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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僵尸血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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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卯.....”
“阿卯......”
季明礼瘫坐在阿卯边上,胸口堵得发慌,一股悲愤顶得他喉咙生疼。
原来……阿卯竟是这么没的。就因为一只没影子的鸡,和一个硬扣上的贼名。
忽然,季明礼目光死死钉在阿卯脸上,他睫毛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
虽然轻,但他肯定,阿卯还活着!
就在这时,山顶石壁渗下一滴水,正正砸在阿卯侧脸,又滑到他干裂的嘴唇边。只见阿卯嘴唇无力地蠕动了一下,竟将那滴水抿了进去。
就是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季明礼更加确信:他还活着!
阿卯就这么半死不活地斜瘫在冷硬的地上,偶尔有一两滴水砸落在他脸上。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眼前的光亮了又暗,暗了又亮,阿卯已经饿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一层皮。唯独那双清亮得吓人的大眼睛,偶尔还会眨动一下,证明这具躯壳里还硬撑着最后一口气。
潮湿冰凉的土地上,无数小虫子,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美味,争先恐后地爬到阿卯身上,吸血的吸血,吃肉的吃肉。
阿卯没有一点反抗,被咬得狠了,才发出一声梦呓一般的轻哼。
季明礼始终守在他身边,心疼地直掉眼泪,但他无计可施,毫无用处,连为他赶走小虫子的能力都没有。
他突然想起,之前,他问阿卯,为何要睡在房梁上。
阿卯说:“下面有虫子,虫子咬我,痒,疼。”
季明礼眼睛再次湿润了......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这天,守在洞口的季明礼猛地看见山下冒出滚滚浓烟。
他冲下山跑到村里一看,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整个村子简直成了活地狱。
家家户户门口都停着用白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尸首,恶臭熏天,苍蝇嗡嗡乱飞,蛆虫在白布底下翻涌。
??
正看着,几个用布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的人推着板车过来,一声不吭地把门口的死尸一具具抬上车,很快就堆了满满一车。
季明礼跟着他们,走到一处聚了不少人的空地。所有人都裹得严实,一见尸车过来,立马像见了鬼似的躲开老远。
尸体被哗啦一下倒进一个四方大坑里。等从各处收来的尸首把坑填了一半,另一群人扛来一袋袋白色粉末,也跟着倒进去。最后几大桶水猛地浇下——刺啦!咕噜噜!白粉遇水顿时冒出滚滚浓烟,坑里的尸首很快就被煮沸了。末了,有人拿着铁锹,直接用土把大坑给填平了。
这边是用石灰化尸,另一边更干脆,直接架起柴堆,把一具具尸体扔进去烧。季明礼在半山看见的黑烟,就是从这儿冒出去的。
季明礼看得心头直发沉,这分明是处理瘟疫的法子。这村子到底遭了什么灾?
就在这时,忽然来了几个道士,个个仙风道骨,一身清爽,跟周围裹得粽子似的村民完全不同。
“道长,死的人太多,实在烧不过来了!”一个村民带着哭腔喊道。
“这瘟病传得太快了!村里人都死快一半了!”
“道长救命啊!您要是能帮我们渡过这一劫,我们一定给您修观立像,世代香火供奉!”
其中一个道长一甩拂尘,掐指算了算,沉声道:“贫道方才推演天机,算出这场瘟疫,并非天灾,实乃妖人作祟。”
“妖人?!”
“嗯。”道长目光扫过众人,“你们仔细想想,近来可曾做过什么……有违天和之事?”
村民们一听,个个眼神躲闪,支吾了半天,才有个人硬着头皮道:“唉…道长,不瞒您说,十几天前,俺们是逮着个小贼…当时气头上,是…是揍了几下,谁、谁成想他就…就没气儿了。”
“那尸首如何处理了?”
“扔…扔后山喂狼去了。”
“嗯,这便是了。”老道捋须颔首,“定是那小贼含冤而死,怨气不散,化作厉鬼降下瘟疫,要来索命报仇。不把你们全村屠尽,它绝不会甘心。”
“啊?!道长!救命啊道长!”
“这孽障才死不久就有如此能耐,若让它成了气候,日后更是贻害无穷,难以收拾啊!”
话音刚落,只见村民们哗啦啦跪倒一片,哭嚎道:“道长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吧!”
老道面露怜悯,叹气道:“唉,罢了。贫道既然撞见此事,便是缘分,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诸位且放宽心,只需去备好‘请神法器’,贫道自当开坛作法,为你们消灾解厄。”
众人一听,顿时面有难色:“道长,那‘请神法器’……前几日不是已经孝敬过您了吗?村里实在是……掏不出更多银子了。”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道士立刻板起脸喝道:“怎么?连请神法器都舍不得出,是想让我师父空手请天神下凡吗?之前那点银子,只够请动大神座下的道童,还不够资格面见真神!”
