崔挟月声音便已带着哽咽。
崔叙手心一凉,回手摸索着握上她的手,勉强扯出抹笑意,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请你,肯定请你。”
“行了,别让他说话。”谢意然带着一身浓厚的清苦药味闯进来,伸手凝神搭上崔叙的脉。
没多会儿她面色凝重掀开崔叙眼皮,还没看出什么,就被崔叙猛地挥手打落。
崔叙面上满是抱歉,可等谢意然再次想要触碰,依旧扭头抗拒。
谢意然顾及他的情绪,没再尝试,只是悄声叫走崔挟月。
两人来到门外,谢意然神色凝重,看得崔挟月心里一片发凉。
同为医生,前世只要她摆出这表情,几乎没什么好消息。崔挟月深吸一口气,扶好墙,这才道:“你说吧。”
“他当下性命无忧。”谢意然还要去亲自煎药,简短道,“崔叙胸肺早有郁结,平时应该也有呕血咳血习惯,昨日惊吓过渡,累及双目,现在应该双目看不清东西。沉疴难除,不是一两幅药就能解决的。眼下只好先治好他的眼睛,其他再做打算。”
崔挟月显然准备做少了,眉心皱得死紧,“可他平日里没咳过血……”
她倏地住嘴,崔叙往常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任由崔挟月亲近监督,完全是为了放松她的警惕心!
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谢意然道:“看他这抗拒的样子,估计崔府府医也不敢细看,他自己也绝对不会去找郎中,久而久之发展成这样,唉。”
崔挟月勉强收拾好情绪,冲她一颔首,“多谢,等叔父好转,我亲自上门道谢。”
谢意然一摆手,煎药去了。
崔挟月闭上眼,沉默良久,才咽下满腔怒火,推开门。
有点心眼儿全用在她身上,还抗拒看诊……
崔叙靠在床头,眼睛若不是谢意然说明,几乎与常人无异。
他平静冷漠地看着前方,乌黑长发垂在胸前,瓷白的脸颊没有一丝赘肉,整个人瘦成了麻秆。
他就那么坐着,不关心自己的眼睛,不关心自己呕出的血,平淡无波,仿佛是没有灵魂的无机物一样。
崔叙听到声响,冲崔挟月露出抹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