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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丰州行2 ...

  •   一路走走停停,所见之景从雪山环抱的鹰沟寨,渐变为荒芜嶙峋的戈壁滩,再至偶现绿意的河谷地带。

      终于在除夕之夜,马车驶入了丰州城。

      丰州,对季明礼而言毫不陌生,甚至可称得上熟悉。当年他与关灯灯合谋欺诈蒋昌明、骗取军饷的旧事,此刻恍如昨日。

      只是不知……关灯灯如今是生是死。

      正兀自唏嘘,“吁~”酸枣停下马车,只听“欻欻”两声,两侧的下属已经亮出兵器,护在马车前。

      “你们是何人?为何拦路?”酸枣高声道。

      季明礼闻声,轻轻掀起一角车帘,发现对面有两列金戈铁马、甲胄鲜明的骑兵铿然拦在城门口。

      季明礼回头问杨砺道:“官家劫道?”

      杨砺慢悠悠放下茶杯,摇头道:“不是。相反。来接人的。”

      果然,为首一人扬声问道:

      “前方来的,可是季堂主车驾?”

      “正是。”酸枣有点傲气地回道。

      那将领抱拳:“末将巡抚府亲兵张莽,奉安大人之命,特在此恭候堂主大驾!”

      杨砺早已说过,先行派人知会过安影他们不日将至。但他们这才刚进城门,对方如何就能一眼认出?

      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杨砺撩开车帘,道:“自丰州上任巡抚暴毙,此地便实行宵禁,戌时初刻之后,不得随意行走。”

      季明礼恍然大悟,看来这安影也挺急的。夜间城门也不关闭,早早派人守在此处,就为等他们。

      这波----稳了!

      马车一路跟着卫队,七拐八绕,终于到了巡抚府邸,停在正门。

      张莽道:“季堂主,到了。”

      季明礼也终于正经坐了起来,只听车外有道清冷声音传来,“季先生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二人对视一眼,杨砺先下了马车,季明礼随其后。

      刚跳下车,就见一身材中等、相貌中等、年龄二十五六的男子正站在马车前。

      那人见到杨砺,眼神微闪避,又看到随后的季明礼,眼神一亮,笑迎道:“季堂主,久违了。”

      ...久违个鸟,我这身份是临时编的,你这套近乎的忒明显。

      但面上功夫还是要做。

      “安大人,客气。”

      “本官已备下薄宴,为季堂主接风洗尘。二位,请。”

      安影说完这番客套话,便侧身在前引路。

      这巡抚府季明礼再熟悉不过,就连会客厅在哪个方位也都一清二楚,此时却不得不装作初来乍到,偶尔朝两旁瞥上一眼。

      看来这安影的确囊中羞涩,当年被他们纵火焚毁的那片残垣,如今竟还是原样未修,凄凄惨惨地立在原处。

      步入宴会厅,果然见其中已摆满一桌珍馐佳肴。

      安影自居主位,抬手请季明礼与杨砺依次落座。

      “得闻堂主前来,特备薄酒,仓促之间若有不周,还望先生海涵。”

      季明礼心中烦闷:我平生最讨厌这文绉绉的书生腔调,酸口倒牙的,听着真烦人。

      季明礼笑道:"没啊,整挺好。"

      安影一愣,随即恢复如常,转而望向杨砺,道:“不知这位是...”

      杨砺此番只为季明礼安排了鹰沟寨丰州分堂堂主的身份,自己却并未准备任何名头。

      季明礼随口接道:“我契兄弟!”

      “咳..咳..”

      安影刚入喉的酒猛地呛住,顿时面红耳赤,咳得狼狈不堪。

      季明礼却朝杨砺扬了扬眉梢,杨砺唇角微勾,并未作声。

      那边安影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满脸通红致歉,“失礼了……昨日偶感风寒,尚未痊愈,实在不成体统。”

      “没事,安大人,我没放心上。”

      一场宴席,吃得热闹,却又处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季明礼只觉得安影这人古怪得很。自从他那句“契兄弟”脱口而出,对方就频频用余光瞥他,那眼神躲躲闪闪,黏黏糊糊,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吃到一半,他实在耐不住,便推说连日赶路身子乏得很,有什么话,第二日再说。

      安影倒也识趣,立刻安排客房让二人歇息。

      “这……没搞错?”

      季明礼站在一处院落前,皱眉问引路小厮:“我住这儿?”