村民们面面相觑,唉声叹气,只得连连作揖:“道长息怒,道长息怒…我们这就去凑,这就去凑……”
说完,一群人愁眉苦脸地散了,各自回家砸锅卖铁凑银子去了。
等村民走干净了,那个年纪最轻的小道士才缩着脖子,小声问老道:“师父…咱不是说好…就往村口井里撒点瘟药,让他们拉几天肚子就完事吗?咋…咋现在闹出这么多条人命啊?”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个青年道士就冷哼道:“哼,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光是拉稀肚子疼,那帮抠搜刁民能舍得掏出棺材本?”
另一个道士也帮腔:“就是!既然干了,就干票大的!像以前那样小打小闹,啥年月才能攒够钱盖起咱自家的大道观?”
小道士挨了顿说,瘪瘪嘴,低下头不吭声了。
老道捋着胡子,语重心长:“你还年轻,得多看多学。记好了,解药揣稳当,等银子到手,把解药倒进井里,咱就撤。”
……
除了季明礼,谁也没留意到,一个偷偷躲在暗处、只剩一只眼的人,悄没声地溜走了。
村民们再次聚拢回来,把凑出来的银钱首饰零零碎碎包了一包袱,递给老道。
老道掂了掂那包袱的分量,点点头:“嗯,诚意到了。此番开坛,必能请下无量大神,为你等祛除邪祟……”
话还没说完,一个道士就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慌里慌张喊道:“师父!不好了!徒儿在后山半腰那个山洞里发现了个僵尸!”
这话像冷水滴进热油锅,四下顿时炸开了锅。
“哦?”老道眉头一挑,立刻道:“带路!贫道要亲自查看!”
一伙人立刻浩浩荡荡杀向后山山洞,果然看见阿卯有气无力地斜瘫在地上。
老道装模作样地大喝一声:“大胆妖邪,还不伏诛!”
说完唰唰扔过去几张黄符。
可那符纸贴在阿卯身上,屁用没有。地上那人只是眼珠转了一下,瞥了他们一眼,就又没了动静。
这年头兵荒马乱,道士走南闯北,一眼就看出这根本是个快饿死的可怜虫。
老道脸一沉,对村民冷哼道:“贫道已用符咒将这邪祟元神封死在躯壳内!现在只需放干他的血,便能叫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说完,竟真有个道士拎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就走上前。
“你们想干什么!!他还活着!!他没死!!”
“住手!”“你们不能这样!”
可任凭季明礼如何嘶吼咆哮,根本没人听得见。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冰冷的刀锋猛地割开阿卯的喉咙、划开他的手脚——滚烫的鲜血顿时汩汩涌出!
自始至终,他的阿卯都没有动一下,甚至没吭一声。
血,那么多的血。
季明礼从来不知道,一个干瘪瘦小的孩子身体里能流出这么多血。鲜血浸透了阿卯身下的泥土,染红了道士的靴底,也彻底染红了季明礼的双眼……
天啊……阿卯……我的阿卯啊……
“邪祟已除!皆大欢喜!”
老道说完,领着徒弟们就想走,一抬头却猛地刹住了脚——只见洞口黑压压地堵满了村民。
这次的村民可不是来送钱的,个个手里攥着砍刀、铁犁、扁担,举着火把,眼神狠厉,把他们死死堵在洞里。
“你、你们这是想干什么!”老道强作镇定喝道。
“呸!狗道士!你和你徒弟说的话,我全听见了!”独眼大胡子从人群里站出来,狠狠啐了一口,“是你们为了骗钱,故意撒的药!害死这么多人!今日非要你们偿命不可!”
说完,他猛地将手里的火把扔进洞里!
道士们吓得慌忙往后缩,这一缩,就彻底被堵死在了洞底。
立刻有村民抱来干柴杂草堵住洞口,火把一丢,黑烟顿时滚滚而起!另有几个村民拿着大蒲扇,拼命把浓烟往洞里扇。
道士们被呛得涕泪横流,剧烈咳嗽,没几下就晕过去好几个。
那老道眼见活路已绝,竟疯狂大笑起来:“好!好一帮刁民!竟敢如此对待本天师!哈哈哈……贫道就是死,也要拉你们垫背!”
说完,他猛地咬破手指,竟凭空画起一道血符,口中念念有词。
“急急如律令!开!”
