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7、僵尸血7 ...
-
琉璃火,军中常用的信号烟火。
火力猛烈,烟花璀璨。
边关除了有急事会燃放此烟火,因价格昂贵,只在过年之时,才会燃放一两颗,应应景。
但是,季明礼属实没想到,这琉璃火有朝一日,能从天上往地上射,还能当火器用。
这......
他看着山下奔走逃命的村民,和一地狼藉的药田,听着村民骂他‘瘟鬼’,默默扶额,这,还真是邪门的准,他不正是这‘瘟鬼’吗?
......
琉璃火漫天遍野地从天上急射而下,阿卯驮着季明礼左突右跳,七拐八绕地,竟然拐到了一处山洞,二人立刻钻入洞中,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呼呼,咳咳,咳咳。。。。。。”
季明礼从阿卯脖子上跳下来,被浓重的硝烟味呛得直咳嗽,呛咳了好久,这才终于缓过劲。
他扭头一看,阿卯正扒在洞口,眼睛亮得吓人,盯着外面乱炸的烟火看得眉开眼笑。
啊,这孩子之前连火折子都没见过,这烟花,想必更是第一次见。
他也不做打扰,自顾自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暗自歇息。
这琉璃火,毫无疑问,是杨砺安排的,这世间能有如此大手笔的,怕是只有杨砺。
他猜测,崖顶上竹海和芦苇横生,绿班找不到人,报给杨砺,杨砺这才催动蛊虫找他。
事不凑巧,蛊虫又被阿卯无意之中给压制下来。
可一场大火下来,将竹海并芦苇丛烧个干净。
这崖底就藏不住了。
估计杨砺也是不确定自己在这崖底,算是碰碰运气,直接用琉璃火轰炸。
“唉。”季明礼长叹一声,口气略带责备,“还不确定我在不在这里,就如此这般猛力轰炸,若是将我炸死了,有得你后悔......”
“他不会后悔。”这时,一直在看烟花的阿卯突然接话道。
“为何?你认识杨砺?”
阿卯摇头,“能狠心在你身上中蛊的人,怎么会心疼你会不会被炸死呢?”
......
“孩子,不会说话就闭嘴哦。”
“看你的烟花去!”
季明礼说完,斜靠在山洞石壁上,闭目养神。
这一炸,就炸了整整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天亮,动静才彻底歇下。
季明礼结结实实睡了一觉,阿卯也心满意足地看了一夜烟花。两人各得其所,都觉得十分满意。
“不知道大牛和牛婆婆怎么样了?”季明礼和阿卯并排坐在洞口,望着山下惨状。
“应该死了。”阿卯答道。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昨天这里一共落了七万多颗烟花,几乎没有完好地方了。”
季明礼听得直咂舌,七万多颗,一颗上千两……
“不过这烟火有点怪,落在山林里,居然没烧起来。”
“这是冷烟火,不发热。要是平常烟火,这儿早成火海了。”
想来,这也是杨砺宁肯砸钱用琉璃火的原因。
等歇够了,二人一同下山。
下山的路上,季明礼想起昨天情急之下,阿卯是驮着自己跑了一路。昨天只顾逃命,还没觉察异样,今日再细想,顿觉自己实在不要老脸,他余光去瞟阿卯,只见这孩子并没有什么异常,一路上,注意力都在大大小小的坑洞上。
“这些烟火炸出的洞口为什么都是黑色的?”
“哦,烟火是黑色的。”
“烟火是五颜六色的。”
“可能因为燃烧后变成了黑色。”
“可是你说这是冷烟火,不能燃烧。”
“……”
“为什么冷烟火不能燃烧?”
“不知道。”
“有热烟火吗?”
“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知道呢?”