      方才出了宴厅,两人就被小厮引着,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回季堂主,这是大人特意给您安排的‘念旧阁’。这儿原是我家王妃的住处,最是清雅贵气。”小厮答得恭敬,语气里却带着一股莫名的荣光。

      “王妃呢?”

      “病故了。大人思念王妃,亲手题了这院名,里头一应物件都是顶好的!”

      听说死过人的院子,跟在一旁的酸枣瑟缩了下,急急忙忙往季明礼身边凑。

      “……我那朋友,住在何处?”

      “回堂主,‘鸠鸣屋’。”

      季明礼进了院子,心里却沉了下去。这地方他认得,原本叫“听雨楼”,如今却改了这么个名儿。更要紧的是,这院子紧挨着安影住的主院!

      把他放在隔壁,却把杨砺支得老远。季明礼直觉,安影不怀好意,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在杨砺也在府里,料想不会出什么大事。

      今晚除夕之夜,往年自己总是率领一队人马在边防巡防整夜,以防鞑靼偷袭。

      如今自己重生一世,没了身上千钧重负,也能如寻常人家过个春节。

      不知杨砺今晚是否会摸来此处,若是不来…大不了,等夜深人静,自己偷偷溜去“鸠鸣屋”。

      想到这儿,他心下放宽,不再纠结,让抖成鹌鹑的酸枣去找随行的那两个下属处歇息后,直接进屋洗漱睡觉。

      只等万籁俱寂,再摸黑起身去找杨砺。

      他坐在凳上,手撑脑袋,数着沙漏,眼皮却越来越沉……

      ......

      夜半时分,毛月亮挂在树梢,乌鸦偶尔呱叫两声。

      “砰砰砰!”

      “砰砰砰!”

      一阵敲门声在寂静夜里格外刺耳,季明礼瞬间惊醒。他从桌上抓起匕首,悄步走到门后。

      这么晚了,会是谁?

      但绝对不是杨砺,那山匪半夜爬自己床,从来都是无声无息,更不可能敲门。

      如此,便只能是……

      “明礼,你可是睡下了?”

      果然是那安影!

      季明礼不语,只当自己没听到。

      安影敲了一阵门,见里面无人应答,轻叹一声。

      就在季明礼以为他要离开之时,那安影突然开口,声音低沉,竟似含情,

      “明礼…慕之,你定然醒着,如今闭门不语,可是还在恼我当年抛弃与你?”

      !!!!!

      ?????

      什、什么?

      季明礼和他有一腿?

      电光石火间,府门外那句“久违”、宴席上那黏腻的目光、种种蹊跷不适……顷刻都有了答案!

      原来这二人竟是旧识!

      保不齐还是老相好!

      ……

      他这边被雷得外焦里嫩,那边的安影却开始暗自神伤。

      “我知道你从未真正放下我……否则何必千方百计、假借名目前来助我?慕之此番情意,我……没齿难忘。”

      “你特意寻来个‘契兄弟’,也不过是为了气我,对不对?唉,慕之,你…不必如此。你既为我倾尽至此,安某又岂是铁石心肠之人?虽则夫妻名分我无法给你,但此恩此情,必永志不忘。”

      “自此,这‘念旧阁’便是你的所在……你亦是这巡抚府的半个主人……”

      “往后你便在此处理事务,若有需处,尽管开口。你我之间,不必生分。”

      ……

      ……

      季明礼胃里一阵翻腾,几乎要呕出来。

      这人究竟是谁?怎能厚颜至此?!

      还有那死了的季明礼,你眼瞎心盲到何种境界!

      ……

      ……

      ……

      门外的安影还在喋喋不休,一门之隔的季明礼额上青筋直冒,当下就想拉开房门,不管不顾,先打一顿再说!

      这安影,太踏马的欠抽了!

      只是,手刚碰到门栓,只听门外安影,

      “哎呦!”

      “嘶…谁、谁在那!”

      回答他的是呼呼冷风和呱呱乌鸦啼叫。

      “谁、谁在装神弄鬼、有本事出来…哎呀!”

      接连几声惨叫,安影再不在门前吊酸词。

      “慕之!你好好休息,我们、哎呦、明日再叙!”

      说完,也顾不得威仪,踉踉跄跄地跑远了,脚步声慌乱地消失在夜色中。

      安影一走,季明礼总算松了口气,拉开房门,果不其然,杨砺正倚在门外,手里掂着几根黑鸦毛,冲他笑得一脸促狭。

      “呦,慕之醒了?”

