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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归家路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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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卯从季明礼的身后站了出来,和他并排站在一处。
阿卯看着杨砺,平静道:
“我的血不多,只能给你一点点。”
此言一出,不仅季明礼愣了,杨砺更是沉默了。
“阿卯......”
杨砺不过呆愣一瞬,立刻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扔过去。
阿卯伸手接过,张口就咬在了手腕之上。
手腕上立刻被尖牙划开一道大口,但是,并没有什么血流出来。阿卯于是再次张嘴,将伤口划得更深。
季明礼看到阿卯微微颤抖的身体,不知怎的,就想到,他当年在山洞里,被道士放干血液时,那不停颤动的小小躯体。
霎时,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
阿卯是个僵尸,生前被放干了血的僵尸,所以,他说他的血不多,那是真不多。
尖牙差点将这个手腕咬烂,也不过挤出来了一滴血。
“阿卯......”季明礼嘴上喊着阿卯,眼睛则是看向杨砺,哀求,悲伤,和不忍。
“够了!”
杨砺突然出声,走上前,拿走瓶子,抛给了远处的骁奇。
季明礼颤动着长出一口气,立刻上前要去处理阿卯伤口。
只是,刚抬起他手腕,就见那被咬的稀烂的筋脉、皮肉开始快速愈合。很快就恢复如初。
“没事了,不疼。”
“怎么能不疼呢?这么,这么大伤口。”
“好吧。有一点。”
“你这孩子…怎么,怎么…”
“你别哭。”
“……”
被个孩子哄,季明礼觉得十分丢脸,胡乱抹了把脸,正抬头,正撞上杨砺的目光。那双鹰眼里看不出情绪,深得吓人。
“寨主。我想…”
话未说完,就被杨砺抬手制止了,“带上吧。”
季明礼闻言,定定看了季明礼良久,“好…好啊!阿卯,回家。”
……
……
……
来北疆时,尚是春寒料峭,抵达鹰沟寨时已是秋末。
这一路金钱开道,住最好的店,吃最精的肴,饮最醇的酒,听最软的曲。
不错过一景一物,不虚度一朝一夕。逛到好玩之处,更是会逗留几日尽兴了再走。
季明礼如此龟行,杨砺也不催促,只交代骁奇先行回寨。
小孩子喝不得酒,杨砺辟谷 ,这一路的酒就大都进了季明礼肚子。
以往他与杨砺对酌,浅尝辄止,图个意趣。
这一路,他却次次将自己灌得烂醉,醉了便搂着阿卯哭。
“儿子,你怎么不肯多唤几声爹爹?是不是嫌改口钱给少了?放心,爹有钱,回去都补给你……”
“呜呜……我爹要是知道得了你这么个大孙子,怕是要从神台上蹦下来……嗝……不对,他蹦不动了,他……碎了啊……”
“赶明儿带你去见你关叔!他媳妇可有意思,说话一股子烤羊肉味儿……”
“其实真想带你去密林,让你瞧瞧啥叫巨兽……唉,我原先有颗顶漂亮的龟牙,可惜让你杨爹拿去串山去了。”
“儿子啊!唉,到底让你姓什么呢?季?杨?还是吕呀?不行不行,季卯,杨卯,吕卯…听起来像个地主家牲口棚……”
“……”
“……”
杨砺实在是怕了他,每每直接把他双臂从阿卯腿上掰下来,手刀一砍,砍晕了背走了事。
起初阿卯时刻黏着季明礼,不给杨砺任何与他单独相处机会。但,次数多了,杨砺还没表态,季明礼不干了。
“断奶了哈,别整天缠着爹。乖,今晚自己睡。”
刚撵走小的,他便滚进杨砺怀里。杨砺每到此时,总噙着笑揶揄一句:“孩子断奶了,你呢?”
“我?我就不用断了,横竖也没几……”
季明礼话音一顿,转而笑道,“哈哈哈,我是说横竖没几日就到家了,回去再断不迟。”
虽然打闹,但每每到了关键时刻,杨砺总会鸣金收兵,迅速安营扎寨。
季明礼脸皮厚,也不好意思做那霸王硬上弓之事。
心里却是在想:“杨砺这是不行啊?不应该啊,金箍棒高高举起呢!难道是顾虑隔壁屋的孩子?这比他不行了还扯呢!”
抓心挠肝地想了半宿,最后,杨砺抱着他,叹气道:“在崖底吸食太多瘴气,气力不足……”
季明礼恍然大悟状,哦了一声,说道:“哦,那瘴气居然还有羊痿之效,还真出乎意料。”
这下季明礼更是睡不着了,想着如何祛除瘴气,明天问问阿卯好了。
他在那里唉声叹气,翻来覆去,杨砺脸色却越来越黑。
这一日,季明礼起的很迟,直接睡到日头高照。
等他收拾妥当从客房下楼吃饭,正好看到坐在窗户边大眼儿瞪小眼儿的俩人。
“哈,早啊。”
“爹爹早。”
“早什么,迟极了。”
季明礼一屁-股坐到杨砺身边,给自己倒了杯茶,顿顿入喉,“小二,最贵、最好吃的都给端上来。”
“要得~”
小二动作快,很快佳肴摆满了桌。季明礼抛给小二一块银子,小二眉开眼笑,又给他们续了一壶热茶。
菜是硬菜,有多硬?且看季明礼嚼吧嚼吧,嚼吧嚼吧,半天没嚼烂,脖子一伸,囫囵吞了下去。
“咳、咳、咳、、、”
杨砺立刻递上来一杯水,季明礼直接就着手,一饮而尽。
杨砺唤来小二,指着那盘肉,平声问道:“这便是你们这最好的?”