“很多东西我都不知道。闭嘴。走路。”
“哦。”
阿卯乖乖闭了嘴,跟在季明礼身边,小心地避开脚下的碎肉、碎石和断竹。
他们一路走回大牛的家,那里已是一片废墟。
四下寻找一圈,并没见到大牛和牛婆婆的身影。
阿卯停在一处损毁最严重的废墟前,眼神落寞,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季明礼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出去,爹爹给你建一座比这竹屋漂亮百倍的房子。我一向说话算话。”
阿卯抬起头,看着他:“真的?”
“自然是真的。走,去药田看看情况。”
药田离得不远,没走多久便到了。放眼望去,遍地都是巨大的深坑,深的足有四、五丈宽,浅的也有一丈见方。
无数培育小人的竹箱被炸得粉碎,偶尔有几个还算完整的,里头的白色叶片也已枯萎,上面托着的年画娃娃干瘪皱缩,活像一枚枚核桃壳。
他们绕着药田和已成废墟的村子走了一圈,并没找到大牛和牛婆婆的尸身。
或许已经看见了,却认不出来,一路上到处都是焦黑的残肢碎块,早已难以分辨原本模样。
虽只相处了短短数日,但人就这么没了,季明礼心下不免一阵怅然。
又强撑着搜寻许久,直到实在走不动路。
从昨夜至今,两人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又奔波了这大半天,早已筋疲力尽。
季明礼瘫坐在路边,有气无力道:“不行了……实在走不动了。我说,你怎么大气都不喘一下?”
说完,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探阿卯的鼻息---
……!
他猛地缩回手!
阿卯哪里是不喘大气,他根本就是没有呼吸!
许是他的反应太过明显,阿卯也察觉到了,呆呆地望过来:“怎么了?”
其实一路相伴至今,阿卯身上的疑点何止一二。但这孩子心思纯粹,愣头愣脑像只傻狍子,昨夜更驮着他满山逃命。那时季明礼便已隐约察觉他气息有异,只是方才指尖真切探到一片死寂,才算坐实了猜测。
“阿卯,”季明礼深吸一口气,“你知道自己没有呼吸吗?或者我换个更直白的问法,你知不知道,你或许……并非活人?”
他本无意捅破这层纸,但置身这片尸山焦土之中,情绪翻涌,他迫切想要求一个答案,也想印证某些猜测。
阿卯闻言,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依旧那般平静甚至茫然地望着他:“什么是死人?什么又是活人呢?”
“死人身体冰冷,没有呼吸,脚跟不沾地,手指按在脸上松开后不会立刻回弹。活人……则正好相反。”
“哦。”
阿卯听完,默默捉起季明礼的一根手指,用力按在自己脸颊上。一个清晰的指印陷在苍白的皮肤上,久久不曾回弹。
“是这样吗?”
接着,他引着那根手指缓缓下移,划过毫无脉搏跳动的脖颈,最终停在冰冷寂静的心口。
“是这样吗?”
随后,他松开手,用脚尖点地,向后轻飘飘地倒行了几步。
“是这样吗?”
阿卯眼神清亮地望着他,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寻常问题的答案。季明礼喉头哽住,竟说不出话来。若单凭这些死征判断,阿卯确非活人。可他也会笑、会委屈、会为一座小房子欢喜,懵懂又赤诚。在遇见他之前,也不过是背着自制弓箭、独自在山野间求生的孩子。
比许多活着的行尸走肉,更像个鲜活的人。
“阿卯……抱歉,”季明礼声音发涩,“我们先不谈这个了。”
因为他看见阿卯原本只是苍白的皮肤,正隐隐透出青灰;那双总是湿漉漉的鹿眼,也开始变得浑浊发黄。
季明慌忙上前,一把紧紧握住阿卯冰凉的手:“对不起……是我不该问。”
他知道,自己闯祸了。
民间有这么一个传说。
有个寡妇,带着三岁的儿子,母子俩相依为命,寄居在地主家的牛棚里。忽一日,孩子染了重病,寡妇抱着他去求医,却因凑不出诊金和药钱,被药铺伙计轰了出来。
时值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寡妇抱着浑身滚烫的孩子跪在长街乞讨,跪了整整一日,膝下积雪化了又冻,却连一个铜板也没讨到。
她万念俱灰,只想投了河,随孩子一同去了。
就在她行至河边,欲纵身一跃时,怀里的孩子忽然微弱地喊了一声:“娘……”
就这一声,让寡妇如遭雷击,继而欣喜若狂,她狠狠抽了自己几个耳光,抱着孩子又回到了那处破牛棚。
说也奇怪,自那日后,孩子的病竟一日日好了起来。寡妇喜不自胜,白日里去给地主家浆洗衣服,夜里便回来守着孩子。
如此过了几年。某日,有个过路的道士途经牛棚,见一妇人正抱着怀中之物轻声哼唱,便上前道:“这位大嫂,能否叨扰一碗水喝?”