      ……

      这晚,季明礼宿在鸠鸣屋,格外好眠。

      第二日一早,在杨砺怀中醒来时,一睁眼,便见到上方杨砺那厮不怀好意的脸。

      “呵,慕之又醒了!”

      ……季明礼不理他,翻身继续睡。

      “慕之,这是与我生分了?”

      “唉,慕之,真是铁石心肠…”

      “杨砺!”

      季明礼猛地翻身坐起,怒目而视,“你明知我不是原装货,他所作所为跟我半文钱关系也没有!少拿那五短身、大饼脸、绿豆眼儿来恶心我。”

      …安影虽然长相普通,倒也没有如此不堪。

      “你还笑!笑笑笑!”

      季明礼见杨砺那张笑脸就十分想打,想到做到,立刻猛扑上去,两手揪扯他两边腮肉,眼见着那冷白的皮肤透出红印子,还不解气,干脆嗷呜一声,上嘴去啃……

      末了技不如人,被“契兄弟”抓着“兄弟”一阵蹂虐,嗷嗷惨叫,连连求饶。

      胡闹过后,杨砺起身穿戴整齐。季明礼却仍裹着棉被,顶着一头乱发,如雪人般盘坐床上,闷声道:

      “寨主,你不厚道。你肯定早知道‘季明礼’和安影有这层关系,却瞒着不说,害我毫无防备,昨晚差点被恶心吐了。”

      “此事确是我的疏忽。”杨砺语气坦荡,面上却瞧不出半分知错的模样,“当初掳你上山,不过是见色起意,何曾细查过你的身世。”

      说着,他将一封书信递到季明礼面前:“今早暗影送来的密报,你一看便知。”

      季明礼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接过信纸展开,逐字读了起来。

      这,写的是季明礼原身身世。

      季明礼,字慕之。

      男,二十一,京城人士,家贫,无父无母,京城一小破庙的和尚养大成人。

      宣武七年中秀才,此后屡试不第,终拜入九王安影门下,为一客卿。

      其人文章锦绣,才华横溢,却性情孤愤,常以清流自居。

      安影素以贤王之名闻于世,广纳贤才,礼遇士人。

      季明礼视安影如明灯,以为一代英主,遂倾心辅佐。安影亦同他惺惺相惜,常与他秉烛夜谈,视若知己。

      …季明礼看到此处,忍不住抬起头,“这‘季明礼’不是眼瞎就是心盲,就安影?还明灯?英主?”

      杨砺一挑眉,“夫人说得极是。”

      季明礼接着往下看,越看越觉离谱,鸡皮疙瘩簌簌往下掉。

      “寨主,你这消息打哪儿来的?……怪不得安影昨晚能说出那些话来。”

      原来季明礼十五入安府,为客卿三载。十八岁那年,安影大婚当日,他竟身着红衣,留下绝笔“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怀抱大石,自投府后院中荷花池。

      自然没死成——那冬日池水尚不及腰深,寻死固然不得,却免不了一场大病。

      他这么一闹,安影颜面尽失,新婚王妃更非善茬,成婚第二日便直接将病中的季明礼逐出府门,并放话京城,谁敢收留他,便是与九王府为敌。

      安影正欲拉拢朝中势力,自然将他弃如敝履。

      季明礼京城难留,老和尚怜他,待他病愈,赠了些盘缠,他便此离京。

      一路乞讨,一路漂泊,病痛缠身,三年颠沛,才晃至落鹰县。

      刚在县城站稳脚跟,摆了个书画摊,勉强立足。

      那日是他第一次卖出一副画,心下欢喜,不由展颜一笑。

      这一笑,恰落进路经此地的杨砺眼中,当即就被掳上了山。

      ……

      “看完了?”

      “看完了。”

      “作何想?”

      “不知道。我非原主,未尝他之苦,未见全貌,不予置评。”

      季明礼将纸揉做一团,随意丢在一旁,状似玩笑道:

      “不过,‘季明礼’所爱之人为了权利抛弃了他。我可比他幸运。”

      杨砺整理衣袍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天亮了,我送你回念旧阁。”

      “哦,不急。”季明礼往被子里又缩了缩,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安影昨晚不是被你扎了一屁-股乌鸦毛么?今日定然起不来身。”

      “你现在可是他眼中的摇钱树,岂是几根鸦羽就能吓退的。”

      “我管他呢!”被窝里传来含糊的抱怨,“我看见他就手痒,半点都忍不得。”

      “也罢。”杨砺似是轻笑了一声,

      “不去便不去。今日原定的计划暂缓,我带你去丰州城里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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