他话音平淡,没有起伏,但是,店小二腿肚子当场就软了。
“客官,这确实是小店最好的......平时没得,得需提前预定才能、才能吃上。”
“呵。如此,这店还是不要开了。”
季明礼顺过气,立刻按住他腰间的手,抓到怀里揉着道:“哈,哈,这菜硬,正好给阿卯磨牙。”
阿卯立刻会意,听话地架起一块肉,咯吱咯吱咀嚼起来。
安抚过杨砺,季明礼出声问小二:“你莫要哄骗我,这肉柴枯难嚼,怎么就是最好的。”
小二见季明礼刚才帮了自己,顿生好感,连连赔笑解释道:“客官有所不知。这道菜可大有来头呢!”
“哦?”季明礼来了兴致,问:“快说说。”
说起这嚼不烂的肉,这小二顿时底气十足,声音也大了几分,
“这肉叫‘波斯驴’,可是西域波斯国的产物!”
“波斯?”
“是啊,客官。这驴顺着丝绸之路,先从波斯到于阗国,再一路西南而行,到达分阳关。通过疫检,才能出分阳关,再一路送到丰州。“
”这还不算完呢!从丰州到咱这,还得翻山越岭走蜀道,这才送到客人的桌上。客官您桌上的,就是我家掌柜的前几日去拍卖行,高价竞买来的。”
“这驴走的还挺远......”寻常百姓,怕是还没这个驴见多识广。
“那可不。”
“等下,你说这是丝路运来的?”
店小二刚要答话,邻桌一个听了半晌的食客猛地插嘴:“你们竟连这都不知?!”
季明礼转过头,却见一个头戴方巾,衣服洗得浆白的年轻男子。
男子桌上摆着一碟子花生米,一壶酒。
见自己话被打断,小二撇嘴哼道:“酸秀才,吃你的酒吧,莫得发神经。”
季明礼挥退小二,笑着将自己桌上还没动过的一盘子红烧肉端了过去,“先生何出此言啊?”
一声“先生”,加一盘硬肉,那秀才顿时坐直了。他先夹了块肉咽下,又抿了口酒,这才摇头晃脑:
“当尔等只知西域来稀罕物,却不知这背后乾坤!”
......季明礼心道:我不知道?小爷亲自促成的买卖我能不知道?
面上却仍虚心道:“还请先生明示。”
秀才道:“你可知这丰州巡抚乃何人?”
季明礼:“安影啊。”
秀才怒道:“安大人名讳也是你直呼的?!”
季明礼心道:我不仅嘴上直呼,我还上手直呼呢。
“那该如何称?”
“安大人可是旷古烁今、心系苍生、雄韬伟略的大英雄啊!”
“咳......”
见季明礼嘴角抽抽,半边眉毛直跳,就知道他没相信,于是更加卖力道:
“关外商道废弛几十年,安大人数月便重掌手中!更组精兵,护佑商旅。那分阳关往日被鞑靼吓得城门都不敢开,如今日夜洞开,出入车马排出去几十里!”
“你们能吃得上这番外的驴肉,全是安大人的恩泽!”
这读书人吹起牛来,果然不同凡响。干脆去给安影做客卿去吧。
“如此,这安大人确实有些本事。”
“什么叫有些本事?!”秀才一拍桌子,“那是文武双全的奇才!单是免费兴办学堂,便足以青史留名!听说朝中已有多位重臣联名上表,请圣上封安大人为---”
他声音陡然压低,却字字铿锵:
“镇西王!”
季明礼嘴角一抽,半边眉毛跳得更厉害了。他强忍着没笑出声,顺着话头问:“哦?请封个什么?”
那秀才猛地一拍桌子,花生米都蹦起来几颗,声音因激动而拔高:
“镇西王!”
他吐出这三个字,仿佛与有荣焉,又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
“听说啊,朝中几位老臣联名上表,说安大人经略西北、重开丝路、震慑鞑靼、惠及万民,功在千秋!一个巡抚的名头早已配不上他的功绩,非王爵不足以镇其功,非‘镇西’二字不足以显其威!”
“陛下虽还未准奏,但听说已是意动……”
秀才说得唾沫横飞,仿佛那请功的折子是他起草的一般。
季明礼听得有趣,唤来小二又给秀才添了几个菜,自己端个瓜子盘,边嗑边听。
权当这书生是个说书的!
等秀才说得口干,停下来灌茶的工夫,季明礼闲闲问道:“先生这般才学,又如此仰慕安大人,怎不去丰州谋个前程?”
秀才面色一暗,叹道:“不瞒您说,确有此心。听闻丰州广开学堂,正缺教书先生。鄙人虽不才,也想尽份心力。只是……路途遥远,囊中羞涩,实在没有盘缠。”
话音刚落,只见两锭银元宝落在他的面前,“教书育人,功在千秋。先生大义,我等佩服。这盘缠,我出了。”
帽子是给戴的高高的。
秀才盯着元宝,眼睛都直了,激动得嘴唇哆嗦:“这、这……这真是……”
季明礼摆摆手:“先生几时动身?”
“此刻!现在!”秀才一把将元宝攮进怀里,猛地站起身,“我这就回家收拾,即刻出发!恩公大德,甄贾没齿难忘!还请恩公留下尊姓大名,日后甄某必当初一十五为您上香祈福,积攒功德!”
“……”
季明礼嘴角一抽。这倒也不必。
“区区小事,不值一提。”
“那怎么行!岂有受了天大的恩惠却不知恩公名讳的道理?那我甄贾成什么了?忘恩负义、猪狗不如……”
“拿来。”季明礼突然朝他伸出手,“银子还我。”
“……”
秀才一听,立马捂紧怀里的银子,连连拱手:“哎呀!瞧这时辰真是不早了,我得赶紧动身,告辞告辞!”
说完,脚底抹油,一溜烟窜得没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