随着他最后一声嘶哑的爆喝,整个山洞猛地剧烈摇晃起来,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老道喷出一口黑血,直挺挺倒地气绝。
洞外的村民虽然吓得心里发毛,但手上却没停,反而更拼命地扇风灌烟,直到洞里再也听不见半点动静。
等到洞里浓烟散得差不多了,村民们才捏着鼻子进去查看。只见那些道士个个死得透透的。他们走到那个最年轻的小道士跟前,在他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三个小瓷瓶,瓶身上贴着鬼画符似的字,没人认得。
他们挨个打开瓶子。一个瓶子里只有一颗指甲盖大小、透明的种子;另一个装着红色药粉;最后一个则是白色药粉。
“这……哪个是解药啊?”
“唉!早知道刚才留个活口了!”
大伙儿全傻了眼,聚在一块儿商量了半天,最后只能硬着头皮下山,找了些发病的人试药:一部分喂红粉,一部分喂白粉。
等了一天,结果吓得人魂飞魄散:
喝了红粉的人,身上竟然嗖嗖地长出绿叶,无数细根从皮肉里钻出来!那些人痛苦地挣扎着,自己刨个坑就跳了进去,很快皮肉就干瘪萎缩,头顶的绿苗长到一寸来长,也跟着枯死了。
喝了白粉的人更邪门,身体开始渐渐变得透明,骨头血肉都没了踪影,最后只剩下一张人形的透明薄皮!
村民们这下可吓破了胆,纷纷收拾家当准备逃命。
可他们发现,整个村子早就被一片诡异的乌云罩得严严实实。刚走出村口没几步,就接二连三倒地暴毙。
这下彻底没辙了。瘟疫还在蔓延,却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一个被瘟病和恐惧逼疯的村民,心一横,把红白两种药粉混在一起,一口吞了下去!
令人震惊的是,他居然很快就好转了,满身的脓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脱落,恢复如初!
村民们欣喜若狂,终于得救了!所有人都喝了混合两种药粉的水,这场可怕的瘟疫总算被遏制住了。
很多年过去,人们渐渐发现,村里再也没有新生儿降生。老人们相继去世,村子眼看着就要消亡。
这时,有人想起了那枚被遗忘的透明种子,把它种进了土里。那种子一入土即刻生根发芽,抽苗、开花、结果,枝头挂满了一颗颗一模一样的小种子。
可当人们把这些新收的种子再次埋进土里时,它们却死气沉沉,再也不发芽了。
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要不……把那些道士的尸骨好好安葬了?兴许……这诅咒就能解了?”
于是,他们返回那个山洞,在洞底挖了个石坑。先把阿卯的遗骸扔进去垫在最底下,上面铺上碎石,又把那些道士的尸骨收拾好,甚至还给塑了层泥胎金身,端端正正摆放在石坑里。
说来也怪,这石坑竟然开始慢慢渗出水来。村民尝试着用这水去浇灌那些不发芽的种子——种子居然再次破土而出!更神奇的是,当村民将自己的血混入这水中一起浇灌幼苗后,长出来的植株,结出的娃娃,竟和浇血的村民长得一模一样!
就这样,依靠这株奇特的母株和血水的滋养,村民得以延续血脉。几年、几十年、几百年过去,这个村庄终年被诡异的烟雾笼罩,渐渐彻底被世人所遗忘。
......
这绵延百年的光景,在季明礼的梦境里却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
所以等他猛地睁开眼,看到的依旧是那个寒气森森的山洞,大牛那长了半截脖子的脑袋,以及被一层流动水膜包裹着的阿卯。
季明礼慢慢走过去,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阿卯,我看见了。以后……绝不会再让你经历那种事了。”
他守在山洞里,寸步不离。直到饿得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才不得不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来,出去找吃的。
满山都是被炸得东倒西歪的竹子。季明礼挑了几根裂开巨口的粗竹,从竹节里抠出不少肥白的竹节虫,眼一闭,一个个扔进嘴里。
嘎嘣脆,爆浆,还粘牙。
他强忍着恶心反胃,直到胃里有了底。又扯下外袍下摆,兜了一大包回来。等阿卯和大牛修补好了,总得吃点东西吧?但是又想到,阿卯最怕虫子,这些只好便宜了大牛。
正当他兜着一包虫往回走时,远远却看见洞口赫然站着一个黑衣人!
他心头一紧,立刻飞奔过去,却在十几步外猛地停住脚步,扶着膝盖不住喘息。
那黑衣人像是早已料到他会来,缓缓转过身,一双鹰眼微眯,轻声道:
“夫人,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