“有的,有的。”寡妇忙递上一碗清水,又从怀里掏出半个窝头,“道长赶夜路辛苦,若不嫌弃,这个也给您垫垫肚子。”
道士接过水碗和窝头,却不饮不食,只目光沉沉地望着她怀中,问道:“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哦!道长是问我的孩儿吗?”寡妇脸上漾开幸福的笑意,“他叫小米,今年六岁啦!方才闹觉,刚被我哄睡呢。”说着,又将怀中那用破布裹着的小人儿搂紧了些,低声哼起一支不成调的摇篮曲。
这歌声一起,牛棚里原本安歇的牛竟开始焦躁不安,喷着响鼻,蹄子不住地刨地。
道士静待她唱完,方开口道:“你再仔细看看,怀中抱的,当真是你的孩儿吗?”
寡妇道:“自然是我的孩儿!”
“可他既不哭,也不闹,更不言语。贫道问你,你上一次喂他吃饭,是何时?”
寡妇顿时面露不悦,一把夺回碗和窝头:“你这道人好不晓事!快走快走!”
“你为何不敢承认?你的孩儿早已死了!如今你日夜抱着的,不过是一具枯骨!”
寡妇脸色骤变,厉声咆哮:“滚!再不走我便不客气了!”
道士非但不退,反而欺身一步,伸手将她怀中那团破布猛地夺过,扬手一抛。
只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一副小小的骸骨散落一地。
“啊!!!”寡妇霎时疯了般扑上去,手忙脚乱地拾捡着骨头,“我的儿!我的儿啊!摔疼了吧?别怕,娘这就抱你起来……你这杀千刀的臭道士!我好心待你,你竟害我孩儿!我跟你拼了!”
她抱着骸骨,嘶嚎着朝道士扑去。可她岂是道士的对手,三两下便被制住,踩倒在地。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的儿啊……”她仍在凄厉咒骂。
道士取出一面古铜镜,强行揪住她的头发,迫使她看向镜中,只见镜内赫然是一个眼眶空洞、淌着两行血泪的骷髅,正发出无声的惨嚎。
“你的孩儿早已死了,而你,你也死了多时。你自己难道不知吗?”
道士言毕,松开了手。只见那镜中的骷髅踉跄爬至少儿骸骨旁,将那堆白骨紧紧拢在身下,轻柔得好似拥抱。
“别怕……别怕……娘在呢……娘在呢……”
它竟又哼起了那支诡异的摇篮曲,声调呜咽,刺耳挠心。
一曲终了,那一大一小两副骸骨竟化作一捧飞灰,一阵夜风吹过,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故事说的便是,世人执念之深,有时能超越生死。纵使身死,仍凭一念维系生前幻影,日复一日,重复旧日言行。
直至某日,被人一语道破真相,执念顷刻溃散,便也如烟尘般,消散于天地之间了。
......
现在季明礼面前的阿卯,怕就是这般情况。
阿卯或许是精怪、或许是鬼魂、或许是别的什么非人之物,他自身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凭着一股懵懂的本能存续于世。
如今被季明礼一语点破,怕是也会像民间故事中的寡妇,最终消散于天地之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